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瞳想睡下,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洗過澡,想吃點東西,但看著滿桌的菜肴卻食不下嚥。
頭昏昏沉沉的,下床,屋里沒有服侍的丫頭。
拍拍臉頰,清醒清醒,她走到桌邊想倒水,卻發現茶水是冷的。
臘月寒冬,就算她是不受寵的姨娘,給她上這樣的茶水未免……
虧林宜瑄表現得處處周全,原來還是心急了,急著給她下馬威,急著讓她看明白,誰才是這真正的女主人。
何必呢,她的對手從來都不是林宜瑄。
渴得厲害,茶冷,她還是硬喝下兩杯,寒意入月復,身子微抖,卻止了渴。
答應晚兒去看他的,循著記憶,她往他的院落走去。走到門口,發現門沒關,林宜瑄正在喂晚兒吃飯。
這麼冷的天,屋里幫添上炭盆,卻沒把門給關起來?這是想讓她親眼見證母子情深?讓她別妄想地鳩佔鵲巢?
大動作尚未,小動作處處,才起了頭,瞳瞳已經覺得累得半死。
「娘。」晚兒發現了瞳瞳,連忙下桌跑到她身邊,抱住她的腰。
見晚兒沖過來,阿晨、阿曦也飛快跑到她身邊,她的腰被晚兒佔據,阿晨,阿曦只好一守人拉住一手,彼此之間沒有主子下人的分際。
「我洗香香了。」晚兒抬起手,要瞳瞳聞。
「我也洗了。」阿晨、阿曦跟著說,「搓下一層泥呢。」
「好,我聞聞看。」瞳瞳蹲,一把抱住三個小孩,湊近他們的胸口,惹得他們咯咯笑個不停。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四個人的親昵惹毛林宜瑄,眼看三個孩子撇下自己,往甯語瞳身邊竄,一股火氣上揚,林宜瑄手里還拿著湯匙,砰地一下,她把湯匙往地上重重一摜,玩鬧中的四人嚇了一跳,齊齊轉頭望向她。
「沒規矩!食不言、寢不語,難道沒有人教過你們中途離席是不對的嗎?」
話說完,她上前,手指往阿曦、阿晨頭上重重一戳。
她留著長指甲,這一動作,兩人額頭瞬間浮上紅腫印子,可見是下了重手。
戳了人還不解氣,她怒道︰「分不清楚什麼是主子、什麼是下人嗎?誰允許你們這樣和少爺玩的。」
瞳瞳搖頭,他們只是孩子,下意識地,她把阿晨,阿曦拉到自己身後護著。「你心有不滿,大可以沖著我來,別拿孩子出氣,以強凌弱,有意思嗎?」
「我不過是教訓下人,也礙著妹妹了。」
「阿曦、阿晨不是下人,他們是我為晚兒挑選的臂膀,是日後相互扶持的兄弟。」
「晚兒需要兄弟,我會給他,不需要挑幾個低三下四的人來當他的兄弟。」林宜瑄抬高下巴傲聲道︰「我知道妹妹並非出自大家,還在盜匪窩里住餅大半年,行事舉止不懂得規矩是理所當然,但妹妹進了咱們毅勇伯府就得忘記過往,好好把規矩學起來,倘若妹妹還是用逗法子教小孩,早晚會把晚兒給教壞了,以後出門折損伯府面子,誰來承擔?」
瞳瞳輕笑問︰「眨抑旁人會讓你覺得自己更高貴嗎?如果你不喜歡阿晨、阿曦,我可以他們離開,至于我……誰說我進了毅勇伯府就得學規矩?」
「你非要與我敵對不可?你就不想好好與我相處?改變態度很難嗎?」
「你期待我用什麼態度對待你?我們不過是兩條不會交集的平行線。奉勸你一句,當年拋下兒子已然過錯,若想挽回他的心,最好的方法是用體諒取代責備怒罵,唯有加倍付出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說完,瞳瞳朝阿晨、阿曦伸手道︰「走,我給你們做飯去。」
