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秋閣,是位在郡王府忘憂園中荷花池畔的一座樓閣,一樓藏書,二樓備有臥榻可以睡覺休息,推開門後往外走還有一個寬敞的半開放空間,可以居高處品茗彈曲,迎風弄月,是忘憂園里最安靜寫意之所在。
那個男人的確很適合住在那里!
在新婚之夜硬是要了她之後,一個轉身就很快意的把她這個新娘子丟在主屋里一個人逍遙自在快活去,是挺符合皇族中人沒心沒肺心高氣傲又隨心所欲愛鬧脾氣的形象。
迸代新娘子三朝回門,秦歡雖不太想回去,卻也不能失了禮數,何況她嫁的不遠,整個江州人的眼楮恐怕都在盯著她,稍有不慎,都不知會遭來什麼責難與禍事,她可不想因為想偷個懶而惹上更多的麻煩。
要給她娘家的回門禮,郡王府的包總管都給備好在一輛馬車上,不得不說郡王府給她這個郡王妃的面子里子都十足,就算她的娘家只是個主簿之家,她又只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庶女,卻是半點也沒怠慢她的意思。
馬車才到巷弄邊,就見秦家大門口前擠得滿滿都是人,連衙門的士兵都來了不少,見到王府的車,連忙讓出一條路來。
兩輛馬車剛停下,後頭那輛便下來了人,一一把車上的東西搬下來。
那一整個馬車的回門禮,果真讓秦夫人樂壞了,笑到連眼楮都快看不見,只是整家人本來站在門口列隊是想要歡迎郡王爺陪秦家的女兒回門,卻瞧見秦歡一個人從馬車上走下來,遲遲沒見到想見的那位,眾人臉上的神色不由得變了又變。
「郡王爺呢?」秦岷第一個問出聲來。
「是啊,郡王爺呢?」秦夫人也忍不住問了一句。那頻頻朝馬車內探的眼神,似想把那馬車看出一個洞來。
秦歡笑了笑,「父親母親,郡王爺他的身體不舒服——」
秦雙眨了眨眼,想也沒想便打斷她道︰「小妹你這是一嫁過去就被冰封了是吧?郡王爺竟連回門都不陪你來?」
被冰封?呵呵。
她也以為會是這樣,可是她才一嫁過去就被那男人給開封了,開封就算了,反正她是他的妻子,開封是遲早的事,氣人的是,那男人開完封就毫不留情的把她給扔到一邊,他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踫她為好呢,這種被人家用過再遺棄的感覺可是比被冰封不知糟糕多少倍……秦歡很嘔的想著。
見秦歡低眸不語,秦梅不由得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本來還想藉著同桌吃頓飯又是王妃的姊姊這樣的關系沾點光,好為自己的未來籌劃一番,如今竟連人家的面都沒見著,讓她白白在大門口站了許久,心里頭也難免不舒服。
「進去再說吧!」秦岷滿臉不悅,卻礙于在場還有王府的人,圍觀者眾多而不好發作,袖袍一揮率先進屋去。
大廳里,在場的每個人都對秦歡板個臭臉,像是她才是把這場眾人期待的回門宴搞砸的罪魁禍首。
嘖,回門的主角明明該是她這個女兒好嗎?丈夫不陪她回門,委屈的該是她,傷心難過的該是她吧?這一家人卻比她這個當事人還難過……
秦歡要來一杯茶慢慢地優雅地喝著。
眾人古怪的看著她。
這個以前總是見不得光般躲起來的小泵娘,怎麼一轉眼就如此落落大方像個名門少婦似的?那喝茶的模樣竟是從容得旁若無人又優雅得極為好看。
不會才當了三天的郡王妃就一夜之間變了個人吧?
秦歡喝茶喝到一半,一直沒听到聲響,這才抬起頭來看了眾人一眼,見大家都古怪的瞧著她,她也莫名地覺得不對勁起來。
一口氣把茶給喝完,她放下杯盞,再次迎視著她的這群家人。
「父親母親有話就問吧。」秦歡淡淡地微笑著。「還是讓人先上菜?女兒餓了。」
這怎麼成?現在是吃飯的時候嗎?
