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恩擰了紗巾,用溫熱的紗巾輕柔地擦拭著霍曉濤的臉。
他微微地皺起濃眉,然後用手去拔,「唔……」
她小心翼翼地擦完他的臉,再擦他的頸子,像之前照顧生病的子琮一般。
「唔……」他皺著臉,那表情像孩子似的。
從前賀春恩也是這樣照顧著他的吧?那她是什麼時候變心的?
「唔……」霍曉濤悶哼一聲,突然翻了個身坐起。
春恩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他。
霍曉濤瞪著雙眼,看起來有點凶惡,但神情卻帶著困惑、懊惱,眯著眼看她,他有點咬牙切齒地叫了她的名字,「賀、春、恩!誰……誰準你……」語不成句,就見他好像頭很沉很痛似的,雙手猛地抱住自己的頭。
見狀,春恩上前,「你先躺下好好睡一覺吧。」
他一把攫住她的手臂,惡狠狠地看著她,可在他那狷怒的眼底深處,她發現了那即使醉得迷糊也藏不住的心痛。
「你……你心里還有他吧?」霍曉濤死死盯著她看,語帶質問。
她心頭微撼,無奈苦笑,搖了搖頭。
「你不肯回承明院,是因為他是不是?」霍曉濤一臉「我逮到你了」的表情,手上慢慢收緊。
「你醉了,我們……」他抓得她手腕好痛,教她忍不住掙扎起來。
一掙扎,立刻引起他更大的反應,他眼底迸射出懊惱、沮喪、憤怒的精光,「你說自己什麼都忘了,是騙人的吧?你……你記得他,你也記得自己對我做了什麼!你這惡毒的女人,你……」
「放手,我好痛。」她氣惱地道︰「你現在根本有理說不清。」
「賀春恩!」他兩眼布滿血絲,像要噴出岩漿來了。
「事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解釋……唔!」她話未說完就被他一把扯進懷里。
他捧著她的臉,用力地吻住她的嘴,因為醉了,他所有的動作都顯得粗暴又失控。
她的唇被他壓著,甚至還被他給咬了,他的手用力地按著她的臉,好像要將她的頭骨捏碎般。
因為痛,春恩掙扎得更賣力,然而她的掙扎對幾乎失去理智的他來說,是對他的否認及抗拒,他用力地將她摁在床上,粗暴地抓她、揉她。
她幾次用膝蓋將他頂開,他還是像餓虎撲羊般的殺過來,她想大叫,卻又擔心事情變得更難堪。
「霍曉濤,快住手……」她用力地推開他壓來的胸膛,氣惱地哭了,「我很喜歡你,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對不起你的人不是我,我……我……」
她跟他說這些做什麼?他現在醉得七葷八素,他听得進去,听得明白嗎?
「明明是你……是你……」他惱恨地瞪著她,可眼神卻越來越渙散,「我選擇給自己及你一個重新的機會,可你還是……」
突然間,他眼楮一閉,砰地倒下,泰山壓頂般倒在她身上。
被他這麼一壓,春恩差點斷氣,漲紅著臉,再使出洪荒之力,她終于將他自身上推開,她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我的媽呀,差點兒沒命。」她邊咕噥著,邊轉頭看著仰躺在身邊,完全失去知覺跟意識的霍曉濤。
被他蹂躪了那麼一會兒,她全身上下都疼著,她覺得有點不甘心,氣呼呼地捏住他的鼻子,不讓他順利呼吸。
從前葉杰修醉得不省人事、惹她生氣時,她都是這樣報復他的,看他慢慢呼吸不順,滿臉漲紅,然後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就覺得很開心。
當然,這種報復也要拿捏好分寸,她可沒想弄死她。再說了,他會喝得這麼醉,這麼失控,也是因為她,這麼一想,又覺得他情有可原了。
春恩緩了緩情緒,靜靜地看著他,喝這麼醉,明天起來,宿醉可就夠他受的了。
她想起以前葉杰修喝醉時,她都會幫他按摩舒緩,也不知道是真有效還是心理因素使然,隔天他起床時,宿醉頭疼都沒那麼嚴重。
想著,她便決定試一試,于是她坐上床榻,盤起腿,將霍曉濤的頭擱在自己腿上,然後伸出雙手,以她靈活又溫柔的十指幫他做頭部及肩頸的按摩。
葉杰修很喜歡這樣,他總說這樣有被深深愛著的感覺,霍曉濤也會嗎?他也會有被深深愛著的感覺嗎?