兩人相記一笑,只差沒跳起來大喊一聲耶。
只是手邊過去的同時,卻發現晚兒撇著嘴,眼淚快掉下來了。
兩人看看林宜瑄再者看瞳瞳,阿晨吸口氣,「勇敢」作主,他把晚兒的手交到瞳瞳手上,然後門再牽起晚兒,再然後……一串小豆丁苞著瞳瞳回去。
看著四個人遠去的背影,林宜瑄氣急敗懷,手臂橫劃,將桌面上的碗筷全掃落地。
她喘著氣,狠毒的雙目中竄著火花,她對自己說︰「甯語瞳絕非善茬,我不能大意。」
直到夜深,蘇蒙仍未回來,三個小孩躺再瞳瞳的床上,輪番說著心里的恐慌。
晚兒說︰「我不喜歡那些丫頭,娘可不可以叫她們走開?」
阿晨說︰「王嬤嬤可凶著啊,她手上的刷子快把我身上的皮給刷破,她還說,進了伯將就得把野孩子的樣兒給收起來。」
阿曦附和,「她也這麼跟我說,我告訴她,‘夫人說我是乖孩子,不是野孩子。’她氣我頂嘴,還拿雞毛撢子打我。夫人,你看。」他扯起褲管,讓她看腿上的傷口。
心一扭,瞳瞳下床取來藥膏為他擦藥。
見狀,阿晨忙得起袖子,他也挨打了,是用藤條打的,已經泛紫。
看阿晨,阿曦在娘跟前討拍,晚兒撇著嘴,眼眶紅起來。
「晚兒,怎麼啦?」她不信有人敢動晚兒。
他撲進娘懷里。「娘,我痛。」
拉下他的褲子,果然,那里什麼都沒有,他只是想被疼惜。
她伸長手臂,把三個孩子攪在懷前,輕聲道︰「看起來,我們都對這里水土不服。」
「娘。」
「嗯?」
「我想爹,想王嬸嬸,想村里的叔叔伯伯阿姨嬸嬸了。」
「我也想。」阿晨、阿曦異口同聲道。
嘆口氣,她也想了呀!
蘇蒙加快腳步跑進屋里,他在前院遇見何桐了,岳父沒睡,守著門等他回來。
他三兩語就把這些天的事全告訴他,何桐問︰「你打算怎麼處理林氏?」
他言明自己的打算,岳父沒有多話,只道︰「你最好能夠說服瞳瞳。」
他當然能說服,瞳瞳再溫柔不過,她會體貼他的難處,會明白他的想法,就算無法服法,他的床上功夫可厲害了,總能把瞳瞳給拿下。
于是他興沖沖地跑過來了,推開門,發現她在寫字,他二話不說,沖上前,一把將她抱起,把頭埋在她的頸窩,沒取她的氣息。
「瞳瞳,我想你了。」硬邦邦的男人說著軟綿綿的話語,讓人心悸。
她也想他,很想,想得日夜不成寐,想得衣帶漸寬終不悔。
粗粗的大掌撫上她的臉,滿眼的深情繾綣。「瞳瞳,你瘦了。」
「沒事,路上病餅一場。」
「那就好好養養,把肉給養回來,把精神也養回來。」
失笑,她不知道啊,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撩人,還是他的心疼表現得那麼明顯,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滿肚子的怨氣消了。
「為什麼又留起胡子?」
「我的美貌就只給我的媳婦兒看,其他人想看,門兒都沒有。」
哼,慣會說好听話。「招惹風流債了?」
一語中的,蘇蒙額頭滑過三道黑線。瞳瞳怎麼那麼會猜?
那個錢家姑娘,一看見他就想貼上來,他都說了自己有妻子,她竟自願為妾,還那個王大人家的姑娘,讓她爹幫自己說話,說只要他願意娶她,會出面解決瞳瞳的事,還說要給瞳瞳一大筆錢,讓她把位置讓出來。
什麼鬼啊,他們家瞳瞳傻嗎?她的老公富可敵國,巴著他,要多少有多少,她需要去覬覦那點兒蠅頭小利?
