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後腦杓有傷,所以裴念玦這幾日一直沒有梳頭束發,但今日他要去刀強那里上工,吃完朝食後,袁萊安在替裴念玦換了藥後,小心避開傷處替他把頭發綰起,再拿起干淨的布巾將他的傷口包紮起來。
幾天前在銅鏡里見到自個兒變成了個丑八怪的模樣,裴念玦這幾日一直不願再照鏡子,今日在袁萊安替他梳頭時,他一時忘了,拿起銅鏡一照,銅鏡里出現的那張短眉塌鼻闊嘴的臉,頓時讓他憋悶的放下鏡子,糾結的皺起那對淺淡的短眉埋怨道︰「這姜知樂長成這副鬼樣子,叫我怎麼頂著他的臉出去見人!」
听見他這般嫌棄知樂哥的長相,袁萊安忍不住回了他一句,「知樂哥哪有你說的那麼丑。」
「那是你沒見過我以前的俊容,那可是鳥見了都會從天上掉下來,魚兒見到都會羞得躲到水底。」
袁萊安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你以前生得沉魚落雁?我記得听知進說過,這話不是在形容姑娘家的美貌嗎?」
被她挑出話里的語病,他惱羞成怒,「嗦,我的意思是說我以前的長相俊美絕倫,現下竟被迫頂著這張丑臉……」
「所以你這是覺得沒臉見人,不想去刀爺那兒上工了?」他要敢說是,她就算押也會押著他過去。都已同刀爺談好,可不容他事到臨頭說不去,家里可還指望著他掙的那幾兩銀子。
「我說你這臭丫頭就不懂什麼叫知情識趣嗎?」這丫頭一點都不像以前伺候他的那些侍女般溫柔伶俐,無須他出聲,只消他一皺眉頭,她們就會溫言軟語的說些好听的話來哄他高興。
與他相處幾日,袁萊安也約略模清這人幾分的脾性,眼珠子一轉,溫聲說道︰「我雖沒見過你以前的長相,但想來應當是天人之姿,不是我們這些尋常的凡夫俗子可比。但眼下你變成了知樂哥,一時間也無法回去,只好委屈點,等你早日把那什麼功德積滿了,也就能回去了。」
寶德的事她先前听他提了幾句,個中原由他沒說得太清楚,但也總算弄明白只要他行善積德,等功德圓滿那日就能回去了。
她記得先前他曾問過她天譴的事,她懷疑他會變成知樂哥,說不得就是因為先前惡事做太多這才遭了天譴。
可這話她也不好當面問他,依他那脾氣是絕不會坦白告訴她,說不得還要將她給罵一頓呢。
「你知道就好。」他這話是回她前半段的話,至于後半段話,何時能積滿功德回去,他自己也沒個底。
兩人準備好,要出門前,袁萊安叮嚀他一句,「今兒個去刀爺那兒上工,你記得千萬不要讓後腦杓上的傷口沾到水。」也不知是不是那大夫的傷藥極好,這才敷了幾天的藥,他後腦杓那傷處已開始結痂了。
「嗯。」裴念玦哼了聲,提步往外走。
袁萊安拎起替他做的一包吃食,跟在他後頭,他今天第一天上工,不認得進城的路,她得先陪著他走一趟。
兩人走在通往村外的路上,忽听一陣啜泣聲傳來,裴念玦循聲望過去,瞅見不遠處的田邊,有個老漢坐在一頭臥倒在地的牛只旁邊哭著。
「他在哭什麼?」他不解的問。
袁萊安看去一眼,輕嘆一聲,「六表叔公家的那頭老牛昨兒個死了,那老牛陪伴表叔公很多年,表叔公約莫是心頭難過不舍。」
他不以為意道︰「不過一頭牛,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好舍不得的。」
「你不明白,那頭老牛從還是擰≠子的時候就跟著表叔公,替他耕了很多年的田,與表叔公朝夕相伴,表叔公把它當成自家人一樣,就這麼老死了,表叔公難免傷心。且表叔公家的兩個兒子都先後早早病逝,留下三個孫子給他們夫婦倆,孫子都還小,如今這頭牛死了,怕是也沒多余的銀子再買頭牛回來幫忙耕田。」
听完,裴念玦霸氣的抬手,說了句,「等爺回去,就讓人給你們村子的每戶人家都買一頭牛就是了。」
袁萊安瞟他一眼。
瞥見她投來的眼神,裴念玦不悅道︰「你那是什麼眼神,你這是在笑話我,不相信我說的話?」
她憋著笑,搖頭,「我沒笑話你,我只是在想這天要等多久。」
「你這臭丫頭還敢說沒在笑話我。」他抬手朝她面頰又捏又揉,「你可不要小看了爺,爺在京城里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她抬手想撥開他的手,「你說就說,別動手動腳捏我。」
昨日他就發現她這臉像面團似的又軟又女敕,捏起來的手感好得讓他舍不得松開手,狠狠再捏了兩把才放過她的腮頰。
瞧見她被他捏得紅通通的臉,再配上那張飽滿水潤的粉唇,裴念玦心下莫名一跳,竟詭異的生起想嘗嘗她那張櫻桃小嘴滋味的念頭。
他被自己這念頭給駭住,抖了下肩,快步往前走。
