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決定來到長嵌縣城前,季茹雪絕沒想到她能有這際遇。
季家的風光已如明日黃花,戰爭爆發後,他們決定舉家遷離故鄉,清算了財產才知道,多年的揮霍已經幾乎用去全部的家產,季家如今只是空殼。
可戰火綿延,家鄉是不能待了,不得已之下他們只能賤賣家產,舉家南遷。
然而到了南方,爹娘他們才發現自己所信非人,遇上了一宅二賣的歹人,住在宅子里的人雖然也是向同一個歹人買的宅子,但好歹他拿在手上的房契是真的,而他們家所拿的只是假造的房契。
他們當然不肯善罷甘休,也去了縣衙申冤,但歹人早就逃逸,縣衙是受理了此案,但破案之日遙遙無期,他們除了等待有朝一日冤情得雪,只能束手無策。而後,他們用手邊的銀子另租屋子暫居,爹親及大哥商議著要做個小生意營生,短短一年的時間,就把僅存的銀子給賠光,落了個血本無歸。
他們最後被趕租屋,除了幾件衣物外,屋子里的一切全被債主搜刮盡,他們淪落到與戰爭難民一樣的處境,最後便決定隨著回歸的長嵌駐軍來到長嵌縣。
幾個月前,她以為自己短暫的一生就要亡在流亡的路上,甚至一個月前遇上表哥的那一日,她都還以為自己要被迫賣給一個色老頭,再無未來可言,但她絕對想不到自己不但得救了,還能遇見身邊的人……
季茹雪偷看了一旁正大快朵頤的趙東貴一眼,忍不住掩嘴輕笑。
「季家妹子,你笑什麼啊?」
趙東貴的嘴角沾了一點豆沙餡,因為听見她的笑聲,不解地看著她。
季茹雪看見他嘴角的豆沙餡,又忍不住笑了。「大東哥,你……你真的很喜歡吃點心呢!」
「正餐我也吃,點心我也吃。」趙東貴的確吃得很多,但或許他同時也鍛煉身子,所以盡避他身形十分魁梧,但渾身上下卻看不出一絲贅肉,全是結實的肌肉。
季茹雪終于忍不住,抹了抹自己的手就抽出手絹為趙東貴擦去嘴角的豆沙餡。
趙東貴那二愣子也不覺得這樣的舉動親密,只覺得季茹雪身上的味道十分好聞,比他手上的豆沙包還香。
「就是知道你愛吃,我才會……」季茹雪這話是悶在嘴里的,因為她沒好意思直接對著趙東貴說出心事,所以後半句幾乎听不見。
趙東貴這個人本來就大剌剌的,所以也沒問她到底說了什麼。
此時去後院晾衣裳的唐珺瑤正好走回來,就看見已被趙東貴吃了一大半的豆沙包。
「大東哥,既然是點心便是淺嘗即止,吃這麼多小心積食。」
「放心,我這腸胃好得很,你們盡避放心的做,再多我都會吃下去。」
有這個好吃的保鑣,真的幫了季茹雪一個大忙,否則這麼多試品的點心,唐珺瑤真不知季茹雪該怎麼解決。
前幾日,季茹雪在趙東貴的帶路下來到何家找她,說是季茹雪很崇拜她的好手藝,想向她學廚藝,唐珺瑤沒料到她們重逢後的正式見面,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刻意不去季家莊,就是不希望再踫上小時曾發生過的事情,不希望看見在季大哥的眼中有另一個令他關注的女子。
唐珺瑤是不想再與季茹雪有交集的,可季茹雪對她卻沒有一絲嫌隙,依然跟當年那個小女娃一般纏著她,說想學她的手藝,讓唐珺十分困擾。
季茹雪看了她並不願意,卻誤解了她不願意的原因,連忙保證不會偷學她的私房秘方,自己只是因為完全不會下廚,所以想學怎麼做飯做點心,她可以教授基本的技巧就好,不需傾囊相授。
季茹雪話都說到這個分上,唐珺瑤也不好再拒絕,畢竟小時的情分就放在那里,所以唐珺瑤便帶著季茹雪由基本的做起。說來小丫頭才初學,別說東西賣相不好,味道也差強人意,但趙東貴對這些試做的吃食依然照單全收,還連連夸贊好吃,讓唐珺瑤不知道該懷疑自己的味覺,還是懷疑自己的手藝,才會讓趙東貴對她們兩人做出的吃食有相同的評價。
但季茹雪天資不錯,雖然初時做得不算太好,但一回相比一回,都能看得出進步,比起她有心教授的大妞,季茹雪這個徒弟可說優秀上好幾倍了。
把今天最後的試做品放進蒸籠里,唐珺瑤一回頭就發現季茹雪把廚房收拾整齊了,想到總是把廚房弄得一團亂的大妞,她無奈地笑了笑,就連這一點,大妞也比不上季茹雪。
「今天就學到這里,等等包子出爐了,你就可以帶著包子回去了。」
