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頌宇靜靜泡在浴盆之中。水在這里極其珍貴,要不是因為他貴為皇族,根本沒法子有這麼好的享受,他甚至還擁有一個專屬的大浴池,在他想要的時候,隨時可以泡泡熱水,讓他放松。
看來特權這種東西,不論是什麼時代、什麼場合都一樣。
空氣中彌漫著麝香氣息,這是這里最常使用的芳香劑,他也說不上喜歡與否,只是因為不討厭,也就勉強接受。
這個時候,他听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但是他依然閉著眼楮,沒有費心張開。
不知為什麼,他總能敏感的察覺木顯青的到來。
「王子。」
「嗯。」他懶懶的應了一聲。
「手還好嗎?」
「死不了。」
這實在不是個順耳的回答,但看在他今天那麼賣力的份上,她只是點頭,然後說︰「明天王子還會有苦頭吃。」
苦頭?段頌宇覺得好笑,他莫名其妙的來到這里,被她狠狠踩在腳下,這還不是苦頭嗎?
「王子,」不知他心情的木顯青繼續說道,「看到王子終于開始正視自己的身份與責任,屬下很欣慰,但是許多事情並非一蹴可幾,尤其是鍛鏈這回事,所以王子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段頌宇睜開眼楮,就見她直挺挺的站在不遠處。
「坐。」他的手一揮,指向一旁的長椅,見她遲疑了一下才落坐,他輕柔的說︰「木顯青,你是個很獨特的人。」
她眼底又是滿滿的疑惑。
段頌宇伸手撥開自己濕淋淋的黑發,將臉上的水珠抹去,才淡淡開口,「你有能力、有智慧,若不跟在我身邊,或許會有更好的發展。」
「王子要屬下走」
「若這個問題是在我自盡醒來,你不留情的甩我一巴掌之後問我,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他慵懶一笑,「但現在,不論你是……」他轉頭,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壓根不在乎她是男或是女,「我都會——留下你。」
他的語氣與眼神帶了太多太多不知名的含意,木顯青的心跳再次失速。
「我令你不安了嗎?」他銳利的目光沒有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她沉默了一會兒,「是有一點。」就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因為在那雙過于犀利的眼眸底下,她竟點頭承認了。
她很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但一直以來,王子都是一只溫順的免子,果斷、凶猛與他一點都搭不上邊,但現在……她益發不安了。
這幾天來第一次,段頌宇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他知道要這個女人承認心頭的擔憂有多麼不容易,畢竟她不是一般人。
他泰然自若的從水中站了起來,兩個侍浴的女奴分別從兩側接近,替他擦乾身體,即使渾身赤果,他的目光卻惡意的不離木顯青,就像是在以目光較勁。
他試圖在她的神情中看到一絲羞怯、不自在,她卻只是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女奴替他套上長袍。
「我實在不知你的勇氣到底從何而來。」他喃喃低語,話中有話,一派輕松的爬上三階階梯,半臥在床上。大床上鋪了厚厚的動物毛皮,在寒冷的夜里,讓他保有舒適的溫暖。他懶懶的看著她,「你不怕死嗎?年紀輕輕便四處平亂,對于死亡——你真不害怕?」
「屬下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只要王子需要屬下,屬下一定隨侍在側,這是屬下以生命所起的承諾。」木顯青回答,心中有些吃驚。一直以來,他總是听她的話行事,從未試圖與她閑談,沒想到現在他們竟然可以像朋友一般的談話,感覺很不真實。
「木顯青,」他玩味的喚著她的名字,「我應該給你一個機會。」
「機會?屬下不明白。」
「一個坦誠的機會。」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我不喜歡被人欺騙。」
此話一出,他很快看到她眼中閃過遲疑,但是那長密的睫毛很快掩住了情緒。
「不單王子,任何人應當都不喜被人欺騙。」
「很好。」他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目光須臾不離她,「那你最好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對我坦白一切。」
莫測高深的話像冰水從她的頭頂澆下,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不斷思索他話語後頭的含意。「王子,你的意思是?」
段頌宇只是微勾唇,然後躺了下來,閉上眼楮,沒有回答。
木顯青靜靜的看著他。
一直以來,她都希望有一天,主子真的能夠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男人,現在他似乎正朝她的期盼而去,為什麼她卻變得不再肯定呢?
心瘋狂跳動著,看著閉眼假寐的男人,沒由來的一陣心慌,更急更強烈的滑過心頭,不論她怎麼想要冷靜,就是定不下來。
「下去吧。」段頌宇淡淡的說,「我累了。」
聞言,木顯青默默低下頭,「那麼屬下告退了。」
「快點走吧。」他說,「在我沒有強迫把你留下來之前。」
他的話、他的人,一再的讓她感到不安。
她退了一步,沒有遲疑的背過身離去。
這些年來,木顯榕自認自己的偽裝完美得沒有破綻,她以男裝出仕,輔佐大王子,期盼他能成為一名仁君,她不在乎終身未嫁,可以是他一輩子的忠臣,但現在……
其實原本該來淨水沙洲輔助大王子的人是她兄長,但偏偏應了那句「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她兄長在出發前往淨水沙洲的前幾日,竟拋下一切,帶著從西北蠻族擄獲而來的一個奴隸遠走高飛。
他的離去太過突然,整個木家上下頓時陷入一陣慌亂。
她從小便崇拜自己的兄長,他果敢剛毅、勇猛雙全,最後卻為了一個女子放棄一切榮華富貴!她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情感,使得一向理智的兄長會做下如此的決定。
此事若被發現,木家丟了顏面事小,兄長沒有依旨前往淨水沙洲,這個抗旨的罪名可能會禍及木家十數口人,所以她才會大膽的做下決定,頂替兄長的身份,女扮男裝來到淨水沙洲。
從出發來到淨水沙洲的那日開始,木家女兒木顯榕便當自己已死,往後的她就是木顯青,也幸好因為她的領導能力和嚴謹的態度,讓這里上下所有人都服氣她,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她不是男兒身,只是現在,她就要瞞不住了嗎?
「我听說王子今天在校場的表現很不錯!」
她因為自己侍女的聲音而回過神,站起身,讓侍女一一卸下自己身上的衣物。
說話的阿依是從大都跟著木顯榕來到淨水沙洲的貼侍,這些年來,木顯榕的一切起居也都是由她照料打理,她不單是她的侍女,也是她最親近的人。
「走了一趟鬼門關,王子就變了個人啊……」阿依皺著眉頭替小姐除掉身上的短劍和匕首,繼續叨念,「真沒料到,頑石也會有點頭的一天。」
木顯榕瞄了她一眼,「你不該碎嘴。」
「我知道,小姐。只不過,王子雖然是大王子,但未必是未來的王,這點你該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清楚,不是嗎?」
她沒有答腔。
「王子的其他兄弟個個優秀又驍勇善戰,所以將來何人為王還是未定之數,尤其是二王子和那個尹帕公主。反正茴月國自立國以來,歷史上頭也不是沒有出過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