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皇帝唯一的長姊,同母所出,又自幼受她照顧,因此長公主府建得又大又宏偉,佔據一整條街,里頭有湖,還有一條溪流。
一進長公主府直到正廳最少要走上兩刻鐘,月復地之大相當驚人,因而公主府中備有一輛驢車接送客人,坐在驢車上速度快多了,沒多久就到了廳堂。
溫明韞前世看過不少宮廷劇,去過電影城,也曾到名勝古蹟游玩,還爬過最有名的雁門關城牆,可她怎麼也想像不到長公主府是如此奢華,放眼望去,屋瓦盡是琉璃瓦,每間廊下掛的不是放了蠟燭的燈籠,而是瓖上夜明珠的六角宮燈。
所謂的荷花宴不只有女賓,也有男賓,以湖為界分成兩邊,通常是一對夫妻帶著兒女赴宴,母親和女兒歸女眷那邊,父親和兒子則留在男賓這邊,各自有各自的活動。
像雷霆風和溫明韞這樣的小夫妻單獨前來比較少見,原本要同行的雷大夫人臨行前忽然月復痛如絞,便讓兩人先行,言明若依然不適就不去了,讓他們好好玩,別沖撞到貴人。
小倆口一到湖邊就被分別帶開了,放不下心的雷霆風想跟著妻子走,他不相信雙月郡主辦這宴會別無居心,祖父在他臨行前交代一定要提防長公主母女,藏得深的毒蛇不會輕易現形。
可是他一跟過去,十來個膀大腰圓的婦人拿著比人高的長棍,排成一排將他攔住,制止他上前,表明男賓止步。
氣到想掄拳頭的雷霆風沉著臉走開,有些不安地頻頻回首,就怕妻子遭到暗算。
而他的擔憂沒多久就成真了。
雖然他倆花了一夜的功夫去設想會發生什麼事,譬如賞荷要乘小舟,舟翻了,或舟底被鑿了洞滲水,也有可能被人推進湖里,丫頭故意把熱湯倒在她身上,衣服髒了要換衣,在更衣的處所埋伏歹人……
他們心想,最糟的狀況也就毀容受傷、名譽被抹黑,還不敢要人命吧?但他們錯了。
看到二十多名身形壯碩的黑衣人走過來,手中拿著冷光閃閃的三尺青鋒,溫明韞便知他們是來取她性命。
她的臉色微白,手心在冒汗,心跳比往常快了一些。
面對生死,人還是比較想活下來。
「段凝雪,你還真看得起我,對付我一個小女人居然派了這麼多人來送我最後一程!」
她故意朝著四周喊話,她是在賭,賭幕後主使者會現身。
丙然,女人的細細嗓從樹林中傳來—「段凝雪是你能叫的嗎,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只能尊稱我雙月郡主。」
炳哈……這女人就要死了,再也沒人能跟她搶霆風哥哥,說出的話是要實踐的,當年他說當她變美就要娶她就該娶她。
「我不是東西,你才是東西。」她好好的當著人。何必當東西。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不管是不是東西你都得死。」
一棵結滿果子的石樹後面,走出一名比仙子還美的女子,眉兒彎彎杏仁眼,點絛唇色艷如火,一口貝齒潔白如玉,透著酡紅的雙頰宛若吹彈可破。
但那雙眼比毒蛇還陰冷,黑黝黝地,沒有亮光,只有一絲惡意在游動。
「既然我只有死路一條,那麼我在死前問一句,我的丫頭在哪里,她還活著嗎?」這是她唯一在意的。
在眾人圍成圈玩擊鼓傳花時,有人遞了春草的隨身物品給她,讓她出來,她看到上頭有著血跡,擔憂春草遇上危險,便找了藉口跟隨那人離去。
她猜想過這是陷阱,可她還是大意了。
在園子里一個轉彎後,那人不見了,接著她發現自己進了迷魂陣,花草樹木似乎以五行八卦排列,她左彎右拐就是走不出去,生生被困住,四處望去皆是相仿的景物,看得她目眩眼花。
這個陣會令人喪失心智,頭暈腦脹,她差一點要陷入迷茫中,不知何去何從,後來她想到懷里有一顆清心丸,趕忙吞下,人才稍微清醒些,也才有機會思索該如何自救。
陣,她破不了,但可以找人來幫她。
因為迷魂陣布置在圜子里,因此四周有不少干葉子和濕草,她曾告訴雷霆風鹽、匕首、打火石,野外求生不可少,她自己為防萬一,今日也都帶在身上,她取出打火石點火,點燃了生平第一道狼煙。
圜子燒不掉,可遠遠升起的狼煙一定會有人瞧見,如此她就有機會可以逃出生天。
只是黑衣人來得太快了,一下子便把火滅掉了,她也不得不面對凶惡的歹徒。
「死了。」
「死了?」她訝然。
