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書齋大門,蓮心便看見貞平站在廊下跟她招手,她趕緊走向他,低聲道︰「貞平哥,有事嗎?」
「沒什麼。」貞平將手上用油紙包著的幾塊酥餅遞向她,「剛才看你進書齋,我趕緊回房拿這個給你。」
蓮心微怔,疑惑地看著他,「這是?」
「是京城珍味齋的杏桃酥餅。」他說︰「今兒京城分號的大掌櫃帶來的伴手禮,大爺賞我的。」
「原來如此。」蓮心一笑。
貞平定定地望著她,心思一目了然,「你肯定沒吃過來自京城名店的點心吧?」說著,他將用油紙包著的酥餅塞到她手心里,「拿著。」
雖是借花獻佛,可蓮心知道這東西並非唾手可得,心里很感激及感動。
「謝謝貞平哥。」她露出甜甜的一笑。
貞平抓抓自己的頸腦杓,羞澀地笑道︰「這沒什麼……啊,對了,我前天幫大爺跑腿時,順道去了你家里一趟,你娘親跟兩個弟妹都安好,你不用擔心。」
蓮心一听,紅了眼眶,「是嗎?我娘親的病……」
「她好了許多,氣色也紅潤了些。」貞平見她紅著眼眶,心里一揪,「你放心,我若沒事就去幫你瞧瞧,若有什麼都會立刻告知你的。」
蓮心眼角含淚,滿心感激地道︰「貞平哥,真是太感激你了。」
「小事,別放心上。」貞平溫煦一笑,「你快回去吧。」
「嗯。」蓮心點頭,將酥餅牢牢地抓在手中,旋身走了出去。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貞平看傻了,笑痴了。
在他身後不遠處,霍曉濤已打開門並站在那兒,看蓮心走出承明院後,他這才清了一下喉嚨。
听見聲音,出神的貞平倏地一驚,連忙回頭,「大爺?」
霍曉濤唇角一勾,取笑他,「少男情懷總是詩吶。」
貞平搔搔頭,難為情地傻笑著。
這是霍曉濤將春恩驅至遇月小築後,第一次踏進這里,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走進這里,許是他听到、看到的賀春恩勾起了他的好奇及興趣吧?
深更半夜地,所有人都睡了,但側屋的窗戶卻透出光亮,他思忖了一下,邁開沉穩卻小心的步伐,不驚動任何人地走向側屋。
門半掩著,他自門縫中往里面一瞧,只見春恩就著燈火,正在一方工作台前縫制衣服。
那工作台是塊木板,底下堆砌著磚塊做為桌腳,一個又一個的箱子堆疊在牆邊,有兩個箱子擱在工作台邊,上蓋打開,里面似乎存放著布料。
許是縫得眼楮酸澀了,春恩揉了揉眼楮,又伸展起腰脊,搥搥自己的肩頸,突然間,她視線掃過屋門,恰好與他四目相對,嚇得整個人都跳起來。
「啊——」她驚叫一聲。
霍曉濤知道自己嚇到她了,可不知為何,她的反應讓他有點想笑,他推開門,「嚇到你?」
春恩余悸猶存,氣呼呼地瞪著他,突然看見一雙眼楮盯著自己,誰不會嚇著?
「人嚇人,嚇死人,你不知道嗎?」她質問他。
「我不知道你如此膽小。」他以為膽敢毒害親夫的她應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三更半夜,有兩只眼楮靜靜盯著你,你不怕?」
「你也知道已經三更半夜?」說著,霍曉濤走了進去,因為他對她台上的東西感到好奇。
只見工作台上擱著裁好的衣片,一旁還散著兩三張圖稿,他拿起一看,竟是一件類似韓服的衫裙及細部分解圖。
「這是什麼?」
「是翠堤的孕服。」她說。
翠堤?叫得可真親切,她何時跟眼中釘蘇翠堤處得如此好了?是真心還是假意?假使是真心,她是哪來的真心?若是假意,她又存著什麼心思?
「這孕服是你自己的靈感?」他問。
「是。」她從他手中將圖稿搶回,「你別打擾我做事。」
挺嗆的啊,他挑眉一笑,「能聊聊你的靈感嗎?」
「你幾時對我的靈感有興趣了?」她還為他剛才嚇她而生氣,語氣跟表情都不太友善。
可一回神,她突然想到一事,那就是……他怎麼會踏進遇月小築?就連她深受重傷,奄奄一息時他都不曾來過,現在是哪條筋不對,居然三更半夜跑來。
「你睡不著?」她睜著大眼,一臉嚴肅地問他,「不然為何三更半夜地跑到這兒來?」
「你是我的妾,我的女人,我什麼時候想來都可以吧?」他興味一笑,還故意強調「女人」二字。
瞥見他那高深莫測的一笑,她心頭一驚,喔不,他該不是欲火焚身睡不著,才會三更半夜模到這兒來找她滅火吧?
