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歲年帶食盒走到書房,卻沒見到她精挑細選的三名少年,不由看了夏煜一眼。
夏煜則是眼觀鼻,鼻觀心,當什麼都不知道。
阮歲年皺了皺眉,敲了敲門,喊道︰「大人。」
「進來。」
阮歲年進了書房,將食盒擱在案上,將里頭的飯菜都端了出來,再親自替他布菜,最後斟了杯茶擱到一旁。
夏燁睨著她,覺得自己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瞧瞧,還真是個嫻淑貞靜的好姑娘,他還能挑剔什麼?
「今兒個怎會找阿燦問了那般奇怪的問題?」夏燁夾了口菜,像是閑話家常般地問起。
阮歲年愣了下,小臉泛起紅暈。瞧她傻的,忘了這兩兄弟感情好,也不能怪夏燦通風報信。
「我哪有問什麼奇怪的問題。」有很怪嗎?她倒是覺得她得到的答案很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阿燦說,你問他會不會流眼淚。」
她羞赧地垂下眼,囁嚅道︰「其實我是想問男人容不容易流眼淚。」她是想藉此旁敲側擊,但和夏燦私下交談,總讓她覺得悖禮,因為心虛才會直接把心里的想法給問出口了。
「你為什麼想問這種問題?」
「呃……」總不能說她想知道怎麼讓男人哭吧。
「歲延在我面前總是故作堅強,可我要出閣那兩天,早上遇見他,總發現他雙眼腫腫的,這才想知道男人是不是都像他那樣,有了事也不說,我都不知道歲延在想什麼了,結果阿燦大概有點會錯意了,只說他眼楮受傷不會流淚。」
這答案出乎她意料之外,但也讓她的目標變得十分明確,夏家目前只有兩個男人,夏燦不會流淚,她要得到的自然是夏燁的眼淚。
「……你叫阿燦叫得挺順口的。」她的理由听起來頗合理,他可以不追究,但她喚阿燦的口吻真是教人不快。
「是阿燦要我這麼叫的,有什麼不對?」
那個臭小子……算了!苞自己兄弟吃味,簡直是可笑到了極點。
「沒什麼不對。」他悶聲說著,轉了話題。「最近在家里忙什麼?」
阮歲年便把她這幾天做的事都說過了一遍,大致上沒什麼讓她覺得難辦的,倒是——
「我收到不少帖子邀約,可是不知道該不該去,想問你,你又沒回來,所以就一直擱著。」
「這種小事,你可以自己看著辦。」
「可是朝中黨派多,我又不清楚對方底細,如果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不會害了你?」好比說戚氏踉萬家是有姻親關系的,所以只要是跟楚家有關系的人家,戚氏向來不會塔理也不會赴約。
「哪有什麼該去不該去的?你是我的妻子,你就是代表我,誰敢對你不客氣,一點情面都不需要給。」
「可是……」
「你是一品夫人,你要是在外受委屈才是給我丟面子,所以不需要有任何顧忌,該當如何就如何,去結交你認為可以結交的人即可。」他如果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了,他這個首輔也不用干了。
再者,也是時候給皇上動手探風向的機會,否則只怕皇上心里不快,反而會下重手,逼他造反。
阮歲年眨了眨眼,心里暖暖的,像是他當了她的靠山,允她恣意妄為,就算她真搞砸了什麼,一切都有他善後。
明明就待她很好啊,為什麼卻是個斷袖呢?
腦袋突然冒出這個想法,教她不禁疑惑起來。他本來就是斷袖,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怎麼現在卻好像對這事有點埋怨了?
「對了,你近來在府里就只有忙這些事?」
听見他的問話,阮歲年忙回神,想了下,想起不見本該在書房外待命的小廝,不由道︰「我給大人備了三個小廝,讓他們在書房待著,不知道大人有沒有瞧見?」
「有,我給了阿燦。」很好,還知道跟他開誠布公。
「咦,怎會給了阿燦?」那是她特地挑的,挑了好幾天才選了那三個呢。
「脂粉味太重,我不喜歡。」這是他給她的暗示,說明他並不喜歡那些少年,希望她能就此打住。
況且他又不是真正的斷袖,那種絕色少年只會讓他倒足胃口,要是他們一時犯傻爬上他的床,他要是一時沒克制住殺了他們,那不是給人抓他把柄的好機會?