季茹雪在這里等包子不是不可以,只不過昨日她提起最近都在跟瑤姊學做吃食,天佑哥哥竟然一臉羨慕的說他也好想像她這樣隨心所欲的來見瑤姊姊。
荷塢的規劃已告一段落,所以瑤姊姊的協助算是已經完成,他不是沒想過自己來見瑤姊姊,但終究男女有別,他不好沒事就來見她。
天佑哥哥當然是個有辦法的,想了藉說是最近連連失眠,問了工頭何叔能不能讓瑤姊姊到季家莊去見他,看看有什麼能改善的茶飲,沒想到瑤姊姊只是問了何叔幾句,就讓何叔傳話給天佑哥哥說是應無異狀,安神茶適量喝就好,若再加重藥量怕會傷身。
她問了天佑哥哥,才知道過去他真的睡不安穩,多虧瑤姊姊調養才轉好,雖然駐軍回歸時也曾有一陣子讓他的睡眠情況再度惡化,不過安神茶終究是有其功效的,最近他的情況又安穩下來,盡避他入睡的時間不長,也勉強足夠,所以當然日日神清氣爽,哪里有失眠的癥狀。
如此,天佑哥哥便害了相思,他現在缺的不是睡眠,是瑤姊姊。
「瑤姊姊,我今天剛允了繡莊一幅繡樣,答應三天後要交,想先回莊園去了。」
「這樣啊,那麼你就快些回去吧。」唐珺瑤才剛說完,就看見趙東貴盯著蒸籠,口水都快滴下來的沒出息模樣,她無奈的笑了,「可我看大東哥還舍不得這籠包子呢!」
趙東貴听見唐珺瑤這麼說,連忙抹了一把口水,道︰「沒事的,季家妹子的繡樣要緊,我先送季家妹子回去吧。」
季茹雪是有目的才這麼說的,哪里有什麼繡樣要趕,對于利用趙東貴,她沒一點罪惡感,反而順勢說︰「就是因為大東哥舍不得這籠包子,我能不能拜托瑤姊姊,等會兒包子蒸好了,幫我送到莊園去、」
去季家莊嗎?唐珺瑤因為自己心里那不該有的妒意刻意避開季天佑,可如今若去季家莊不去向季天佑打聲招呼不妥,但不去季家莊的話……
唐珺瑤發現趙東貴又往蒸籠望去,就連季茹雪也是一臉懇求,最後,只得無奈答應了。
「好吧,等等我送去。」
季茹雪十分感激,跟唐珺瑤道謝過後,就坐上趙東貴駕駛的馬車離開,看著一路上趙東貴開心的表情,她也因而感到開心。她會想學廚藝,就是想讓這個男人開心,如今見他愛吃她做的吃食,她當然興奮不已。
說來,一開始她只覺得趙東貴是個很體貼的大哥哥而已,對他並沒有其他想法,直到那一日,她由繡莊那里領到第一份工錢,開心地回家時,就遇上了向她伸手的娘親。
她不是不想孝敬爹娘,本也想著把一半的錢給他們,另一半就留著當體己,看爹娘這情況,為她備嫁妝是不可能了,她總得為自已著想,誰知娘親開口就全要,她實在不願,卻又不得不拿出來,恰好被送她回來的大東哥听見了,當下就喝斥了娘親。
「閨女辛辛苦苦的忙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跟繡莊談好了生意,如今才剛領到第一筆工錢,你就想全要了?」趙東貴平常老實愛吃,就是一個二愣子,誰也沒把他放在眼里,自認是季天佑的姑母,所以也算半個主子的季氏自然也看不起他。
所以當趙東貴膽敢訓斥她時,她毫不留情罵了回去,「我管我閨女干你何事?再說了,她賺了錢,拿一點出來孝敬爹娘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拿一點?那你怎麼不叫你那個不成材的兒子也『拿點』來孝敬,整日就見季天佑賜那個敗家子在荷塢里晃,也沒見他做一點正經事,只白拿東家給的工錢,他的工錢你不拿,倒拿起辛苦做事的閨女的工錢了。」
季天佑既然讓季氏管人,她當然給了兒子一個閑缺,再說,她未來可是想著要把兒子送上采買的位置,現在當然得讓他等著那份工,以便可以隨時補上。
「身為我家的兒子閨女,拿錢回家孝敬是必要的,你又知我沒跟我兒子拿工錢了?」
這婆娘竟然還敢睜著眼楮說瞎話,季天賜拿了工錢就呼三吆四的進城去喝酒,這事莊園里誰不知道?就連東家都曉得了。東家不是不想管,而是為了季家妹子暫時忍下,畢竟季氏還是他親姑母,東家不好做得太過,但這不代表東家會一直忍耐下去。
季氏看不起趙東貴,自然不會在意他的話,上前伸手就要跟季茹雪拿工錢,季茹雪雖然心疼,但還是不得不掏出荷包。
趙東貴見了,就把荷包搶了過去,「我說不許拿就不許拿!」
「你這人怎麼這麼無賴?」
