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爺子的孫女雷娉婷從小就受盡寵愛,被人阿諛奉承地捧得高高在上,過度的吹捧令她迷失了本性,以為她是眾星拱月中的那輪明月,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老當自己與皇宮中的公主不相上下,心高氣傲。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沒錯,可是她更愛使鞭子抽人,今年十七正在擇婿,而她相中的就是江照舟。
一听被雷娉婷看中,嚇出一身冷汗的江照舟連夜上奏章,在最短的時日內外放,為的就是躲開人人退避三舍的雷老虎,娶妻當娶賢,誰樂意枕邊人不是賢妻,而是不知溫柔為何物的潑婦,動輒河東獅吼,跋扈易怒。
雷老爺子致仕也多少有孫兒、孫女的因素,首輔的地位的確權勢滔天,但也令兒孫越來越肆無忌憚,扯著他這面大旗胡作非為,為免他們鬧至無法收拾的地步,他才破釜沉舟的辭了官。
「我才不任性,你少抹黑造謠污蔑我,明韞妹妹,官有好壞之分,他肯定不是好官。」雷霆風還重重哼一聲,表示唾棄。
怎麼話題又轉到這種地方來了?她垂目低語,「該做的事趕緊做一做,別再拖延。」
他一滯,面色沉郁,「真要道歉呀!」
「對。」不然誰有功夫陪他話恩仇。
「可不可以不要……」他才不要向姓江的低頭。
「絕交。」她做勢要和他一刀兩斷。
萬物相生相克,溫明韞大概天生是專克張狂的雷霆風,她輕輕淺淺的一句話,落在他心中便有千鈞重,一听到「絕交」兩個字先是一驚,而後沮喪的垂頭喪氣。
「那個……呃,表哥……不,江大人,我先前的所做所為無禮胡鬧,您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宰相肚里能撐船,心寬方能成為一代名相。」
明韞妹妹,我說了,你不能不理我——雷霆風偷偷地踫了溫明韞小手一下,露出「我很委屈」的神情。
「你在道歉?」江照舟一臉驚嚇。
他眼一瞪,下巴抬高,「是又如何。」
「我得瞧瞧外頭是不是下紅雨了。」太稀奇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觀。
「哼!小人得志。」雷霆風說完,將頭甩向一邊,沒學乖的又叫道︰「明韞妹妹,咱們走了,這里妖氣沖天,不宜久留。」
見他又來牽手,溫明韞拍開他的手,對著江照舟行禮,誠懇地道歉,「江大人,他腦子被騾子踢了,有點犯傻,還請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嗯,我曉得了。」忍俊不禁的江照舟看了一眼不快的表弟,破天荒的朝他一眨眼。
雷霆風被嚇到了,事有反常即為妖,忍不住抓了溫明韞的手,迅速往外跑。「明韞妹妹,我們走。」
「你到底對知縣大人做了什麼?」
見溫明韞一出縣衙就把他的手甩開,和他離得遠遠的,不和他親近,雷霆風心情有點低落,覺得天空很灰暗,心頭澀澀的。
再一听見她說「知縣大人」,怒氣又咻咻咻往上飆漲,沮喪的情緒化為戾氣,全身籠罩在陰雲當中,再過一會兒就要打雷閃電,劈空而落的銀色光芒粗如石柱。
「我用他的官印砸他。」可惜沒砸出個好歹,失手了。
「什麼,你用官印砸人?」溫明韞瞪大眼,他哪來的膽子,官印乃朝廷賦予官員的憑證,象徵律法和權力。
「誰叫他一直念個不停,不肯放我走,還要我跟著他背書,我怕你等急了就隨手從案桌上拿起一物扔他,叫他少說點話。」一扔出去他就發現不對了,四角方方的玉石章子一落地便磕出個小裂縫,嚇得他衣擺一挽趕緊開溜。
「你做事從不經腦子嗎?若不是你有個曾任首輔的祖父,這一災過得去?」溫明韞搖搖頭,忍不住說他。
老是被提醒有個首輔祖父,他是受到庇蔭的小輩,心情本就陰霾的雷霆風不快的揚高聲音。「不是要賣藥材嗎?再不走天就暗了,城門一落鎖,你今兒個就別想離城。」
「你對我使性子?」她也有氣,若非他不識好歹、目無朝綱,她又怎會擔驚受怕,唯恐他闖下彌天大禍。