「京城里的名門淑媛,對我和語塵這兩個新科伯爺很感興趣,家里的門欄都快被媒人給踩爛了,我對外放話,說我有愛妻、有兒子……」
瞳瞳接下話,「可還是有人自薦枕席,甘心為小?」
呵呵一笑,他抱著她的腰不放。「誰讓你家相公風度翩翩、俊美無儔呢,你可要把門給守好,別讓外面的人給覬覦了去。」
「守得了門外的,能顧得了門內的?」
她終于說到主題了,蘇蒙正了神色,握住她的肩膀,認真說︰「我心里只有你,裝不下其他人。」
如果她只有此生記憶,那麼,是的,她或許會被騙。但對不起,她偏偏擁有前世記億,所以她很清楚,這里話只能在大熒幕上騙騙蠢女孩的眼淚。
人心易變,新鮮總好過膩味的,她不信自己的魅力無遠弗屆,何況這里不是強調一夫一妻的世界。
她沒回答,但表情擺明了不相信。
于是他決定拿出最擅長的利器——一把抱住她,就要把她往床上擺。
沒想到帷簾掀開,那里躺著三個熟睡的小孩。
一個咬牙,他抱著瞳瞳往自己屋里去,他施展輕功,在瞳瞳還來不及出聲抗議之前。
運動會讓人血液加速進行,而想像力更教人血脈賁張,離開那麼久,他想念她,想念得緊。
右腳踢開大門,他正準備好進行激烈運動,卻沒想到林宜瑄竟然坐在屋內,她身穿薄紗,手里縫著他的衣裳,深情款款地望著他。
瞳瞳發出一聲冷笑,若她不在,是不是就該玉成好事了,又或者在之前,他們已經數度春風?
蘇蒙手臂僵硬,把瞳瞳放下地,凝聲問︰「你在這里做什麼?」
林宣瑄咬唇,眼底浮上紅絲。「我只是過來稟告爺,甯姑娘到了,我安排她在臨風閣住下,那離爺的院子近,也安排晚兒和他的小廝在勤學齋里安置,不曉得這樣的安排可好?」
「不必,瞳瞳就在這里住下,晚兒和阿晨,阿曦初來乍到,對新地方多少會害怕,先讓他們也在這院子里住下,等熟悉之後,再讓他們自己挑選住處。」
這是不需要她的安排?林宜瑄不傻,明白蘇蒙的態度是在告訴她,別想插手他們的事。
她不懂,蘇孟到底看上甯語瞳什麼?一個沒有家教規矩的女子,如何能為他立起門面?
毅勇伯府剛在京城立足,必須面面俱到才能教人看得起啊!
蘇蒙也不傻,好端端的,三個被安排在勤學齋的孩子怎會睡到瞳瞳床上,定是發生風波了,所以他擺明態度,希望林宣瑄理解。
但林宜瑄沒有,她擰著眉眼,一臉可憐地望向蘇蒙,盼能得他幾分憐惜。
還不死心嗎?他已把話說得夠清楚了,他只好再以嚴肅的口吻問︰「瞳瞳進京,為什麼沒派人告訴我?」
他這是在告訴瞳瞳,自己之所以這麼回來,不是因為不上心,而是因為不知情。
也是在告誡林宣瑄,于他而言,瞳瞳比差事更重要。
瞳瞳和林宜瑄都听明白了。
瞳瞳微哂,她不是處處周到嗎?怎麼會沒派人知會蘇蒙?是想留點時間,在他回府之前給足下馬威,好教自己知難而退?
林宜瑄弄錯了,能夠教她知難而退的人只有蘇蒙。
「以後沒事別到我院子里來,免得被人誤會。」蘇蒙又道。
像被人狠狠地揍上一拳,林宜道蹙眉。
被誰誤會?甯語瞳了嗎?他就這麼在乎她?自己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是她為他伺候祖父祖母,是她陪他逃難,陪他走過千山萬水,更是她為他拼得九死一生生下晚兒,甯語瞳算什麼?不過是個從土匪窩里出來的女人。
不甘心、不情願,她不明白他怎麼可以這般無情。
見她遲遲不語,蘇蒙道︰「你下去吧。」
咬牙,她不想,卻不得不屈膝告退。
門關上,他看向瞳瞳,嘆氣。
瞳瞳似笑非笑道︰「怎麼辦?你心里只有我,裝不下其他女人,可她心里也只有你,容不下其他男人。」
拉起她的手,坐到床沿,他鄭重道︰「瞳瞳,她是晚兒的娘,當初她和蔡嘉佑離開,我以為她可以過上想要的日子,但是蔡家媳婦厲害,她過得生不如死。
「她找到我的時候,全身傷痕累累,實在過不下去,如果我不收留她,或許她真會死于非命,在那種情況下,我無法不伸出援手,我不希望日後話傳到晚兒耳里,讓他怨我。」
他擔心兒怨他,卻不擔心她怨他?是因為她看起來豁達大肚還是善良可欺?
「所以呢,你打算留下她?」
「是,我必須留下她。」他斬釘截鐵回道。
「很好。」她從荷包里取出二十兩銀票。「我要自贖,把賣身契還給我。」
他哪有賣身契,早早就燒掉,早早就到府衙里注銷了,只是……自贖?什麼意思?林宜瑄留下,她便要離開?