擔心陪了自己十來年的丫頭,春草不聰明,但忠心,是個只要吃飽就覺天下無難事的傻姑娘,她不該遭難。
「哈哈,你竟然會為一個丫頭難過,太可笑了,你都自顧不下了還在意別人的死活,你實在是愚蠢丫!」段凝雪笑聲如孩童,清脆而干淨,但是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白蓮染墨,再無原色。
「都要死了總要問清楚,只是不向欠下一條人命而已。」溫明韞說得雲淡風輕,好像並不看重生死。
「呵!我不會告訴你的,等下了陰曹地府再去問閻王爺把!也許她還能再伺候你一回。」
筆弄玄虛的段凝雪往後退了一步,似要從迷魂陣離去。
「你太不了解霆風了,今日我喪命長公主府,明日他血洗長公主府,你看過滿天的紅花在風中飛舞嗎?那是你的血,你親人的血,你府中所有人的血……」
「住口、住口,霆風哥哥不可能這麼做,你少在那妖言惑眾,他怎麼可能殺我們公主府的人。」段凝雪嘴上說著不信,身子卻還是回轉,面帶怒色的沖向出言恐嚇的女人,臉上有著驚恐,深怕一語成真。
她是郡主,她娘是長公主,她們有皇家侍衛保護著,不會有事,她不能把別人的危言聳听听當真。
「不然你以為他如何從西南回來,他是殺光擋路者,踩著血走回來的。」
每每看見雷霆風身上的傷疤,溫明韞都能相像他浴血奮戰的身影,在生與死之間勇往直前,那總令她落淚,他身上刻畫了戰爭的殘酷。
她也慶幸自己會做藥,而且會做好藥,一次又一次將丈夫從死亡深淵拉回來。
「你……你這話嚇不到我,等你死後,霆風哥哥就會娶我,他回把你忘掉,不會再記得,我們會住在郡主府,他會是我的丈夫。」她眼露笑意,做著無比歡愉的美夢。
「你作夢。」溫明韞冷冷譏諷。
「你是死人了,死人不會跟我爭,你就去死吧!我給你造個墳,叫你生生世世不得超生。」她要困住她,不管人或魂魄,鎖在陰暗的地底里,日日夜夜與冰冷為伍。
「錯了,死人才永遠不死,活在他的心里,他的虧欠是至死方休,他會記得是誰害死他的妻子,十年、二十年……他都會折磨殺妻凶手,讓她痛苦的活著。」這個郡主可惡又可恨。
「不……不會的,我做得很隱密,霆風哥哥不會知道是我下的手,你……你都要死了為什麼還要擾亂我,我只是想要我要的人。」段凝雪尖叫道,她從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娘說她是天家寵兒,理應得到最好的。
「隱密?」溫明韞冷笑,眉宇輕抬走向劍鋒。「他身上還掛著四皇子府令牌,這麼大的破綻誰沒瞧見。」
「不可能,我向四表哥借人時就讓他……」不許留下任何象徵身分的物件。
「郡主!」一名黑衣人大喝。
驀地一驚的段凝雪怒不可遏,「你套我話?」
「長公主府和四皇子府有所勾結,你們想干什麼,是謀反還是逼宮?」溫明韞仔細看了眾人反應,在說到「逼宮」兩個字時,有人眼神閃了一下,對她的殺意更重。
「你知道的太多,該去死了。」死人才不會喋喋不休,讓她心里慌亂,段凝雪厲聲道︰「動手!」
「是。」
黑衣人一起向前,面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女人,要她的命太容易了,一劍便能刺穿她的心窩,可是……
劍尚未舉起,黑衣人們忽然像喝醉似的左搖右晃,沒一個人站得穩地跌坐在地,呵呵地開始傻笑,手里的劍拿都拿不穩,紛紛落地,眼神開始渙散,就連段凝雪也站不……
段凝雪眯著眼看向溫明韞,「發……發生什麼事……」頭好暈,是地動了嗎?為什麼站不穩,搖搖晃晃,眼前出現疊影。
「有沒有人告訴你我會做藥?」溫明韞輕拍手指,將指上的藥粉拍散,微細的粉末帶著一點淺褐。
「做藥?」什麼意思。
「我會做很多很多種的藥,防風寒的、去骨頭酸痛的,補中益氣的,益心費血的,消食去膩的……最近我做了一種藥,能使人全身酥軟無力,我叫它軟骨丸,今兒個剛試用過。」
「你……你是說……」段凝雪小鹿般濕漉的雙眼突地睜大,想起身又暈眩在地,身上沒有一點力氣。
「沒錯,我剛才故意和你說話便是為了拖延時間,我把軟骨丸捏散了,它便會散發一股淡淡的清香,你沒發覺我站在上風處嗎?捏成粉狀的軟骨丸便會隨風四散。」
她又不是傻的,沒有一點準備就來赴宴,尤其對方是蛇蠍女,有備無患好過事後諸葛,被人當傻子宰了。