阮歲年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原來他不喜歡那樣的……她對斷袖並不了解,自行猜想他應該會比較喜歡俊秀的,結果卻嫌脂粉味太重。
「我知道了。」她再想想該給他挑什麼樣的好。
「知道就好。」瞧她像是明白了,夏燁暗吁了口氣。
娶妻太賢,只會顯得她有多不在乎他,還一口氣買了三個少年……到底是把他當成什麼了?真是教人氣餒。
事實上,阮歲年真的對參加宴會一點興趣都沒有,尤其大半都是沒交情的,她又何必去湊熱鬧?況且依夏燁的身分,她怕沒能幫上忙,反倒扯後腿,那還不如少做少錯。
尤其她正急著思考,到底該找哪一種的小廝給他。
她完全猜不到他的喜好,這事又不能與人商量,就怕他哪天興致一起,人就跑到亂風館去……若真是這樣,她有預感還會見到樓娘子,她不要啊。
不過,這麼做又有一種讓她不知怎麼形容的不快,反正……算了,不管怎樣,她得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得做到善解人意和貼心。
「夫人。」
「嗯?」阮歲年沒抬眼,手上的算盤打得正響。
「冠玉侯夫人來了。」
阮歲年手上一停,抬眼,用眼神問著,榴衣立刻用眼神回答,最終阮歲年無奈嘆口氣
將帳本闔上,走到外間,不一會,便有小丫鬟把戚氏給領進來。
「伯母。」她向前盈盈一笑。
「幾日不見,看起來又更標致了。」戚氏呵呵笑著,光是看她的走姿,她就萬分確定她得守一輩子的活寡了,但這些事她自然不會說,況且她今天來是有要事在身的,拿人手短,姿態要低一點。
阮歲年噙笑卻沒接下文,拉著戚氏坐下也不打算寒暄,因為她知道戚氏找她定有所求,要不怎會自己走這一趟?
「近來都入春了,天氣暖了許多,京城里好多人家都在辦宴會,你這兒應該收到不少帖子吧?」戚氏先是拉著她噓寒問暖了一番才切入了正題。
原來是為了這事,特地尋她許是想找她一起出席,仗著她現在有點身分,想要拉抬阮歲憐的身價,再從中看能否尋門好親事吧。
阮歲年沉吟了下,道︰「是不少,但……」
「你也有收到輔國公府的帖子吧,今年是蕭老夫人七十大壽,因為是整壽,所以大肆操辦了,你應該也會去,是不?」
阮歲年想了下,確實有收到輔國公府的帖子,如果她沒記錯,輔國公續弦的妻子好像也姓萬。
「那天,咱們一道去吧,你祖母也會去。」
阮歲年是真心想拒絕,可是一想到能見祖母,終究還是點頭答應了。
而且她想,人在外頭,祖母總不可能再叮囑她那些教人臉紅心跳的事。
當晚,阮歲年就把這事告訴夏燁。
「哪天?」他吃完最後一口飯才問著。
「我記得是下個月初七。」她微眯起眼想了下。
他想了下,道︰「那天休沐,我陪你一道去吧。」
「咦?」
「怎,不想我陪?」他笑問著。
「不是不是。」她忙搖著頭。
她以為他並不喜歡自己太過靠近,所以只要與他獨處,她會拿捏好兩入的距離,免得讓他更加討厭自己。
沒想到他現在竟然打算陪她赴宴,真是教她受寵若驚,說不出的開心。
「怎麼那眼神?」夏燁被她那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給逗笑。「你是我的妻子,又是嫁進寅家頭一次出席宴會,我當然要陪你去,明日要是得閑,讓春衣坊給你趕制幾身衣服,首飾你自個兒到庫房里挑吧。」
「嗯。」她用力點著頭。
夏燁看著她那雙因為喜悅更顯水潤的眸子,突然覺得她像是只女乃狗,認定了主子,
眼就只會追逐著對方。
不由伸手輕撫著她的頭,卻見她頓了下,他立刻收回了手,起身道︰「讓人收拾吧,累了就歇下,我去書房。」
轉過身,他無聲嘆口氣,心想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她才不會抗拒他的踫觸。
阮歲年難掩失望地垂下眼,每每覺得兩人靠近了點,事實上他依然離得很她很遠,每每她剛因為親近而害羞,他就又收了手。
「大人,衛大人來訪。」夏煜在外頭稟報。
「讓他到書房等我。」夏燁回頭道︰「我去書房。」
阮歲年輕點著頭,待他離去後讓丫鬟進房收拾桌面,不由想著,衛大人……會是那個曾經與他傳不和的衛大人嗎?
