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淵去叫了一邊園子撐船的婆子過來,吩咐她去摘荷葉。
程玥寧看到湖邊的涼亭,便朝那邊走過去。
齊淵吩咐完了婆子,也跟了過去。
「你們家的亭子里無論什麼時候都擺著茶水點心嗎?」程玥寧指指石桌上的東西問他。
「怕來逛園子的人有需要啊,有備無患。」
程玥寧搖搖頭,一臉的不贊同,「反正我是不可能吃用在外面這樣擺放的東西的。」
「自己府里也不用?」
「如果程家的話,我敢吃,如果是這里的話,我可不敢吃。大宅門里的陰私事實在太多了,相信我,就是其他人來了也不會動的,以後別這麼浪費了,這天底下吃不上飯的人還有很多呢。」
「行,我知道了,到時候會跟他們說的。」齊淵雖然並不怎麼當回事,但只要是她說的,他都願意去做。
而程玥寧已經在看著那劃船去摘蓮葉的婆子。
「寧姊姊。」
「嗯?」
「你有心事?」
程玥寧牽了下嘴角,「這麼明顯嗎?」
齊淵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枕邊人,我如何看不出來?」平時他若是胡鬧,她從沒像今天這樣一再推拒,明顯是有心事。
應該是那封來自安遠伯府的請帖讓她變得心情不好,他想問,可她明顯並不想說。
安遠伯府的人來送帖子,是不是還說了什麼她才會變成這樣?回去後他得找人問問。他捧在手心里的人,那些不相干的人竟然敢讓她憂思,這絕不允許。
「你知道嗎?」
卻不想程玥寧忽然自顧自地開口,她並沒有看他,目光仍然落在那個去摘荷葉的婆子身上。
「那個據說是來京赴考的呂華陽,至今還住在安遠伯府里,听說啊,當年柳雙鳳跟她這位表弟青梅竹馬,只是柳家為了攀上安遠伯府將她嫁給了席四郎。」
話說到這里,她沒有再往下講。
齊淵卻是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竅,臉上也不由露出驚容,「不至于如此膽大妄為吧?」萬一真怎麼了,已故安遠伯世子的棺材板大概都要壓不住了。
「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就此對安遠伯府再不搭理了呢?」程玥寧從石凳上起身,往涼亭外走,「荷葉摘回來了,咱們回去做好吃的。」
齊淵跟了上去,有些遲疑,但還是問了出來,「你打算怎麼做?」
程玥寧抬手扶了下髻上的發簪,冷笑,「隔山觀虎斗。」
「什麼意思?」話一出口,他猛地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地低叫了一聲,「那對庶出姊弟!」
「是呀,始終賊心不死的一對姊弟,禍起蕭牆,敗家之兆啊。」說到這里,她扭頭看他,「所以,真疼庶子的話可以先把嫡子全殺了,一個都不要留下來。」
齊淵背脊一涼。
程玥寧漫不經心地活動了一下手指,若無其事地道︰「到時候狠一點兒,別留後患。」
「寧姊姊,我……」
「我們去拿荷葉。」她像沒事人一樣朝著那邊上岸正系船繩的婆子走過去。
「世子、世子夫人。」婆子給他們請安。
程玥寧拿過婆子手上的荷葉,直接轉身就走了。
齊淵這個時候渾身都是冷汗,什麼都顧不上了,趕緊就追了上去。
程玥寧一路轉著手里的荷葉梗,像一個不知世事的小泵娘。
齊淵的心這個時候卻冰涼冰涼的,他這完全就是無妄之災啊,老安遠伯這是給他的寧姊姊造成了什麼樣的心理陰影啊?該死的安遠伯府!
程玥寧回到無憂院後讓人捉兩只雞過來,又讓人去挖些泥土回來和。
內心焦灼的齊淵惶惶不安地在一邊打轉,又想說話又不敢說話,想靠近又怕她突然爆發,到時候怎麼收拾他完全沒有頭緒。
在他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時候,那個該死的安遠伯府偏來送什麼帖子,這不誠心給他找不痛快嗎?