在她縴縴十指的揉弄下,他臉上糾結的線條慢慢地撫平了,他的唇角不自覺地上揚著。
看著他那放松且愉悅的神情,春恩也不自覺地露出溫煦的微笑。
「唔……嗯……」他嘴巴里逸出不清不楚的囈語,「舒服……小猴子……」
「咦?」她剛才听見什麼了?是小猴子嗎?不,是她听錯了。
「小猴子……我愛你……想你……」
春恩震驚地瞪大眼楮,難以置信地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的他,不,一定是幻听,這不是真的。
「家、家語……我的小猴子……我好想你……」
這回,春恩清楚地听見從他嘴里逸的這些字,她感覺好像有幾萬發的煙火在她腦子里炸開一樣。
他叫的是「家語」嗎?不是嘉雨,佳羽,或是珈瑀?
小猴子,那是葉杰修給她取的綽號,也是他對她的昵稱,他們剛認識時,他說她的笑聲好像猴子在叫,從此便叫她小猴子,可是在她出事前一年,葉杰修便車禍走了。
只是她死後能穿越,那麼……葉杰修也行吧?
不不不,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
「朱家語,你不是說世界上沒什麼不可能的事嗎?」她腦子里有個聲音這麼對她說對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不是已經發生在她身上了嗎,又怎麼知道不會發生在葉杰修身上?仔細一想,霍曉濤在一年多前大病一場,家里都已經有了辦喪的打算,可他卻突然病愈,從此之後還變了個人……
想起他那些熟悉的小動作、倨傲的笑,不可一世、不容質疑的霸道行徑,一下子給糖,一下子甩鞭子的矛盾表現……
老天,葉杰修一直在她眼前?
「天啊……」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安睡在自己腿上的霍曉濤︰「你真的是他嗎?」她拍拍她的臉,迫不及待地要把他叫醒,「霍曉濤,你醒醒。」
他皺了皺眉頭,沒醒。
「醒醒啊,霍曉濤,葉杰修。」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老公,醒醒。」
她繼續拍打他的臉,還捏他鼻子,他把臉別開,一副「別吵老子睡覺」的表情。
「喂,你快醒醒。」她越拍越用力,根本是在搧他巴掌了。
「唔……」霍曉濤下意識地反手撥開她的手。
她看著他,心想得出重手了。她將他的頭自自己腿上移開,整個人跳到他身上跨坐著,然後伸出雙手朝著他的臉施展「降龍十八掌」。
「葉杰修,給我醒醒。」當她給了他最後一掌並大喊葉杰修時,他睜開了眼楮,兩眼發直地看著她。
好舒服呀,每當他喝醉的時候,她都會幫他按摩頭部及肩頸,她雖然不是專業的,但那每一下都充滿了愛。
她是他的小猴子,朱家語。
記得第一次听見她的笑聲是在公司一樓的大廳,當時他剛步出電梯就听見猴子的叫聲,才在疑惑公司里為何會有猴子呢,就發現那猴子叫聲竟是一個女孩的笑聲。
她正跟他業務部門的職員在說話,不知聊到什麼,竟放聲大笑,而她的笑聲不只吸引了他的注意,也引來其他人側目。
像是意識到自己失態,她趕緊地捂著嘴,卻還是捧著肚子笑彎了腰,他從沒見過女人笑得那麼沒有形象。
是夢吧?他跟她已經陰陽兩隔,身處在不同的時空了,她怎麼可能幫他按摩呢?他是有多想她,才會作了如此真實的夢?
醒醒,葉杰修!
真是見鬼,他竟還听見她喊他的名字,這夢真美好,他不想醒來,他想就這麼一直睡去……只是他才這麼一想,突然听見啪地一聲,那聲音好響,然後他的臉頰好辣、好燙。
「葉杰修,給我醒醒!」
一句拔尖的「葉杰修,給我醒醒」,成功地將他的魂魄給喊了回來,霍曉濤倏地睜大眼楮,看著眼前的賀春恩。
這是什麼狀況?