書房里,衛崇盡和夏燁隔著條案喝酒。
淺啜了口,衛崇盡面帶嫌棄地道︰「你怎麼好意思拿這種劣酒招待我?」
「宮里的你還敢嫌?」夏燁睨了他一眼。
「就說怎會如此劣等。」
夏燁笑了笑,問︰「你是特地來跟我嫌棄宮里的酒難喝的不成?」
「我看起來有那麼閑嗎?王爺那里傳回了消息。」喝了口酒後,衛崇盡才從懷里取一封信交給他。
衛崇盡兩年前掌了京衛,倒不是他汲汲營營才得到手的,而是皇上迫不及待交到他的手中,他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夏燁接過,當著他的面把信打開,一目十行地看完後丟給他。「如此看來,該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替王爺查查那個楚寧是不是跟楚家有關。」跟著巡撫前往通州的那一班護衛是宮中禁衛挑出來的,由他去查最方便了。
「姓楚不代表他跟楚家有關系。」衛崇盡看完信,干脆就著條案上的火燭燒了。
「是啊,但王爺的推算我覺得有理。」夏燁看了他一眼,皺起眉將桌面的灰燼吹到地面。「目前的線索看來,是巡撫的護衛頭子楚寧殺了巡撫,可楚寧事隔十多天也被殺了,要說是殺人滅口,有必要相隔十多天?早就該動手了,何必等到王爺到了通州才動手,顯得太刻意。」
「確實,看來是有人怕王爺查不到線索,趕忙將之送上呢,真不知道是哪來的好心人。」衛崇盡笑得戲謔,黑沉的眸凝著武官特有的肅殺之氣。
「朝中不乏好心人。」夏燁譏諷,隨即又解開另一封信,然而這一回,他直看橫看,最終教他莞爾一笑。
「笑什麼?」衛崇盡湊近一瞧。
夏燁直接把信遞給他。「也許是王爺找到的線索,要咱們查查這個人,這種小事就交給我。」
衛崇盡揚了揚眉。「看起來像是姑娘家的名字,橫豎要查個京城人氏並不難,你自個兒看著辦,倒是近來听說武義侯家的二爺似乎要回京述職了,是不?」
「你消息倒靈通。」
「皇上說的嘛。」
「唷,皇上眼前的紅人呢,衛大人,往後要是我有個什麼,還請你高抬貴手。」夏燁裝模作樣地朝他施禮。
「那可不,我向來公私分明,得瞧瞧你做了什麼再決定幫不幫你。」
「還真像個樣子,夸你兩句就飛上天了?」
「哪是?天天伺候個疑神疑鬼把眾人都當賊的主子,也是挺煩人的,不喝點酒都不知道日子該怎麼過了。」衛崇盡面無表情地抱怨完,又道︰「皇上似乎對武義侯家的二爺挺上心的,你自個兒看著辦。」
「你說,為什麼皇上看上眼的全都是拐瓜劣棗?」夏燁嘆了口氣。
武義侯世子在工部當差,二爺則是外放二品端州知府,如今回京述職,要是皇上看中了想挪進六部再釘進內閣,那也不是不可能,尤其武義侯府還出了個頗受寵愛的昭儀。
「這得問你當初怎麼教的。」衛崇盡一臉正經地說。
夏燁涼涼地瞪他一眼,「……爛泥扶不上牆,怪誰呢?」資質是勉強不來的,他盡力了。
「夏燁,你身為一品首輔竟敢妄議皇上?」他濃眉一揚,戾氣橫生。
「話是你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夏燁沒將他那張臉當一回事,拍拍,撇得一干二淨。「武義侯府的事,我會看著辦,倒是你,悄悄盯著楚家那幾個兒子,王爺在通州應該查得差不多了,咱們也得幫上忙才好。」
雖說楚家和萬家是皇上的左右臂膀,但要說皇上有多看重這兩家,那是騙人的,帝王多猜疑,沒有人能夠永遠得聖寵,所以他們得要適時地撬開一角,讓皇上能夠選擇發作一二,反正皇上早晚也會自己清君側,他只是提早助他動手罷了。
「盯得眼都疼了,還盯得不夠緊嗎!」衛崇盡咂著嘴,再喝了口酒,嫌惡得要命。「我走了。」
夏燁將他送到門外,突然想到什麼,附在他的耳邊低語了兩聲。
而站在廊道轉角的阮歲年目睹了這一幕,不由看直了眼。
夏燁俊美無儔,形如勁竹,衛崇盡濃眉大眼,俊朗英挺,眉宇之間有抹懾人的端肅之氣,兩人站在一塊,也不知道夏燁說了什麼,衛崇盡先是勾了唇角,而後低低笑出聲,斂下生人勿近的肅殺氣息,眸底眉梢滿是爽颯,夏燁也跟著笑了,眉目溫柔似水,教阮歲年看呆了。
這兩人站在一塊,簡直像是一對璧人,竟是那般登對,教她揪緊了襟口,再也無法往前跨上一步。
原來,外頭的傳言是真的。
有人曾傳言夏燁看上衛崇盡,衛崇盡得知後便與夏燁斷了往來,從此兩人不和的說法甚囂塵上,實際上兩人哪有斷了往來,又哪里不和了?
全都是騙人的,只為了掩飾兩人私下的往來!
她眼睜睜地看著夏燁勾著衛崇盡的肩,兩人湊得很近,從她的角度望去,他像是吻上了衛崇盡的唇,她狠狠抽口氣,好一會兩人才一路低語而去,而她像是全身被抽出了力氣,無力地跌坐在廊下。
夏燁是斷袖,她很久以前就知道,所以她還貼心地替他挑選俊美小廝,可為什麼現在看見這一幕,卻教她這般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