她身上隨時帶了一個香囊大小的藥袋子,里面林林總總三十幾種藥,外觀相似卻藥性不同,但她閉著眼楮一聞味道便知是何種藥丸,從未拿錯。
隨著那個傳遞消息的人過來時她便做了防備,除了軟骨丸、還有見風倒的迷藥,手一灑粉倒一地,點了狼煙時她二話不說的捏碎藥丸,寧可先小人後君子,也不要給別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你想干什麼?」段凝雪白里透紅的小臉蛋多了一種顏色,發青。
「咦!這句話我剛才好像問過,你是怎麼回我的?」她居高臨下,俯視想逃又逃不了的小半子們。
段凝雪又氣又急,「你想殺了我?」因為她只想她死,尸骨無存。
「殺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把你的肉剔了做人肉包子嗎?太費勁了,剩下的骨頭我往哪里扔?」她輕描淡寫的說著,卻給人陰風陣陣的感覺,似乎屠夫在身旁磨刀霍霍,等把刀磨利了便能宰。
「我是雙月郡主,你不能動我一絲一毫,皇上是我舅舅,他絕對不會放過你,你敢動我,我誅你九族。」段凝露使面色乍青乍白,仍不知死活的威脅人,以為皇室血緣便是護身符,動了她之後只有一種下場——死。
「你說的有道理,我還真怕,不過有些事比死更可怕,寧願求死也不肯賴活著。」比如把他們抓起來試藥。
听她一說,段凝雪真的怕了,嬌弱似柳的身子抖個不停。「你……你到底想對我做什麼,放……放過我……」
「放過你……」溫明韞輕笑,眼中無波瀾。「你有想過放過我嗎?為了得到一個男人就殺掉他的妻子,還擺出這麼大陣仗等我入網,郡主好算計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是郡主,我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你一個賤民憑什麼奪我所愛,我要你死是為了你好,免得日後被迫讓位痛苦一生。」她是在幫她解月兌,她該感謝她的大仁大義。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看來你不懂。」溫明韞看著段凝雪,心里的怒火騰騰升起。
若不是她會做藥,段凝雪是不是得手了,為一己之私殘害人命,「皇家」這塊金字招牌真的這麼好用?她是不能殺郡主,可是能令她身敗名裂,從此皇家以她為恥,連她身為長公主的娘也救不了,眼睜睜地看她永沉煉獄。
「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千里必誅。」她取出一粒藥丸,令人一見不由自主的顫抖。
「你不要過來,不……不要……」為什麼她動不了……
段凝雪第一次後悔,她太大意了,不該以身涉險。
她太自以為是了,以為萬無一失,以她高高在上的郡主身分捏死一只螻蟻何其容易,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誰知她把長牙的長蟲看成無害的蟲子,在她得意忘形之際被反咬一口,痛得她無法忘記這一口有多痛。
「我不過去,因為幫手來了。」她才不弄髒自己的手。
「幫手?」段凝雪低喃。
段凝雪正想著她口中的幫手是誰,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道高大的身影現身。
「明韞、明韞,你沒事吧!別嚇我,人嚇一回少活一歲,本來能活一百二十歲,如今只剩下一百一十九了。」握著妻子的肩膀上下打量,看她完好無缺,沒掉一塊肉,雷霆風大大松了口氣。
是他?雙眼瞪大的段凝雪恨意凝眸,大喊道︰「殺了她,快殺了她,本郡主命令你立即殺了她,她犯了滔天大罪,謹謀害長公主之女,震你將她碎尸萬段……」
她喊得聲嘶力竭也沒人在意,人家小倆口照樣在那你儂我儂、情意綿綿。
「你怎麼……」這副模樣?想笑又不能笑的溫明韞忍得辛苦,看著眼前的……美人兒,滿肚子的笑意快爆出來了。
「我美嗎?娘子。」他搔首弄姿。
那些婆子說什麼男賓止步,他穿上花裙子,涂脂抹粉,掐著嗓子說話,不就人人以為是個女的,隨便一裝扮就美若天仙,終究是讓他混進女眷這兒。