宰殺好雞,清理內髒,往雞肚子里填充食材,包荷葉,用泥巴糊起來,挖坑,生火,然後程玥寧就坐在一個馬扎上,一根又一根地往火堆里送著柴。
一句話也沒有,就是沉默地做著這一切。
就連桃紅柳綠都不敢喘大氣。
泵娘這狀態不對!渾身上下都無聲地透露著一股低壓,像是壓著一座即將爆發的活火山,一旦噴發,殺傷力必將是毀滅性的。
整個無憂院的人都噤若寒蟬地看著,世子夫人真的是在做吃的,而不是準備去殺人?他們很懷疑啊。
時間一點點過去,等到柴薪變成一堆煙灰,程玥寧一點點撥開,然後把之前掩好的坑再次挖開。
那只泥巴包袱的荷葉雞外面的泥巴已經變得硬邦邦,程玥寧沒有找石頭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就直接用拳頭砸了上去。
「不要,燙——」
齊淵的話還沒全說出口,程玥寧的拳頭就已經將泥巴砸得裂開了。
他沖過去抓起她的手,急得聲音都大了起來,「程玥寧,你是傻子嗎?剛從火里扒出來的東西你就上手砸,你當自己的手是鐵做的嗎?別人家亂七八糟的事你犯得著拿自己的身體出氣嗎?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趕緊給我夫人拿藥來。」齊淵抬頭吼了一聲。
「不用。」
「怎麼不用,都紅了。」
「只是紅了,不用。」程玥寧淡定地從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里抽回來,面無表情地說。
「疼不疼?」齊淵一臉緊張地問。
程玥寧看著自己的手,收張了幾下,冷淡地道︰「我的手沒那麼嬌貴。」
「你心里難受,就是打我一頓也不能這麼拿自己的身體出氣,知道嗎?」齊淵如是建議。
「你想多了,」程玥寧捋了捋袖子,「我只是懶得找工具罷了。」
說話間又是兩拳下去,齊淵完全阻止不及。
泥巴全部裂開,勾人腸胃的香氣便飄散開來。
「給你。」程玥寧將那只令人垂涎欲滴的叫花雞遞給丈夫,「嘗嘗看。」
等齊淵接過那只雞,她又依樣畫葫蘆敲開了另一只雞,打開包雞的荷葉,直接撕了一條腿下來,放到鼻下聞了聞,然後張口就咬。
定國公府的世子夫妻一人捧著一只雞圍坐在只剩堆灰燼的坑旁一口一口地吃著。
齊淵一邊吃著噴飯流油的雞,一邊小心留意著妻子的神情變化。
但是,沒變化。
她就那麼面無表情地將一只美味的燜烤雞一口一口吃完了。
吃完了!
齊淵看著自己手里還剩的半只,有些遲疑地開口,「你飽了嗎?」
程玥寧看了他一眼,「你不吃就給我,不喜歡以後都不用吃。」
齊淵眼疾手快地躲過她的手,大聲道︰「誰說我不吃的,我沒不喜歡。」這情緒不穩的寧姊姊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不過是因為太擔心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卻以為他不愛吃她做的東西。
他真是太冤了!
「桃紅柳綠,給我準備午飯。」程玥寧一邊從馬扎上起身,一邊說。
桃紅柳綠︰「……」
其他人︰「……」
難道剛才世子夫人吃的那只雞不算她的飯?