她警覺地緊縮著全身的肌肉,兩只眼楮防備地看著他。
霍曉濤從她眼底覷見了防備及警戒,也從她的身體語言讀到了她的「拒絕」,他本不該在意,卻不知為何竟感到有點不是滋味,他下意識就故意地欺近她……
見他突然靠近,春恩嚇得起身想躲,可動作太急,竟不小心絆到了腳,整個人失去重心向後仰去。
「啊!」她驚呼出聲的同時,霍曉濤行如閃電般的伸手撈住她,然後一個振臂將她撈進懷里。
余悸猶存的春恩,反射性地揪住他的衣襟,抬起頭時,發現他也正低頭看著她。迎上他那深邃幽黑的眸子,她不自覺地吞咽了口水,心跳漏跳了一拍。
見鬼了,她怎麼有種觸電的感覺?這感覺,她曾經有過,那是前夫第一次把她當貴賓狗模的時候。
她趕緊推開他,往後退了兩步,「謝謝。」
「我們曾經非常親密,你……為何怕我?」他直視著她。
「我……」她強自鎮定地迎上他的視線,「我沒怕啊。」
「你剛才分明是在躲我……不,應該說是拒絕我。」他說著,兩道視線猶如電光般射向她。
她心頭狂跳,「我、我只是……我們已經一年多沒什麼接觸了,不是嗎?」
據她所知,自他將賀春恩驅至遇月小築後,就視她如空氣,這一年多來,他沒來看她,對她亦不聞不問。
如果他今晚是來求歡的,那她可以用「分居年余已生疏」為由拒絕他吧?
「你這是在怨我冷落了你?」他深沉的眸子像利鉤般,勾挑得她心驚肉跳。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要命,他該不會以為她這麼說是在跟他抱怨,怪他讓她獨守空閨,孤枕難眠吧?
「我只是跟你有些生疏了,覺得尷尬,所以……」春恩試著解釋,但她發現她越解釋,他的表情越是難看。
霍曉濤定定地不動,目光冷冽地看著她,她真以為他對她有什麼想法?
這一年多來,霍碧山躲她躲得遠遠地,任憑她故意去找蘇翠堤麻煩,他也沒出聲,表明了不想跟她再有任何的糾葛。
她……還對他念念不忘?她多次接近蘇翠堤,難道是安著什麼壞心眼?
看她躲的樣子,霍曉濤心里一陣不快,寒著臉,他冷笑問︰「你以為我想做什麼?」
「咦?」她一怔,他沒打算做什麼嗎?那他剛才干麼一副意有所圖的樣子?再說了,他若沒什麼想法,三更半夜跑來干麼?
「我對你一點想法都沒有,你大可放心。」他說著,逕自地看著她工作台上的半成品。
我對你一點想法都沒有。听到這句話,她應該松一口氣,感覺自己逃出生天才對,可為什麼她心里有種……受傷、受挫的感覺?
賀春恩到底做了什麼惹他生氣,教他厭憎她到這種程度?他們從前明明很恩愛,他也很寵愛她的啊。
好奇心的驅使讓她努力地想回想起一切,可當她想找回屬于賀春恩的記憶時,頭就痛得像是被電鋸切到一樣。
「你……」霍曉濤睇著她,故作不經意地問︰「听說你最近常往向陽院走動?」
「是。」听說?他听誰說的?向陽院的人,還是她身邊的誰?她心中警鈴大作,問︰「你在監視我?」
听到這話,他微頓,狀似輕松地道︰「這霍府里沒有我問不到的事,何須監視你?你不喜蘇翠堤是眾所周知的事,為何如今卻特意接近她?」
「我不知道自己從前為什麼不喜歡她,還故意找她麻煩,可現在……」她一臉真誠篤定地說︰「我喜歡她。」
霍曉濤先是詫異,緊接著便勾唇一笑,「喜歡她?」
「翠堤是個溫和良善、貞靜嫻淑的女子,相處起來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她說︰「如果我以前不喜歡她,那一定是因為我從前是個令人厭憎的人。」
听到她這番話,霍曉濤忍不住地睜大了眼楮——他實在不樂意讓她發現她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這霍府中,除了小茉、舒眉跟子琮,我沒什麼親近體己的人,難得她性情如此溫煦,我有什麼道理不跟她好好相處?」她繼續道︰「再說,府里除了珠落,子琮並無年紀相仿的玩伴,珠落跟他是有血親關系的堂姊弟,我希望他們能互相友愛。」
在他眼前的明明是賀春恩,可他卻感覺她像是一個陌生人,而且是一個「討喜」的陌生人。
她真的變得他都不認識她了。
「你可知道互相友愛對霍家這種豪門大戶人家來說有多麼的奢侈?」他想起他的原生家庭。
其實他的原生家庭跟霍家相差無幾,兄弟姊妹為了家族事業、為了資源分配,互相猜忌算計,對彼此充滿敵意,尤其是在各自婚嫁之後,情況更加惡化……
「兄弟姊妹彼此是競爭的關系,為了爭產、為了更多的利益及資源,彼此變得毫無情分可言。」他冷聲道︰「珠落是女孩,將來會出嫁,自然跟子琮沒太大的利益沖突,但如若蘇翠堤現在懷的是個男丁,將來他跟子琮便是……」
「不會的。」她打斷他,「我會好好教育他,讓他知道齊家的重要。」
他頓時沉默,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這些話好熟悉呀!
「我差點以為跟我說話的是別人了……」他蹙眉一笑,「這些話曾有一個天真的人對我說過。」
他是說她天真?她才不是天真呢,是他的想法太負面、太偏激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剛才說的那番話還真像她前夫會說的,難道親情對他們這些生長在有錢人家的小孩來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嗎?
「總之我會好好教育子琮,絕不讓他在猜忌及惡斗之中成長。」她語氣堅定地道。
「是嗎?」他好整以暇地一笑,饒富興味地說︰「我拭目以待。」
她不甘示弱地道︰「你等著瞧吧!」說罷,她話鋒一轉,「時候不早,我要歇下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聞言,霍曉濤挑了挑眉,對他下逐客令?真行。
他沒有為難她,也沒有羅嗦,旋身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