「沒……沒有。」他由下往上偷瞧她,神態略帶一絲不甘願,他不懂為什麼表兄弟之間一點小鬧騰她就看不過眼,非讓他低頭道歉才算完。
溫明韞講的是理,沒有灰色地帶,人若連最根本的是非對錯都不知,那就當生為豬和狗,為畜一生。
而雷霆風看重的是情,親情、友情、人情,他和江照舟有親,血脈相連的表兄弟,彼此鬧一鬧有什麼關系,覺得溫明韞太小題大做了,讓他的面子蕩然無存。
兩人心中都有些氣不平,認為他(她)該懂事點(體諒點),不要一遇事就賭氣。
「算了,我自己去賣,不用勞煩你了,畢竟我只是小老百姓,不好事事麻煩高門公子。」
她不該有他足以依靠的錯覺,連親生爹娘都靠不住了,他人又何必指望太多。
「我不是高門公子,我也一樣要吃、要喝,自個兒穿衣沐浴,你要是刻意和我劃界線,我天天去你窗口喊人,喊得人盡皆知。」難得有個能入目的,他才不管他人如何議論,反正他一不偷、二不拐、三不行陰私事,誰管得著。
雷霆風是怎麼順心怎麼來,此時的他還是心性直率的少年,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心態坦然、光明晶落,他認為心無邪念,為什麼要有太多顧忌,藏頭縮尾見不得人。
「你無賴。」
「是,我無賴,你咬我呀!」他氣她和自己不同心,偏著外人不幫他,可他還當她是自家的明韞妹妹,初心未變。
雷霆風性情雖頑劣了些,可能在處處是人精的天子腳下混了這麼多年才出了差錯,也不是蠢笨之人,聰慧如他也感受到一絲絲心境變化。
雖然他還不太清楚原因,可江照舟的出現刺激到了他,朦朦朧朧的,某人的形影在心底益發鮮明。
她還真想咬呀!可是她生肖不屬狗!看著被搶走的大包袱,溫明韞瞪著洋洋得意的明朗少年,心里想著肢解人體一十八招。
「你要沒賣個好價錢,以後不要自告奮勇。」
「是,遵命。」
雷霆風將手中的大包袱交給小廝長順,樂呵呵的帶頭走到前頭,接著昂起下巴,一副富家公子張揚的模樣走入回春堂藥鋪……的對頭,和生堂藥鋪。
雷霆風很清楚溫家的那點事,選進和生堂完全是故意的。
「沒個正經樣……」听見格格笑聲,溫明韞才知道她居然笑了,發自內心的歡喜。
畢竟心靈已經是個成熟女性,她很明白自己的心情,會為他而喜,因他而憂,對于這個前首輔的孫子呀,她怕是上心了。
這是好,還是不好呢?她不想多想,順其自然,一切交由老天安排。
順臾,大搖大擺進去的大家公子,此時像偷養外室的地主老爺,躡手攝腳的靠近馬車,小眼神左飄右飄,似喜又似訝地閃著精光,風一陣的竄上馬車。
「明韞妹妹、明韞妹妹,你賺了好多……」他笑得像偷吃燈油的耗子,打開巴掌大的雕花小木匣。
「多少?」瞄了一眼,她也不數,直接問。
銀子再多她也不能明目張膽拿出來用,父母在、不析產,兒女的私產算是爹娘的,除非分家,或是過了明路,像簪子、手鐲、布料,長者給的壓歲錢等還可以收著,宅子田地絕對不行,一有置地買屋全歸入公中。
這也是溫明韞不熱衷賺錢的原因之一,她平時用到銀子的地方不多,賺太多錢她也怕無處藏,可又不想給對她無心的爹娘,因此她才半年賣一次藥,所得又用在買藥材上,她的院子里有一間屋子是專門收拾放置藥材的,堆滿半間屋子。
「五、五千多兩……」比他娘讓人拿給他零花的銀子還多,讓他有些驚訝賣藥也能致富。
「差不多。」跟她估算的差不多,她挑選餅了,有丹參、紫靈芝、肉蓯蓉,和她費心熬制的茯苓膏,量不多,但珍貴,自是能賣上好價錢。
「你一點也不驚訝?」
「我家也是開藥鋪的,我知道大概價格。」除非遇到黑心藥商,見好還要壓價、欺生,不然這個價格很尋常。
「那你為什麼不賣給自家藥鋪,還要大老遠跑到縣城。」
他看過她賣板藍根、連翹、金銀花、甘草之類的藥草給溫家藥鋪,每次一大籮筐還賣不到三兩銀子,讓他看了好不忍心。
在山上待了一天才賺少少的銀子,實在是辛苦錢,他想給她銀子她又不要,說是采藥能讓她感到快樂。
其實三兩銀子已經很多了,溫三叔看在是自家佷女分上添了一些。
不過身在富貴窩的雷霆風不知民間物價,暗暗為他的明韞妹妹叫屈,還下定決心要幫她多采一些藥草。
「不好賺自己人銀子。」她這話半真半假,主要是不想讓人知曉她有多少銀子。