「婢子這就去。」桃紅最先反應過來,急忙回道。
其他人此時也回過神,有人急忙去打了水來讓世子夫人淨手。
洗完了手,程玥寧就往屋里走,齊淵急忙追了上去,「寧姊姊,你真的還沒吃飽?」
程玥寧扭頭,齊淵下意識停下腳步。
「嫌我吃得多?」
「不不不……」齊淵一迭聲地否認,求生欲極強。
「那就閉嘴。」
「哦。」
大家看世子跟個受氣小媳婦似地跟在世子夫人身後進屋,個個不是抬頭看天,就是低頭看腳,努力往下壓著自己往上揚的嘴角。
「我要一百名護衛。」
「好。」
「我可能要惹點麻煩。」
「哦。」
「你就不問問我要人是去干什麼嗎?」本來氣勢洶洶往前走的人,猛地收住腳步轉身扭頭。
緊跟著她的齊淵登時剎住腳步,一臉無辜和認真地道︰「不管你要人去干什麼,我都會跟著的,問不問有什麼關系。」
「你為什麼都不去做自己的事,老跟在我後面打轉,你這樣傳出去別人會笑話你的,就知道整天圍著老婆轉,沒出息。」
「哦。」
程玥寧瞪大眼,「你就『哦」一聲給我听?」
「哦。」
程玥寧伸手扶額,轉身不想看他,「讓護衛都帶上棍子,我要去砸場子。」
「我們去砸哪家?」
「這你都要跟?」
「你負責指揮,我負責動手。」
「你確定這樣做,自己不會被父親家法伺候嗎?」
齊淵有些不自在模鼻子,以尷尬笑臉做了個回應。
程玥寧揮了揮手,「看在你是獨苗的分上,應該沒有性命之憂。算了,不操你這份心了。」
齊淵︰「……」所以他這是被無視了嗎?
做為姑娘的貼身大丫鬟,姑娘現在要出去砸場子,桃紅柳綠表示必須一起去。
出動一百名國公府護衛這麼大動靜,很快這風聲就傳了出去。
京兆尹和五城兵馬司都驚動了,連御史台都激動了。
听說是定國公世子夫人領人去干架,就算嫁了人,這程大姑娘一如既往的出手就是大動作啊!大家好奇的是這惹得她這麼大陣仗大動干戈的對象是誰?
程玥寧領眾人到達的是一個位在胡水胡同的五進大宅子,門楣上寫著「席宅」兩個字。
「進去後人別動,見東西就給我砸。」
「是,世子夫人。」
一大群護衛砸門沖了進去,緊跟著門里傳來驚惶尖叫和雜亂地奔跑聲。
齊淵讓人從屋里找出把靠椅搬到門口,讓他身嬌體貴的妻子坐著看,別累著。
程玥寧也沒推讓,連客氣話都沒說,就那麼坦然地自己坐著,讓丈夫擱旁邊跟個跟班似地站著。
站在不遠處圍觀的五城兵馬司兵卒一臉敬佩地看著那位世子夫人。
瞧人家這範兒、這排場,把這場子給鎮的。
「喲,這兒怎麼這麼熱鬧。」
「福王!」
巷口停下一頂轎,轎上下來一位錦衣貴公子,然後就有人認出了他的身分,驚呼出口。卓奕瑜不理會那些行禮的人,輕搖著手里的扇子,一步一步閑庭信步似地走了進去,一直走到了某張椅子前。
「見過福王殿下。」夫妻兩個給他見禮。
按照尊卑,那把交椅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福王卓奕瑜的底下。
埃王從敞開的大門看里面的雞飛狗跳一地狼藉,用扇子指指里面,問某人,「你這大清早上門,因為什麼啊?」
「早上起來心情不好,所以就來了。」程玥寧說著大實話。
卓奕瑜用表情表示了他的困惑與不解。
程玥寧一臉的理所當然,「心情不好找家里庶妹庶弟撒撒氣這不是常規操作嗎?」
卓奕瑜︰「……」
「當年的安遠伯府家業是我四個哥哥陪著一起打下來的,結果享受勝利果實的卻只有兩個,但是分家的時候好多好東西都給了這一對屁事沒干過的,我越想越生氣,東西我就算是砸了听響,也不能便宜他們啊,所以我就領著人來砸了。」
卓奕瑜想了想,有點疑問,「你砸些瓶瓶罐罐的也不值什麼大錢,值錢的是田莊和鋪子還有金銀首飾。」
程玥寧微笑,「不高興了砸砸听听響,蚊子肉小那也是肉啊,我不嫌棄。」正說話間,從門里沖出一個身影,一下子就撲倒在卓奕瑜的腳下,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美麗臉龐,嚶嚶地道——
