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要怎麼跟她解釋?說了她會信嗎?要是她真信了,卻將這事說出去……」
「她不會說出去。」
「大哥何以如此肯定?」
「那丫頭是我看大的,我連她這點心思都看不透?我問你,昨兒個我在她房里時,你瞧她神色如何?」
夏燦回想了下,漂亮黑眸微轉,「她只是有點怔愣,看起來不像是受到驚嚇。」
夏燁暗吁口氣,慶幸自己沒有做出豬狗不如的惡事來,「就是了,別瞧她是個小泵娘,可是膽大心細得很,定是察覺我不對勁,與其讓她猜,倒不如跟她說個明白。」
「可大哥要用什麼名義約她出來解釋?別又是三更半夜溜進人家院子里。」院子里的護院被打昏了,冠玉侯今日知情後必定會徹查,接著就是再多派幾個護院將院子堵起來,想見阮二姑娘還簡單嗎?
「我真不知道當初你是怎麼考上進士的,怎會問出這等蠢問題?」夏燁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隨即起身更衣梳洗,見他還杵在那兒,咂著嘴道︰「去忙你的,少在我這兒礙眼,省得將你的蠢病染給我。」
夏燦不禁氣結,想他勞苦功高,昨兒個也不敢回房,就怕大哥又翻牆出去,大哥倒好,醒了之後就船過水無痕,還說話激他。
怎樣,當大哥的就能這般囂張是不是!
阮歲年沒天真地以為夏家真會給她一個交代,翌日醒來,還是忙著手上該忙的,尤其現在時近深秋,也該給府里的主子們準備幾套冬衣,便差了管事嬤嬤將城里春衣坊的掌櫃給喚來,挑了幾匹布,照慣例各做了三套。
「二姑娘,價格還是照原價嗎?」待布匹挑好,身量也量好後,春衣坊的朱掌櫃萬分客氣地訊問著。
阮歲年疑惑地看著朱掌櫃,頻時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
以往府里采買自然不會經她的手,價格自然也不是她定的,可她看過帳本,知道大伯母在春衣坊的探買是撈不到油水的,因為春衣坊是城里最名聞遐邇的成衣作坊,只要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大抵都在春衣坊做過衣裳,布料繡樣都是最新穎的,價格自然也瞞騙不了人,傻了才會在這一塊動手腳。
朱掌櫃看她的眼光並不像在訊問她是否照以往的價格,反倒像把她當成東家,問她是否要賣這個價。
這真教她一頭霧水,最終只能輕點了點頭,就照舊吧。
朱掌櫃應下,帶著幾名師傅離開。
而阮歲年才剛回到錦繡院,便有人來報玉鋪子的周掌櫃來了,她忙讓榴衣將人請進。
每個月的月初總是要對上一次帳,待周掌櫃進了錦繡院的小廳,她便接了三本帳本,還有一只錦囊。
「這是?」她拿著錦囊瞧著,直覺這繡樣像是在哪見過。
青空藍這顏色並不好染,用的又是上等綢緞,角落里繡了一叢參天的竹林……這繡樣她真的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東家,這是夏大人差人送來,說是要轉交給東家的。」周掌櫃恭敬地道。
阮歲年微揚起眉,捏了捏錦囊,里頭似乎放了一張紙,她猜想也許是夏燁寫了道歉信,便讓周掌櫃先退下。
待帳本全都看完了,她才拿了錦囊打量了會,打開一瞧,里頭哪有什麼道歉信,卻是一張房契。
這算什麼?
她翻了翻錦囊,里頭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那房契還是坐落在華平街上,那里可是市集,房子通常不是做家宅而是做鋪子用的。
他給她這張房契,該不會做為道歉用?