瞧這正主兒一副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模樣,還真是讓人有點氣悶。
「王爺的身子真那麼差?」秦夫人率先發難,「應該是看不起咱們家吧,原本就是門高攀不起的親事,我听人家說那怡太妃還期待著王爺娶親後能快快替範家開技散葉呢,你卻是才剛新婚就不得王爺喜愛。」
秦雙認真的點點頭,「是啊,小妹你長得不差,這身材……也是該有的都有,是你笨又蠢呢?還是那王爺當真半點也不行?連個回門都來不了,我看是真不行……」
秦岷重咳了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瞪了二女兒一眼,「你是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家,說話怎如此沒分寸!誰教你的?王爺也是你的嘴巴可以評論得起的?」
秦雙嘟起了小嘴兒,有點委屈道︰「怎麼?女兒說的不對嗎?是你們都不敢說,所以我才幫著問幫著說的,難不成你們都不想知道事實是怎麼一回事?小妹嫁去郡王府是受寵不受寵?咱秦家以後迎來的是禍還是福?」
「你——」秦岷氣得吹胡子瞪眼,秦夫人趕忙伸手拍拍他的背安撫他。
「夫君,小雙也沒說錯啊,不都是我們想知道的事嗎?總得問個清楚才能對將來的事拿個準,好做準備啊!」說著,秦夫人轉過去瞪了秦歡一眼,「這里沒旁人,你就別賣關子了,給我老實交代!」
「交代什麼?」秦歡無辜的眨眨眼。
「王爺究竟是不是欺負你?根本沒把你這個王妃當回事!」
想了想,秦歡點點頭,輕應了聲,「嗯。」
她可沒說謊,他的確是「欺負」了她,欺負完她之後現在又把她給晾在一邊,是沒把她當回事沒錯。
聞言,秦岷的手使力往椅上的扶手重重一擊,「果真如此!就知道這不會是一門好親事!那高高在上的郡王府豈是我們這等下流之輩可以高攀得起的!」
秦夫人看著她,又皴著眉問︰「他的身體當真如此不堪?還是他連房門都沒進?踫都沒踫你一下?還是他進了門,你卻不懂討他歡心?」
現在……是在公然問她的床事嗎?
唉,秦歡很想笑,又不敢笑。
瞧他們一臉天快塌下來的模樣,就好像快要世界末日了,可見他們原本對她家王爺的期許有多高呵,也是,本來以為煮熟的鴨子卻飛了,真的是一件很嘔的事。
這樣的認知,很好。
她已經習慣當這個家里非常沒存在感的人,以前是,以後希望也是,就讓他們以為她在郡王府里過得很悲慘,王爺完全冰封她好了,那以後應該就沒她的事了,還清靜些。
想著,秦歡佯裝委屈又難過的把頭低了下去,死命咬了咬唇,把自個兒的唇咬到破咬到痛,痛到掉眼淚,眼淚一顆顆地掉,竟越掉越多,看起來就是一副難得的可憐委屈模樣。
厚,真的好痛!
她的嘴巴都嘗到血的味道了!
下次要裝哭絕對不要咬唇瓣……痛呵。
不哭都很難,除了怕冷,她最怕疼了。
「小姐……」站在後頭的小舒見狀,有點嚇著了。
原來,她家小姐,不,是她家王妃,竟是如此難過?
昨天王爺沒進房,連她家主子今日回門都沒見他出現,她家王妃卻依然吃好睡好,來的一路上也是笑咪咪的,還以為沒事呢,原來,王妃都是裝出來騙她的嗎?
見狀,秦夫人不耐地撇撇嘴,「哭有什麼用?想辦法討王爺歡心才是真的!若不能快快生了壯丁出來,恐怕很快王府又要辦喜事了!」
秦岷揉了揉太陽穴,輕嘆了一聲。「無論如何,連回門這種事都不願意做做樣子,是徹徹底底的不把我們這對岳父岳母放在眼里了。」
雖然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也從來就沒看好過這門親事,但對于今天的回門,他的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期待的,終歸是貪心了。
听見這話,當女兒的秦歡只好頭低低,很用力的哭得更傷心。
「哭什麼?本王哪里欺負你了?」大廳外的園子里響起一道低沉又好听的嗓音。
哭聲驟然停了。
這聲音……不會吧……
秦歡錯愕的抬起頭來,真的瞧見華月陪著範逸前來,兩個人就杵在秦家大廳的門邊不遠處。
他們究竟是怎麼進來的?竟然都沒人進來通報?不會是飛岩走壁偷偷飛進來的吧?
唉,現在這好像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究竟是何時開始站在那里听壁腳的?