區區一個姿色只勉強稱得上清秀的丫頭,哪里能入得了他的眼,在皇城里,各種天香國色的姑娘他都見過,就連服侍他的那些侍婢,容貌也都是一時之選,他怎麼可能瞧上這村姑,定是這幾日離奇的遭遇糊了腦袋才讓他生起這種錯覺。
嗯,定是錯覺,他忍不住安慰自個兒一句。
袁萊安喊住走錯路的他,「喂,你走錯了,要往那兒,丁大叔家住那兒。」
丁大叔家種了不少菜,每天一大早,丁大叔和他兒子都會用自家的牛車載著要賣的菜進城,也會順道載要進縣城的村民們,一人只要給他兩文錢就成了。
她昨日就同丁大叔說好了,今後知樂哥一早就搭他的牛車進城,等下工後再搭村子里另一戶姓馬的人家的驢車回來。
他們金花村離縣城不算遠,步行一趟約莫一個時辰就能到,可若有牛車和驢車搭也能省些力氣。
她盤算著刀強一個月給這冒牌的知樂哥不用多,就算只有二兩銀子,每天付四文錢搭車,一個月也還能剩下不少,所以就替他找了進城的牛車和回來的驢車。
听見她的話,裴念玦轉回來朝她指著的另一條小徑走去,回頭瞥了她一眼,嫌棄她那身寒酸的荊釵布裙,忍不住說道︰「等我掙了銀子,就給你買身體面點的衣裳,再買副首飾。」她若裝扮起來,應當多少能像樣些吧。
見他說得一臉認真,不像是在逗她,袁萊安一怔之後,嘴角情不自禁的翹起來,心頭泌出一絲暖甜。
「等你先掙了銀子再說吧,記得在刀爺那兒做事,你可要收斂點脾氣,可別把刀爺給得罪了,把你攆回來。」
「嗦,這話你昨天就說了三次。」若非眼下他變成了姜知樂,憑他堂堂濟王還用得著怕一個刀強嗎?為了掙區區幾兩銀子,竟然得去看人臉色。
等他變回去,他就讓人搬來一筐金銀珠寶給她,讓她這沒見識的村姑好好開開眼界。
除了頭一天,袁萊安陪著裴念玦一路坐牛車到城里,接下來幾日袁萊安都只送裴念玦到丁大叔家,等他坐上牛車便回了姜家。
連著七日早起上工,這日裴念玦睡過頭晏起了,袁萊安怕還趕不上牛車,先將裴念玦那份朝食包了起來,打算讓他在牛車上再吃,一邊催促在洗漱的他快點。裴念玦被她催得煩躁,吼了聲,「催什麼催,要是搭不上牛車,今兒個爺不去就是了。」
袁萊安好聲好氣的哄著他,「你才上工七天,突然不去,萬一刀爺找不到你,把你辭了怎麼辦?」
坐在堂屋吃著朝食的姜知進起身,說道︰「萊安姊,要不我先去跟丁大叔說一聲,讓他等等大哥。」
聞言,袁萊安忙不迭地點頭,「好好,知進,你快去同丁大叔說一聲,拜托他等一等你大哥。」
姜知進應了聲,便出門去了。
須臾,等裴念玦洗漱好,她連忙替他梳頭換藥。
裴念玦皺著眉頭,扯著身上那件粗布的灰色短打,埋怨道︰「這衣料粗糙得磨得我的皮膚有些發癢。」
見他一堆大少爺毛病,但為了讓他趕緊出門上工,袁萊安只得好言好語的安撫他,「等咱們掙了銀子,給你買塊好一點的布料,我再幫你做幾身衣裳。」
裴念玦被她這麼一哄,臉色才稍微和緩些,「你知不知道我日日這麼早起去上工,有多辛苦。」以前他可是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袁萊安隨口應了句,「知道知道,比起我頂著太陽下田除草施肥,還要更加辛苦。」替他把藥敷好,換上新的布巾包紮起來後,她就匆匆忙忙拽著他出門。
裴念玦瞟著被她拽著的手腕,想起那日頂著烈日下田拔草的事,心頭那些不滿和抱怨頓時散去。她一個姑娘家干那些粗活也沒喊過一聲苦,他不過是去幫人家算算帳,相比起來他干的活要輕松許多。
前往丁大叔家途中,兩人遇上一個大娘,那大娘熱絡的朝他們問了句,「萊安,又送知樂去老丁那兒搭牛車進城上工啊。」
「是呀。」她微笑回了句。
「瞧你們小倆口子這麼恩愛,等你們出了孝期,咱們可就有喜酒喝了吧。」那大娘打趣道。
袁萊安干笑了兩聲,「蘭大娘,咱們來不及,先走了。」她攥著裴念玦的手,趕緊往丁大叔家趕去。
稍後,來到丁大叔家,丁大叔與他兒子還有幾個村民都在等著他們。
袁萊安好聲好氣的向眾人招呼了聲,賠了聲不是,再送裴念玦坐上牛車,把替他做好的吃食一塊塞到他手上,一邊叮嚀著他,「你要是餓了,就在牛車上先吃吧。」
牛車緩緩駛離,丁大叔回頭朝裴念玦笑說了句,「知樂啊,萊安這媳婦你爹娘可真替你挑對了,賢慧又能干啊。」
「可不是,你爹娘過世後,她一直盡心盡力的照顧你和你底下那三個弟妹,里里外外替你打點得妥妥當當,這丫頭啊,可真沒話說。」牛車上有一名老婦附和道。
其他幾個村民也紛紛稱贊起袁萊安的賢慧。
裴念玦不吭一聲的抱著食盒,回頭瞥見袁萊安還站在丁大叔家門口,他心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她每日這樣送他出門上工,彷佛他們真是一對夫妻似的,而這樣的感覺似乎……並不讓他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