「請王爺給民女作主啊,姊姊一大早無緣無故領著人就闖進民女的家里一頓打砸,可憐民女和弟弟年幼無依……」
埃王沒急著開口,反而好整以暇地搖著扇子看被告。
程玥寧一臉淡定地低頭抬頭整了整袖子,自語似地道︰「我五歲的時候我娘生大病,我為了一口吃的用板磚拍暈了三個比我大的男孩子,那時候我都沒找人哭訴年幼無依,這都及笄到嫁人的年紀了,還年幼啊,稀罕。」
她說得雲淡風輕,齊淵卻听得心中又酸又疼,心疼年幼時的妻子。
卓奕瑜垂眸看地上跪著的席嬋娟,眼神微微帶了些冷,依舊沒說話。
「殿下……」
美人垂淚,我見猶憐,這身姿、這角度,將她最漂亮的一面呈現到人前,席嬋娟覺得沒有男人面對她這樣的女人不心生憐惜。
于是當她仰面翻倒在地的時候,臉上還掛著震驚過度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會被這樣對待。
其實不說她,所有看到那一幕的人都表示了驚訝,甚至有一些人還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楮——
埃王竟然一腳把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直接給踹翻在地。
「你這種惺惺作態的病嬌樣,本王見得多了,膩味,換別的。」
齊淵忍不住伸手在自己唇邊掩了掩。
程玥寧蹲在被一腳踹得起不來的庶妹身邊,右手托在下巴上,端詳著她的臉,若有所思地道︰「你一副慌慌張張的求救樣撲過來,可我看你這發髻妝容分明是仔細打理過的,很精致,你很有雅興嘛。」
卓奕瑜悠然地搨扇子。
程玥寧從地上起身,齊淵伸手扶住她。
「王爺怎麼會到這里來的?」直到這個時候,程玥寧才想起問這麼一句。
卓奕瑜合上扇子,敲了敲手心,道︰「路過的時候听這里熱鬧,就過來瞅一眼。」
「那王爺也挺清閑的。」
卓奕瑜自嘲地一笑,「我這身子不清閑怎麼辦呢。」
「清閑挺好的,我就挺懷念我以前在宣城賣豬肉時的生活,小橋流水人家。」程玥寧臉上浮現懷念之色。
齊淵趕緊安撫她,「你要是喜歡,咱們在京城也開一家,你還當老板。」
程玥寧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那你覺得我一個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能親自執刀做買賣嗎?」
這個好像就有點不行了,齊淵一時無言以對。
「不過,在自己家宰殺的話應該沒問題吧。」她不是不懂變通的人。
齊淵用力點頭,拍胸脯保證,「當然沒問題。」
程玥寧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滿意地笑道︰「這還差不多。」
卓奕瑜拿扇子朝門里指了指,問主使者,「你這打算讓他們砸到什麼時候?」
程玥寧也往里看了一眼,完全把地上正努力站起來的席嬋娟給忽視了,「再砸一刻鐘吧,還得趕下一場呢。」
「咳。」卓奕瑜因為她這個回答讓自己給嗆到了,還有下一場,合著今天她還是連台戲?
等喘勻了這口氣,卓奕瑜問道︰「你下一場去哪兒啊?」
「啊?」程玥寧揣測著他的意思,問道︰「王爺的意思是還跟著去?」
卓奕瑜微笑點頭,「你出嫁的時候是本王背上轎的,本王勉強也算是你的兄長,妹妹要去砸場子,做哥哥當然要幫著掠陣了。」
距離不太遠圍觀的五城兵馬司的人覺得他們可能听錯了,昨天晚上可能沒睡好。
柄公府的世子夫人跑到別人家打砸就已經很出格了,結果,現在來了位親王說——妹妹打砸,我得去掠陣。
什麼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