江瑾瑜回到懷王府,生母孫孺人馬上就讓人把他叫了過去。
東瑞國制,王爺可以有一正妃,兩側妃,四孺人,十姨娘,通房不限,懷王算是很有節制的,這麼多年,府中只有一個許王妃,虞側妃,溫側妃,跟孫孺人,沒有姨娘,另外通房沒名分,倒是不用特意算上。
江瑾瑜就是孫孺人所生。
兒子已經十七,孫孺人當然著急,但也知道兒子不成親是孝順——世子江東現在只有兩個女兒,懷王膝下還沒有嫡孫,如果瑾瑜成親,又剛好先生了兒子,庶孫早于嫡孫出生,懷王妃肯定不會高興,一個王妃要整治孺人那是太簡單了。
可是孫孺人願意啊,只要讓她有孫子抱,她並不擔心懷王妃要怎麼出手,不過今天王爺把她還有溫側妃叫去,說了個好消息,她要趕緊讓兒子知道,于是吩咐下人,平雲郡王一回來,馬上讓他到自己這邊。
母親要見兒子,天經地義,江瑾瑜自然趕緊更衣,換掉那身粗布衣裳,丫頭又重新給他梳過頭,把自己整理好,這才去孫孺人的盼樂閣。
盼樂閣位在王府西側,一進兩間大屋,孫孺人自己一個人住是很夠了,前庭大概有半箭之遙的距離,孫孺人最愛雪藍花,花匠自然早早把盛開的花盆搬了進來,藍的,白的互相交錯放置,加上涼亭上的橘色凌霄花盛開,更顯夏日氛圍。
「母親,兒子過來了。」江瑾瑜大步走入,此刻一身豐神俊朗,就算沒有郡王的身分,肯定也會引得姑娘們側目。
看到兒子,孫孺人十分喜悅,「你我母子,不用多禮。」
「正因為母親養育兒子辛苦,更不能廢禮。」
孫孺人听了心中安慰,笑吟吟的受了禮,便拉了兒子在八錦桌邊坐下,「今日你父王把母親跟溫側妃叫了過去,當著王妃的面,讓我們快點給你們張羅婚事——世子爺的趙良人今天下午生了,又是個女兒,王爺說若一直顧忌這個,你二哥跟你都不用成婚了。」
江瑾瑜心想,這樣大哥都三個女兒了。
大嫂懷第一胎時,都說肚子尖尖,肯定是男的,結果是個女孩,第二胎時,肚子又是尖尖,仍說是男的,但還是女娃,趙良人據說肚子圓,因為跟世子妃的胎狀不同,都說那一定會生男的,沒想到還是女孩……
孫孺人繼續說︰「王爺知道你們是孝順,不過生兒生女,也沒道理可言,萬一世子妃跟趙良人肚皮都不爭氣,難道要累得兩個弟弟過二十還不成親嗎?所以王爺今日親口說了,你二哥的親事由溫側妃打理,你的親事就交給母親。」
孫孺人喜孜孜的,王爺日理萬機,她不過一個小小孺人,絕對不敢拿這種事情去煩他,所幸王爺自己想起來了,真是老天保佑,「今日六月節,你跟朱豪他們上船玩,可有送花簽出去?」
江瑾瑜不想隱瞞母親,于是點頭。
孫孺人喜道︰「那對方可有回信?唉,瞧母親說這傻話,你是聖上親封的平雲郡王,怎麼可能收不到。」
這時,打小伺候江瑾瑜的大丫頭初一突然咬住下唇,似乎在忍耐著不要笑出來。
孫孺人見狀,就知道有戲,「有什麼好事情?快說。」
初一忍得兩頰通紅,「奴婢不敢多嘴。」
孫孺人笑斥,「再不說,小心憋死你,本孺人命令你快說。」
初一巴不得有這句話,「是,孺人娘娘命令,奴婢不敢不從,郡王回頭可別怪奴婢——孺人娘娘,郡王听一個姑娘彈琴好听,送了花簽過去,不過沒署名,只是贊美一下那姑娘,沒想到對方卻回信了呢。」
孫孺人大喜,沒署名,對方卻回信,可見是看上兒子的寫詩才華,這可比看上家世要好上百倍,笑容再也藏不住,問兒子,「是哪家小姐?」
江瑾瑜見母親問,不好不答,于是說︰「太史局丞,夏家的大小姐。」
太史局丞啊,孫孺人腦子飛快轉了起來。
王爺是一品,郡王是從一品,太史局丞是從七品,門戶差異是有點大,不過人家小姐回信時可不知道那是郡王寫過去的啊,光是這點,就足以讓人高看那小姐一眼。
于是笑咪咪的問︰「那你可有稍微打听那小姐的人品?」
「沒有。」
孫孺人略顯失望。