她跨坐在他身上,兩只眼楮像孫悟空的火眼金楮般看著他。
發生什麼事了?他記得他一個人喝了悶酒,然後……
「你……你做什麼?」不會吧?她該不是想趁他醉得不省人事,跟他成了好事吧?他本就醉得有點難受,再被她這麼坐著,他覺得自己都快吐了。
「給我下來,我……我不想跟你睡覺……」他說。
「你醒了嗎?」好不容易喚醒他,春恩用殷盼的眼神注視著他,心情十分激動。
看她眼里閃著淚光,他眉頭一皺,「不準掉眼淚,我、我不會……」
「小猴子。」春恩道︰「我是小猴子。」
霍曉濤驀地呆住,「什麼……」
春恩強忍著激動的淚水,期待地道︰「我笑到失控的時候,很像猴子在叫。」
他瞪大雙眼,一副見鬼似的表情,「不、不可能……」
他的反應證實了一件事,他真的是葉杰修。春恩哇地一聲大哭,整個人趴在他身上。
「是你,真的是你……嗚……真的是你……」
霍曉濤木木地躺著,任由她的淚水淌濕他的胸口。
他一定是在作夢,這不是真的,他……他醉死了,醉到把夢當真了?這般想著,他伸出手,掐住她的,雖然沒什麼肉,但觸感很真實。
突然被掐了,春恩驚羞地直起身,「你做什麼啊?」
看著趴在自己身上的她,霍曉濤露出困惑的神情,喃喃道︰「你是……你不是……」
「你是葉杰修,一九八三年三月二十五日出生,卒于二零一七年九月二十二日,對不對?」春恩噙著淚,語調顫抖,「你是登鋒國際的老板,你爸爸是葉偉成,媽媽是陳子玉,對不對?」
「不……」听見這些數字跟人名從她嘴巴里說出來,他的酒徹底醒了,「不可能……不可能……」
她淚中帶笑,注視著他道︰「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你真是個缺乏想象力跟作夢能力的人。」
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你真是個缺乏想象力跟作夢能力的人!
這話,是朱家語、他的前妻說的,可現在,這些話卻從賀春恩的嘴巴里說出來。
霍曉濤整個人彈了起來,將她抓住,「你……不可能……」他細細地端詳著她的臉,不敢相信朱家語此時就在這具軀殼里。
「我們離婚那天是個雨天,離開戶政事務所時,你把傘傍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她一邊掉眼淚,一邊回憶著那天的情景,「你不知道的是……我沒走,我偷偷跟在你後面,直到你上了車。」
听到這話,他胸口猛地一揪,「老天,你……」話沒說完,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也發生在她身上了。
她死了,在那個時空里的她,死了!
他猛地將她緊擁入懷,聲音顫抖地問︰「你發生什麼事了?」
她偎在他懷里,面帶微笑,語調輕柔地道︰「你出事後,我快不能活了,休息了大半年還是沒辦法回到工作崗位上,我好想你……」
聞言,他更用力地將她抱住,像是害怕一松手就會發現這只是一場夢。
「你忌日時,我帶著你喜歡的金門陳高去路口吊念你,沒想到在過馬路時被撞,接著就……」她哽咽了,「我沒想到……真沒想到……」
「小猴子……」他從不輕易掉淚,但此刻,他已忍不住那激動的淚水,「我也很想你,但我太自負、太高傲,不願意承認失去了你,我有多麼的痛苦跟寂寞……」
听見他的告白及自白,春恩心頭一熱,抬起頭,她淚目望著他,「你也想我?」
他笑著抬起自己的左手,秀出無名指上那一圈淡青色的刺青,「你以為這是什麼?」
她先是一怔,然後瞬間明白了,原來,曾經的她,就是他口中該放下的過去呀。
握著他的手,她輕輕地在他無名指上吻了一下,「一定是你的思念把我給召喚來的。」
他眼角還帶著淚花,卻語帶促狹地道︰「怎麼不說是你太想我,才追著我來的?」
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怎樣都好,橫豎你現在是跑不掉了。」
他眼底流泄出濃濃深情,「不,是你再也跑不掉了……」說著,他伸出雙臂將她牢牢地圈進懷里,發出幸福的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