「美極了。」她倒沒有說假話,光看臉四大美女都得靠邊站。
「那倒是。」他自戀地撫撫嬌艷無比的臉,朝看美女看傻眼的黑衣人輕拋媚眼。
「別犯傻了,快幫我把他們搬進無人的屋子。」
「好,都听你的。」看著倒了一地的黑衣人,雷霆風挑了個最壯頑的男人扛起,丟沙袋似的往肩上一甩。
實在很惡寒,看了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瞧瞧他眼兒含春,玉染脂粉的嬌顏,身著女裝的身影艷麗無雙,整個人恍若那盛放月季花,帶刺而橋艷,可動作粗暴堪比碼頭的搬運工,一肩一袋,健步如飛。
「他怎麼知道你在這里?」這個迷魂陣尋常人進不來。
「心有靈犀一點通咯!你是不會明白的。」頂著一張美人臉的雷霆朝妻子表愛意,嘲諷段凝雪不懂情。
「引蝶香,我在點燃狼煙時丟入引蝶的香丸,他的鼻子很靈敏,能嗅到三里內的氣味。」真把「蝴蝶」引來了,還好大一只。
「引蝶香……」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溫明韞看了一眼四周後說︰「剩下你了,郡主。」她不會以為自己會放過她吧!
聞言,段凝雪心頭一驚,「你敢對我不敬?」
「走了九十九步,不差這一步,霆風,把她和黑衣人放一起,自己種下的果子自己收。」就算她不做這位蛇蠍心腸的郡主也不會放過她,她為什麼要給人斷她生路的機會?「你敢——」她真的感到害怕了。
然而她的叫囂沒有用,夫妻倆一個發話、一個行動,婦唱夫隨配合得天衣無縫,很快地,園子里打掃干淨了,只剩他們兩個。
兩人走進段凝雪等人待著的屋里,溫明韞拿出一顆藥,「把這個丟進燻爐中。」
「這是什麼?」雷霆風剛要拿到鼻下一嗅,縴縴素手將他攔下。
「迷情丸。」不是好東西,她不慎用錯藥材配出來的。
「迷情丸……」他想了一下忽地了悟,嘴角一彎,「明韞,你想色誘我呀!」
「想多了,快去。」她需要色誘他嗎?她根本什麼也不用做,色中餓狼便撲過來,把她吃得一干二淨了。
「是。」
不一會,清香繚繞、盈盈撲鼻,不一會兒,令人面紅耳赤的申吟由那郡主口中溢出,她面色潮紅、眼神迷離,不斷的拉扯身上的衣物。
迷情丸顧名思義是意亂情迷,一旦吸入迷情丸散發的香味便會不由自主的全身發熱、產生幻覺,以為正在和喜歡的人歡愛,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申吟。
當她被人發現時正衣衫不整的撫模自身,嘴里高喊著「我還要,別走……再給我,我不能沒有你」……
雖然沒有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但段凝雪衣不蔽體的情況被那麼多人看見,太丟臉了,眾目睽睽之下還能喊冤嗎?眾人都知道段凝雪這下是完了。
而出了這種事,宴會也就結束了,雷霆風夫妻倆回到府里,小小聲地商議之後的事。
「長公主寵女,不能留。」為了替女兒報仇,她會毀掉害了愛女的人,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四皇子不能留,他準備逼宮。」他若知曉她知道此事,必定趕盡殺絕。
「他要逼宮?」雷霆風一臉錯愕的看向妻子。
「嗯!大概和他母妃聯手,里應外合,在皇上的飲食中下點藥什麼的,趁皇上受制于人時逼迫禪位讓賢。」歷史上這樣的事層出不窮。
「他得死!」黑眸冷如冰。
「他不死我們就得死。」她想活著,只好對不起四皇子了。
「沒錯。」
身為臣子的他不可能眼睜睜看四皇子奪位弒君,因此四皇子必敗無遺。
而他爹太想要從龍之功了,是實打實的四皇子黨,一旦四皇子謀逆,雷家九族難逃,也許在祖父的全力周旋下能保下幾個,但他的父兄肯定只有一死。
為了他爹和大哥,四皇子必須死。
「我有一種藥,剛做好不久,也許能拿來一用,四皇子和長公主都是尊貴人,這特制的安養丸最適合他們了,會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纏綿病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