不行,他不允許!「我不。」
「你答應過我的。」
「我就是言而無信,我就食言而肥,總之你不可以離開。」
「不離開,以什麼身分留下?」
「還用懷疑嗎?當然是我的妻子,我們行過婚禮的。」
「那林宜瑄呢?」
「她是晚兒的娘。」這兩者並不違背。
瞳瞳大翻白眼,沒好氣說︰「兒子的娘、你的妻子同處一室,關系會不會太復雜?何況,請問你與她和離了嗎?官府里,蘇蒙登記在案的妻子是林宜瑄還是甯語瞳?」
蘇蒙無語,當時情況太亂,這件事連想都沒想過,只想著讓她離開、過上想要的生活便好,而林宜瑄認定他在土匪窩里討生活,誰曉得還能夠活多久,他們都沒有考慮到這件事。
「沒有和離書,那休書呢?你寫了嗎?」瞳瞳又問。
「我寫了。」
「所以你們的婚事已經注銷?」
蘇蒙垂下頭,並沒有。
林宜瑄收到休書,淚流滿面,她把休書燒掉,懸粱自盡,差一點就救不回來。
出身名門的她,再好面子不過,寧可死,也不願意名聲被汙。
當年在山寨子里,他想盡辦法出謀劃策,與大家融為一體,就是為著讓懷孕的她可以過上好一點的日子,可她越不過心底那道坎兒,三番兩次求他冒險帶自己離開。
她懷著晚兒,蘇蒙怎能冒險?他只能耐心謀劃,將山寨奪下。
但她等不及,無法忍受自己與賊寇掛上名。
那夜,他求她為晚兒留下,保證再給他一些時間,情況必定會改變,但她哭鬧不止,還拿簪子割破手腕,堅持要離開。
他想與其留著痛苦的她,不如各自安樂。她走了,兩人緣分就比割斷,他怎麼都沒想到事情沒完。
蘇蒙沒回答,她卻看懂他的答案,長吐氣,「她仍然是蘇蒙明媒正娶的蘇家媳婦,對吧?那我呢?二十兩買回來的小妾?」
「誰說的,你不是,你是我的妻子。」
搖頭,她不要口頭宣言,她要實至名歸。「哥肯定把過去的事都說給你听了,六歲我就能試撐起家門,如今我更不需要依賴男人來維生。
林宜瑄出身名門,再好面子不過,我雖未出身名門,但自尊驕傲半點不缺,我不為妾,不要名不正言不順,更不要背後受人指指點點,我要快意一生,蘇蒙,你明白嗎?」
「給我時間,我會想到辦法。」
「多久?三天、五天、一個月,還是十年,二十年,請問我需要花多少時間等待?」
咬緊下唇,同樣的話,語塵問過他。
他無法親手逼死林宜瑄,那是晚兒的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少她在那麼艱險的情況下為蘇家留下一條血脈。
他重情義,懂得感激,更別說林宜瑄還是他表妹,對于外祖家,他不能不留幾分情面。
那時他斬釘截鐵告訴甯語塵——他下半輩子的妻子只有瞳瞳一人。
甯語塵信了,但瞳瞳……很顯然並不相信,她算計著離開,她寧可玉碎不願瓦全。
推開他的手,瞳瞳認真道︰「放手吧,其實我不該上京的,早在知道你留下林宜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們結束了。」
就袁裴告訴她程月娘懷上孩子那一刻,她便明白,自己的幻想、對愛情的想像結束了。
戀眷早已結束的事,太蠢!
「不對,沒有結束,我不會讓它結束。」他將她抱進懷里。
低下頭,她試圖拔開他圈著自己的手臂,但他不放,緊緊抱著。
她一根一根用力扳開,但力量不及他,霸道也不及他,她氣急敗壞,動手垂上他的胸口,一下一聲,「放開我、放開我……」
「不放,我永遠都不放!」他聲明,他宣示,他說到做到。
他從未真正喜歡過一個女人,好不容易遇上瞳瞳,好不容易他明白愛上了是什麼滋味怎麼可以輕易放手。
他抱得很緊,讓她感到窒息。
她是真的不懂啊,為什麼非要一遍遍在同樣的模式中迂周輾轉,不懂為什麼她不能在愛情中開心暢快?
她很生氣,她到底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才教她一次次失意?她要走、她要自由,她再也不要委屈自己……
連日來的焦慮憂心,化成一張黑色大網,深深將她罩住她……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