瞪著房契,阮歲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出手也未免太大手筆了,華平街上的鋪子可是叫價千兩的。
她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氣了,堂堂首輔如此財大氣粗,卻又如此惜字如金,連聲道歉,甚至解釋原委都沒有……看來,果真是一種難以對外人道的暗疾。
到底是什麼暗疾?不過暗疾都是隱而不宣的,燁叔不說她就不問了,再者現在的燁叔並不是她以往熟識的那個人。
忖著,她將房契收進錦囊里,目光忍不住落在青竹繡樣上,想了一會,她進了內室與淨房之間的隔間,搜出了一只箱籠。
箱籠里放的都是她小時候最珍貴的東西,好比母親在世時畫的圖,她啟蒙時父親送的第一枝筆,弟弟考中秀才被送去龍山書院前送她的一支簪……她一件件將箱籠里的東西取出,一件件都是她甜蜜的記憶,教她莫名的眼眶泛紅。
母親不在了,父親也不睬她,弟弟兩年前去了龍山書院,只有過年才會回來,她覺得自己只有一個人,孤單得很難受。
吸了口氣,硬是將淚水逼回,她才又取出最後一只木匣,打開一看,里頭果然也隔著一只同樣繡青竹樣的錦囊,她拿出一比對,果真都是一樣的綢鍛、一樣的繡樣。
腦海中隱隱約約浮現了一名少年,艷絕無儔的面容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將錦囊塞到她手里,然後對她說——
「你打算一輩子都這樣賣傻裝甜?空有容顏就已經夠糟了,你真不打算再學點別的?」
啊啊……怎麼每每她想起關于他的事,全都只有這般傷人的字眼?
回憶硬是將她浸在眸底的淚水全吹散了,拿前世的燁叔比較年少的燁叔,她真懷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說來這些童年回憶她早就記不得了,要不是因為近來和燁叔接觸頻繁,她……壓根想不起。
真不知道燁叔明明是這般毒舌,前世為何對她異常溫柔……他是撞到頭了嗎?
搖了搖頭,她俐落地打開匣子里的錦囊,里頭竟是一張箋,題了蒼勁有力的四個字——
有求必應。
落款處題的是夏燁。
她的眉頭緩緩攏起,疑惑不已。
這四個字,不正符合了前世他待她的方式?
寫這個給小時候的她,燁叔到底在想什麼?
垂睫想了下,她喊來榴衣,一起去了榮福堂,先是將春衣坊做冬衣的事稟了之後,再跟祖母說她要外出看母親的嫁妝鋪子。
「多大點事,讓榴衣去幫你處理就成了。」昨兒個錦繡院里的護衛竟被人打昏,雖說什麼事都沒發生,但已經夠阮老夫人怕的了。
「祖母,鋪子有問題,東家自然得去瞧瞧,順便坐鎮,才不會讓底下的掌櫃伙計偷懶。」
她早就把理由想好,非要去瞧瞧夏燁給的這房契到底是哪家鋪子的,順便捎點消息。
阮老夫人一開始怎麼也不肯,但受不住她死纏爛打又字字帶理,最終拗不過她,點頭了。
「你要去鋪子可以,但身邊得多帶點人。」這是她的最大讓步。「還有,既然要出門,順便再去一趟春衣坊,給你和你大姊多訂制一套衣裳,趕著十日後進宮時能穿。」
皇後廣發帖子,讓四品以上的命婦攜女眷進宮賞花。
阮歲年自然是一口應下,由著祖母發派人手,正要離去時,像是想到什麼,回頭月兌口就問︰「祖母,咱們家和隔壁的首輔大人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好的?」
她實在想不透那張「有求必應」的紙箋他是用什麼心態寫下的,只好試著從祖母口中旁敲側擊。
「怎突然問起他?」
「我前些日子去挑選祖母的壽禮不是昏倒了嗎?是首輔大人送我回來的,我就想首輔大人怎會如此的好……」
一個外男送她回來,家里人似乎對這事沒什麼特別想法,教她不禁好奇兩家的交情。
「說到這事,還沒好好謝他呢。」阮老夫人輕嘆一聲,又道︰「說到底是我和夏家夫人有那麼丁點淵源,那時夏太傅忙于朝務,我便常在夏家走動,後來你娘親會嫁進侯府,也是因為夏夫人牽線。」
「原來如此。」她嘴上應著,心里不禁想,那也是祖母和夏家的情分,每年年前時燁叔都會過府拜訪祖母不錯,但跟她又有什麼關系?