江瑾瑜見狀,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說了,「不過那回信一來,朱豪、張經幾個湊過來看,朱豪身邊的小丫頭倒是知道的清楚,這夏大小姐的父親本是庶出,後來記在嫡母名下,有舉子的功名,現在是御史台書令史,祖父就是太史局丞了,夏家雖然門戶不高,但門風還算嚴謹。」
孫孺人一听,就知道兒子是滿意的。
是啊,高門大戶的小姐難免心性高,整治姨娘,斗婆婆的大有人在,門戶低點個性自然比較溫順,還有啊,讓她來說,光是夏大小姐有回信這點就不容易,可見人家也是注重才品,不重門第,這麼好的女孩子哪里找。
東瑞國講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因此通常是老父親走了,兄弟才會分家,哪怕瑾瑜是平雲郡王也一樣,說句不像話的,王爺在,瑾瑜就不可能當家作主,瑾瑜的妻子上面有公公,嫡婆婆,側妃婆婆,還有她這個親婆婆,現在有大嫂,以後會有二嫂,還有幾個大姑小泵,性子要是不夠好,恐怕還端不上來。
今日王爺讓她親自操持瑾瑜婚事,她已經很高興了,沒想到瑾瑜在六月節還相到不錯的姑娘,真是老天注定。
她這輩子也不求什麼,只求兒子瑾瑜娶個好媳婦、女兒瑤柔嫁個好夫婿,這樣她就心滿意足了。
夏蘭桂落水的事情自然在夏家引起風波,夏老夫人也很生氣——倒不是擔心,就是覺得丟臉,都已經派自己的心月復熊嬤嬤跟去了,竟跟到有人落水,這讓她怎麼對丈夫交代?
夏蘭桂濕著頭發回來,夏夜晚風一吹,果然倒下了。
頭很疼,鼻塞,什麼都吃不下。
胡氏心疼得不得了——她生了一女二子,兒子夏子參先發了痘子,原本已經把他搬到小院子隔離起來,沒想到下人偷懶,把孩子的衣衫都混在一起洗,結果讓夏蘭桂跟夏子武也一起發了痘子。
夏子伍人小,沒幾天就去了,胡氏哭得肝腸寸斷,夏子參躺了二十天,也咽了氣,就只有女兒勉強活下來。
胡氏已經生過三個孩子,年齡容貌都不如以往,丈夫夏孝早對她失去興趣,她身為一個官家女子,也做不到求丈夫進房,所以後來便沒再生。
女兒成了她的眼珠子,心頭肉,胡氏看不得女兒有一點委屈跟不好。
這次女兒落水,她又生氣又心疼——夏蘭桂雖然不說,但高嬤嬤會說,小姐落水就是在大理正家的少爺送信過來後。
胡氏是個火爆脾氣,當下便去跟公公夏老爺子告狀。
丈夫夏孝重男輕女,夏老夫人又只看重大房,這個家,還把二房的女兒當人的,只有老爺子了。
夏老爺子自然十分生氣,雖然熊嬤嬤一口咬定,二小姐是腳麻,夏元琴也哭訴自己真是不小心,但夏老爺子說︰「哪來這麼多不小心?這次不小心推姊姊落水,下次是不是不小心一把刀子插心口?」
于是下令讓夏元琴禁足三個月,夏元琴都呆了,大夫人汪氏也趕忙替女兒求情,拿出庫房的百年人參,只希望胡氏稍稍和緩一點。
奈何胡氏這輩子失去過兩個兒子,只剩下這個寶貝女兒,別說那條人參,就算是百箱黃金放在眼前,她也不會動心,誰敢害她女兒,她就要替女兒報復回去。
夏元琴大哭不止,禁足三個月,秋天有好多宴會,賞菊宴,賞月宴,秋桂宴,這樣她都不能參加了,還會被問起,萬一禁足之事傳到外頭去,她以後要如何做人?她還沒訂親呢。
夏老夫人心疼這孫女,幾次開口求情,又暗示胡氏幫忙緩頰,奈何胡氏假裝不懂,反正夏孝領有朝廷的俸祿,就算婆婆生氣,也沒辦法刁難他們這一房。
夏老夫人眼見說不動丈夫,忍不住也難過起來。
程姨娘雖然早走,她少了個爭寵的人,但就因為這樣,程姨娘反而成了丈夫心中最好的回憶,老爺子把對程姨娘的感情全部轉移到二兒子夏孝身上,連帶著對二房的孩子都好很多。
這不,元琴不過是不小心讓蘭桂落了水,人都沒事,有必要生這麼大的氣嗎?