「東家說了,他幫妹子找這個繡莊的差事,就是想讓妹子賺一點體己錢將來好置辦嫁妝,當然妹子她若想孝敬爹娘也屬應當,他不會攔阻,但若你要把妹子的工錢全拿了,東家別說不允了,也會讓那繡莊不再跟妹子拿繡品。」
季氏開始的確被這話嚇著了,但隨即一想,季佑既然心疼季茹雪就不可能真讓繡莊這門生意斷了,怕是想要嚇唬她才是真的,所以季氏沒屈服,依然上前要搶回荷包,和趙東貴爭執起來。
「大東哥,我本來就想拿一半出來孝敬我爹娘的,現在我娘她既然急著要銀子,一定是有需要,就給她吧!我再多做幾幅繡品就是了。」
趙東貴不知是不是把季茹雪的話听進去了,他打開荷包算了算,然後真的拿了一半的工錢遞給季氏,「吶!一半。」
季氏當然立刻把那一半搶了過來,但也沒放過另一半,「我閨女都說要給我了,你憑什麼扣著?」
「就憑東家的命令,這銀子我先幫她存著,總之她要出門買些什麼也都是由我護送的,要銀子向我取就是了。」
季氏也不是一個好打發的,見趙東貴不放手,索性對著外頭大哭大鬧起來要人評理。
「各位街坊鄰居啊!你們看看怎麼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人,我閨女要孝敬我的銀子,他攔了不說,還搶走,這分明是想吞了我閨女的辛苦錢啊。」
附近都是季家莊的莊戶,誰人不知趙東貴是個老實人,根本沒人相信季氏,只是看她坐在地上蹬著雙腿耍無賴,抱著看好戲的心態觀望就是了。
趙東貴也沒說什麼,看見一旁堆放了一些圓木和一把斧頭,走上前去拿起斧頭,單手揮斧,俐落一揮,圓木應聲劈成兩半。
季氏被這舉動一驚,止了哭鬧聲,此時再看趙東貴的臉,哪里還有方才那老實巴交的樣子,根本是一尊怒目金剛。
「你你你做什麼……」
「我劈柴的功夫整個莊園無人能及,連東家都曾笑話我有這蠻力還有這身材,不去當行刑的劊子手可惜了,你說說我若要搶你的銀子,直接一刀斷了你的頭是不是清靜些,還會讓你有機會大哭大鬧?」
季氏看著被劈成兩半的圓木,哆哆嗦嗦地從地上起來,邊往後退邊叫囂著,只是這回的聲量小了不少,直到躲進了屋子里,才放聲罵道︰「天佑好歹叫我一聲姑母,我一定會去找他給我個公道,把你送官府!」
看著娘親那沒用的模樣,季茹雪很無奈卻也很想笑,無奈是因為娘親還自以為能在天佑哥哥面前說上話,笑是因為自己怎麼會生在了這樣的家庭里?
「東哥,多謝你幫忙,但我娘真的會四處說你閑話的。」
「我不在乎,我是看你這麼辛苦,年紀這麼輕就得拋頭露面跟繡莊談買賣,我心疼。」
父母重男輕女,從小到大季茹雪也習慣了,第一次有個男子說心疼她,還如此保護她,季茹雪因為趙東貴的話而感到悸動。
從那回之後,季茹雪便對趙東貴動了心,看見他吃唐珺瑤所做的吃食,露出那麼幸福的表情,她便感到嫉妒,好想讓趙東貴也能對她流露出同樣的情緒,心念一動,在她還沒來得及仔細思考前,她已經拜托趙東貴帶她去見唐珺瑤師學藝了。
今天又吃了好吃的吃食,駕著馬車的趙東貴是一路哼著小曲兒的,季茹雪看他這模樣,便也漾開一抹微笑。
「大東哥,我做的吃食好吃嗎?」
「好吃。」
「那我去向瑤姊姊拜師就值得了。」
「過去你也是個富家小姐,哪里需要下廚,如今怎麼會突然想學廚藝?」趙東貴本是不經意問起的,卻沒想到會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因為……我想為心儀的人做吃食。」
趙東貴從沒想過季茹雪會因為這個原因而想學廚藝,如今便不禁猜測那個讓她動心到想親自下廚的男人是誰?她年紀還這麼輕,就有心儀的男子了嗎?莊園里是有不少男人,誰是被她所青睞的那一個?趙東貴想了又想,就覺得沒一個配得上她。
他心中生出一點酸意,因為居然能有個男人被她看上,也覺得心悶,他這樣呵護照顧她,她有心儀的男子了居然沒告訴他?
「那你又怎麼會想跟何家弟妹學廚藝?」
「因為很多人都喜歡瑤姊姊做的吃食啊!像天佑哥哥,還有你……」
最後三個字,季茹雪說得相當小聲,趙東貴自然沒听見。其實早在听見季天佑的名字,他就已經走神,他怎麼沒想到東家?是啊!整個季家莊,季茹雪只有看上東家,他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