首輔大人給的有求必應,可是千金萬兩都買不到的。
「其實那孩子也是可憐,早年喪母,隨之又喪父,家里冷冷清清沒個長輩照拂,又得照料兩個弟弟,還要忙科考,也虧他能熬得過來。」
阮歲年輕點著頭,這些事她早年就听祖母說過。
「你那時年紀小,許是不記得了,首輔大人那時正年少,過府看我時,要是見到你在,就會抱抱你逗逗你,後來你母親去世,他還特地來看你,許是在你身上瞧見自己的影子,對你有幾分擔憂。」
阮歲年眨了眨眼,怎麼也無法將燁叔那淬了毒的嘴跟祖母說的擔憂模樣湊在一塊,可是……就這麼淺薄的關系,犯得著教他付出這麼多?
「好了,快去吧,早去早回。」
阮歲年應了聲,之後坐著馬車往華平街去。
待馬車停在那張地契載明的地點時,阮歲年簡直傻眼。
這張地契剛好就在華平街和長安街的轉角,是打通了五間鋪子的春衣坊。
她不禁懷疑夏燁給的房契到底是真是假,畢竟春衣坊可是京城最大的成衣作坊,京城人家制衣的首選,光是一個月的進帳她都難以估計了,夏家怎會是春衣坊的東家?
燁叔的父親是左都御史兼太子太傅,祖父則是兩朝帝師,一門清貴,子嗣單薄,迎娶的女眷也皆是朝中清流千金,哪有這麼厚的家底?
可是房契上有知府的押印不可能做假,而律例里,房契也包含了鋪子,所以他給了房契就等于是給了鋪子。
看著房契,她不禁想起今曰春衣坊朱掌櫃古怪的語意……所以朱掌櫃已經知道東家易主,今天才會那樣詢問她?
「小姐,咱們要下去嗎?」瞧馬車停在春衣坊前,榴衣以為是今兒個有些細節沒說清楚,小姐才特地再走這一趟。
阮歲年回過神,點了點頭,帶著榴衣踏進春衣坊。
朱掌櫃一見到她,立即迎向前來,笑問︰「阮二姑娘是否還有什麼吩咐?」
「我要再多訂制兩套衣裳。」阮歲年先點明來意,重新再挑了兩匹布後,斟酌著字句,問︰「朱掌櫃可知道春衣坊的東家已易主?」
「自然知道。」朱掌櫃笑答。
「新東家是……」
「不就是阮二姑娘?前東家一早就派人來說,將這鋪子交給阮二姑娘,至于每月盈收則存進隆興錢莊里阮二姑娘的名下。」
阮歲年不由微蹙起秀眉,「可是我在隆興錢莊並沒有開設……」
「前東家說了,很多年前就在隆興錢莊里幫東家開設了憑證存摺,東家可以走一趟隆興錢莊瞧瞧。」
阮歲年簡直傻眼,听的是一頭霧水,直到她走了一趟隆興錢莊後才知道,原來十年前夏燁就幫她在只與商家往來的隆興錢莊開設了憑證,還有一本存摺,她可以隨時調看每月存入的銀錢。
當她看完存摺,她驚覺自己是個富戶了!
原來除了春衣坊的進項之外,他竟還在里頭替她存了十萬兩。
要知道,冠玉侯府一整年的用度也沒超過五千兩銀!
可是……為什麼?燁叔明明待她淡漠又毒舌,為什麼又背著她做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