還有那胡氏,如此咄咄逼人,元琴已經道歉了,這樣還不行?
夏老夫人越想越難過,忍不住道︰「我知道了,我跟元琴一起禁足,我們祖孫倆誰都不見,那總可以了吧?二媳婦,你這樣可滿意?」
胡氏知道夏老夫人是在逼她,要嘛一起禁足,要嘛一起沒事,身為媳婦怎麼可以讓婆婆禁足,這是大大的不孝,可是她的蘭桂絕對不能白白吃苦,于是道︰「婆婆明監,媳婦只是晚輩,絕對不敢干涉長輩怎麼做,退後一步說,長輩做的決定,哪有晚輩置喙的余地,不管婆婆怎麼做,媳婦都不會說長輩不是。」
講白了,要禁你自己禁,我絕對不干涉,但是希望我讓步?想得美。
胡氏平常是個不錯的媳婦,不錯的妻子,不錯的主母,但是只要牽涉到她的心肝女兒,她馬上會變得很暴躁,誰拉都不听。
夏老夫人想起自己的委屈,想起夏元琴的委屈,忍不住紅了眼楮,「老爺,你看看,我可是真把二房當成自己的孩子,可是看看二房是怎麼對我的?我話都說到這分上了,二媳婦還裝不懂?」
夏老爺子沒好氣的說︰「對,就你聰明,幾句話便要別人讓步,我問問你,小時候元琴把蘭桂的衣服燒了,你說孩子不懂事,後來元琴把我給蘭桂的宣和琴給摔斷了,你說孩子不懂事,現在元琴推蘭桂下水,你還是說元琴不懂事——就是因為她老是這樣不懂事,我才要禁她的足,讓她懂事,現在我們不教訓她,以後成了親,公婆教訓只怕會要了她的命。」
夏元琴沒想到祖父一條一條都記得清楚,又不好否認,只能哭,「祖父,孫女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您別罰我這麼重。」
夏老爺子見到孫女痛哭,也不是沒感情,但是他知道,這大房嫡孫女會這樣囂張,就是因為過去自己都想著「還小,以後會改」,但他今天終于知道了,小時候壞,長大也不會好,現在趁著孫女還沒出嫁,好好教導,以後才不會吃婆家虧,「你該慶幸,蘭桂讓人救了上來,如果她溺水而亡,就算你是大房嫡女,我也會把你送到寺廟出家。」
夏老夫人驚呼,「老爺!」
「夫人。」夏老爺子語重心長,「這些年,我沒收過新人,是因為不想給你添堵,你也看在這分上,別讓我添堵了行不行?」
夏元琴的生母汪氏哭著說,「老爺子,媳婦願意跟女兒一起禁足,求老爺子把三個月減成四十五天。」
夏老爺子氣極反笑,「你們婆媳二人是聯手來逼我嗎?好,大媳婦,你把帳本跟鑰匙交出來,反正你們都要禁足,以後讓二媳婦當家。」
汪氏一凜,讓胡氏當家?萬萬不可。
這家權她好不容易到手,怎可就此相讓……
「怎麼?又不願意了?」夏老爺子臉色不是很好看,「我,不是傻子,以後說話之前想一想,裝模作樣的話就別說,不然後果自負,我現在再問你們婆媳一次,誰要跟元琴一塊禁足的?」
夏老夫人不說話,汪氏也不說話了,婆媳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情︰自己禁足,那不就等于讓胡氏坐大?掌家何等爽快,等到禁足結束,胡氏怎肯把家權交回來,那自己以後不就都要讓胡氏拿捏?
夏老爺子重重哼了一聲。
胡氏很高興,夏元琴禁足三個月,到時候她就把這事情宣揚出去,不然夏元琴還真以為二房就是生來要被欺負的。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夏蘭桂醒來已經是幾天後的事情。
但說實話,她沒有想這麼快醒啊。
夢中真好,夢中什麼都有。
她前生十九歲死亡,這輩子才十六歲,都沒談過戀愛,夢中只見一雙比星光還閃亮的眼楮。
眼楮好看,聲音也好听。
那人說︰「姑娘還好嗎?」
泵娘挺好的,你好嗎?你是誰?
醒來,她只覺得有點惆悵,人海茫茫,只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夏蘭桂一方面罵自己三八,一方面又想,老天若真有靈,就讓她再見一次吧,好歹跟他說聲謝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