說來也可笑,二房的叔嬸居然擔心她掏光祖父的私房,祖父的偏寵眾所皆知,因此他們反而比大房更常回桃花鎮,不時打探老人家有沒有私下給點金呀銀的,或是買什麼送給她。
要是他們知道自己手上有這些好藥材,不來吵才奇怪。
他一听也笑了,覺得很有道理。「以後你要賣藥草盡避來找我,我家馬車跑得快,一天便能來回。」
溫明韞沒一口應允,她將雕花小木匣往懷里一塞,考慮著要不要再到縣城賣藥材,她並不缺銀子,而且也走明路在溫家藥鋪寄賣藥丸,這樣拿錢出來用也不會讓人覺得怪,目前而言已經足夠了,不要太引人注意了。
她也擔心在城里遇到她爹娘兄長,若是被人察覺異狀,平靜的日子不但不復存在還會若心來一身腥。
她剛這麼想,耳邊就傳來不確定的輕喚。
「妹妹?」剛剛風吹過,撩開了窗簾,溫希忠覺得窗邊的小泵娘好眼熟,但又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識的輕喚。
溫明韞掀開窗簾,看到外面的人一笑,「大哥。」
看見真是妹妹,溫希忠靦腆的笑了,「你怎麼來城里了,爹娘知不知道,你要不要回家住兩天,大哥給你整理屋子。」
大哥溫希忠忠厚老實,是肯腳踏實地苦干的人,跟著二叔學醫,已能給人開藥了,他對妹妹算不錯,雖然回去的少,但每次回鎮上總不忘給她帶些珠花、小首飾,城里才有的甜糕和繡花的花樣子。
至于二哥溫希孝比較滑頭,嘴也甜,他對學醫沒興趣,但熱衷在進貨這方面,跟著父親出過幾次遠門買藥材,他覺得自己很適合藥材買賣,打算日後當個藥商。
「大哥,這位是剛搬到我們宅子隔壁不久的雷公子,他家老爺子和祖父很投緣,常往來與家中,今日他進城來送禮,我便搭便車來買個繡線,你回頭別跟爹娘說太多,省得他們胡思亂想,我買好繡線就回去……」
溫明韞刻意將窗簾掀得更開,讓大哥瞧見她身邊的春草,兩人的身形差距甚大,明顯的感覺出她還很稚女敕,不會聯想到歪處。
想想她不知該哭還該笑,她最痛恨的矮個兒反而幫了她一回。
「溫大哥好,我是雷霆風,你叫我霆風就好,我陪祖父從京城來的。」自來熟的雷霆風自報家門。
一听是京城來的,溫希忠一雙眼楮亮起來,滿是崇拜和向往。
「雷公子是大家子弟吧!真不好意思還要你費心了,我妹妹很少到城里來,若有不對的地方請多諒解……」
「明……溫姑娘頗為知禮,人也好相處,乖巧懂事又不吵人,我祖父很喜歡她呢,說拿我跟她換。」
一向口無遮攔的雷霆風正要和往常一樣喊聲「明韞妹妹」,誰知明字剛滑出口,一只人手鉗子往他大腿一撐,當下痛得他差點要喊娘了,但一看到手的主人是誰他就蔫了,中規中矩地收斂跳月兌的性子,擺出正經公子哥的架勢來。
「呵……妹妹一向很得老人家歡心,我家祖父也是疼她如珠似寶,讓人看了嫉妒。」他們幾個兄弟合起來都不及她一人受寵,爹娘還說妹妹的嫁妝不用愁了,祖父會出大頭。
本來雷霆風看這人還算老實,對溫明韞也和氣,還笑咪咪的,但一听這句話,臉色就沉下來了,一時沒忍住,將打從得知溫明韞身世後就累積的不滿一下子全爆發出來。
「有什麼好嫉妒的,你們有爹娘護著,不用為將來的出路憂心,溫姑娘有爹娘生卻沒爹娘養,像個棄兒似,還得上山采藥賺取微薄銀兩,你當大哥的沒想過要幫她嗎?」
「什麼?」溫希忠怔住,妹妹上山采……采藥?為什麼呢!不是祖父養著她……
他不太明白,妹妹明明衣食無缺,有屋子住、有祖父親傳本事,還不用在爹娘面前盡孝,雷霆風為何替她抱不平,義憤填膺。
「大哥,別理他,他話本子看多了,我們一會兒要出城了,你自己多保重,我吃飽穿暖氣色好,不必替我擔心。」溫明韞笑得明亮純淨,好似不知憂慮的小泵娘,並不因為爹娘不在身邊而難過。
「妹妹你真的上山采藥嗎?」他小時候去過幾回,太累了,也就沒去,後來就搬來縣城,要真是如此,妹妹確實是吃苦了。
「沒事做,采著玩的,我年紀這麼小,陪祖父進山哪能走多遠,不就采采益母草、咸豐草,婆婆丁熬一桶當茶喝,咱們以前不也這麼做。」這些都是鄉下人家消暑飲品,消熱解毒。
「喔,這樣是比閑著好……」小泵娘家也沒旁的事好做。
不夠關心妹妹的溫希忠信以為真,還搔著耳朵呵呵笑著,渾然沒看見雷霆風眼中的冷意和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