「王……爺?」她有點心虛的喚著。
秦歡這一聲王爺,可把其他人都給叫傻了,在場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門前的那道翩然身影上——
這位,不就是當天來代郡王爺娶親的那位?
那個英俊好看到整個城里,不管是少女還是婦人們見了都舍不得移開目光,巴不得可以嫁給他的那位?
怎麼可能……
秦雙愣得說不出話來,秦梅也是愣愣的,更別說秦夫人和秦岷了,他們何曾想過那日來代郡王爺迎親的,竟是長樂郡王本人?也沒人告訴過他們啊!大家都以為長樂郡王鐵定不會出來迎親,來的也鐵定是代替的……
這究竟是什麼狀況?不是說是個瞎子嗎?怎麼還就來親自迎娶他們家女兒?
「妾身參見王爺。」秦歡第一個在驚詫中回過神來,忙起身一福。
此舉也算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之前全都看呆了驚傻了的秦家上下,紛紛朝範逸行了禮,齊聲參見。
華月領著範逸坐上了主位,雖這位爺失明根本看不見,但那朝他們掃過來的目光卻讓人恍惚中有一種錯覺,像是可以被那道犀利的視線給穿透似的,不禁讓人微微一凜,更加的謙卑恭敬起來。
「郡王大駕光臨卻無人渠通報讓臣前去相迎,是臣馭下不嚴,請郡王贖罪。」秦岷率先開口,一開口便是請罪,也不知對方何時開始站在外頭,又听了多少,背脊不由得冒出陣陣冷汗。
範逸淡道︰「是本王今日身體有些不適所以來遲了,想著王妃和岳父岳母一家人應該已經在開開心心的用膳,便不讓他們通報了,沒想到卻讓本王在大廳的門外听見王妃哭得如此傷心……」
話未落,秦岷已然雙膝一軟朝他跪下,「郡王恕罪,都是臣的錯。」
秦岷這一跪,讓在場的秦家人全都跟著跪下來,除了還傻愣愣的秦歡,她有點弄不明白眼前是什麼狀況,听見那男人還在繼續說——
「想想,這天底下除了本王,誰敢欺負本王王妃?王妃哭得如此難過,那自是本王的錯了,岳父大人何罪之有?」
他這一說,讓秦岷的頭更低了,「郡王恕罪,臣不該惹王妃傷心。」
「說說看,你如何惹她傷的心?罵她了?打她了?還是讓她不開心了?」
一連串溫溫淡淡的話語,似是詢問,卻是每一個字都讓人听了感到腳底冰寒。
秦歡這會是有點明白了,卻又不是太明白。
這男人現在是在為她不平,替她討公道?還是因為他們欺負了他的女人,他覺得很不爽,因此才故意來個下馬威?
一旁的華月一貫地淡雅,沒個下屬樣,但那雙眼卻透露出不自覺的笑意,甚至還低頭傾身在範逸的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只見範逸那張俊容更加的冷冽。
她的嘴角竟然受傷了?
所以,她這是被打了還是摔了?
在他過來之前,這個女人究竟是如何蠢得被欺負的?
想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怒火在他的胸口燃起。
「王妃,你過來。」範逸朝她伸出手。
聞聲,秦歡上前乖乖地把手交到他手上。
他的神色很怪異,那個多嘴的華月究竟是跟他說了什麼?秦歡不由得瞪了華月一眼,華月卻假裝沒看見,擺明著無視她這個王妃。
「有話要對本王說嗎?」他溫柔地問著。
秦歡的目光移回範逸那張俊顏上,「嗯,有。」
「說。」
「真的可以說嗎?」她的目光掃了眼前跪了一地的她的「家人」一眼。
他們真可憐,明明是人家的岳父岳母,卻是人家眉頭皴一下就嚇得趕忙給跪下,當王果真是不一樣呵,嚇人的效果十足。
但,他們畢竟是她的父親和母親,身為人家的女兒,怎麼也不能真讓他們被她的夫君給辦了吧?畢竟他們也沒犯什麼錯……
「本王讓你說便說,怕什麼?」
「我餓了。」
聞言,範逸微愣,「什麼?」
他沒听錯吧?
這個女人竟然說……
「我說我餓了。」像是要證明他所听不假,秦歡再說了一次。「爺,可以吃飯了嗎?父親母親一定為了今日的回門替王爺準備了許多佳肴美食,而且我真的很餓、很餓、很餓。」
大廳瞬間靜下,眾人皆無語。
只有一旁的華月唇角終是憋不住笑,無聲地顫抖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