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縴珞坐起了身子,幽幽的雙眼落在窗邊的月季花盆栽上,輕輕嘆了口氣。
「大小姐在想什麼?」正梅最近越來越常听見曲縴珞嘆息,她臉上那悲傷的模樣,每每看了都讓人心疼。
「我在想,灝辰也拖太久都沒消息了,是不是要南行一趟去找他。」
正梅與段凌滔相視一眼,不知道該繼續讓曲縴珞抱著希望,還是勸她早早放下一切好好過日子。
雁靈雖不如其他人那麼熟悉曲縴珞,可她就是覺得曲縴珞不是不肯接受事實,而是她真的有證據證明蘇灝辰還活著。
曲縴珞沒得到三個人的回應,知道他們想著什麼。「你們想對我說節哀順變,要我好好過日子是吧?」
正梅及段凌滔說不出口,倒是雁靈開口了,「大小姐若真想南行去找大姑爺,等大小姐的身子再養好了些,雁靈陪大小姐南行去找。」
「雁靈!」正梅不忍心再給曲縴珞無謂的希望,制止了雁靈。
曲縴珞指了指窗邊的那盆盆栽,堅持自己所相信的,「灝辰答應了我月季香囊死都不會離身,那具尸身沒有香囊,就一定不是他。」
「若是半途掉落了呢?」
「連簪子都沒掉,怎就一個系得緊緊的香囊會掉了?」
段凌滔與正梅都無法反駁,那香囊消失了是事實,連容易月兌落的簪子都還在也是事實。
「若主子沒死,他為什麼不傳消息回來?他應該知道夫人會十分傷心。」
曲縴珞這段日子一直在想,卻想不出原因,但她知道若蘇灝辰還活著,這些佩飾能出現在另一人身上肯定與他有關,而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會不會是怕走漏了風聲?這就是她沒以此為證據讓段凌滔派人大肆在燁陽山附近搜查的原因。
她怕若蘇灝辰真防著什麼人,她這麼做會破壞了他的計畫,可她實在在衢陽等太久了,她不想再等了,他有計畫也無妨,她的存在不會破壞他的計畫的,她要去見他。
「我不知道灝辰有什麼苦衷,所以我的猜測你們別傳出去,但南行我是去定了。」
段凌滔並不贊同,夫人剛有身孕就經歷這麼多事,萬一途中有個萬一,月復中的胎兒出事了怎麼辦?
若主子真的……那夫人月復中的胎兒就是主子唯一的骨肉了。
「若主子真有計畫,夫人就更不應該去。若連主子帶了那麼多人手都得躲躲藏藏,那留在衢陽的人手絕對不夠保護夫人前往燁陽山。」
「我當然不會大張旗鼓的說我要去找灝辰。凌滔,我要你去安排南行的事,對外就說我要去燁陽山為灝辰引靈,人手不夠你就去找人,總之我去定了。」
「夫人……」
「段護衛,你照辦吧。大姑爺若真有什麼計畫,如此大小姐就能早一步見到他,不用留在衢陽痴痴地等。」
段凌滔在心里糾結好一會兒,甚至正梅都不忍心再勸了,他終于也放棄了,總之主子是詐死最好,若不是……夫人從此也可以死心了。
「是,夫人,屬下會辦妥。」
曲縴珞要南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蕭氏,她知道蕭氏肯定不會同意她南行,但她會說服蕭氏,可她離開了卻得找個放心的人照顧蕭氏,「正梅,這趟南行不知道會面臨什麼危險,凌滔及雁靈要保護我已經不容易,你不會武,所以我希望你留在衢陽。」
既然會有危險,正梅怎麼放心曲縴珞前去而自己不跟隨,她自小在曲縴珞身邊服侍她,怎麼可以在關鍵時刻躲在衢陽?
「大小姐,帶奴婢去吧,大小姐一路上總要有人服侍。」
「正梅,我會把大小姐照顧好,你去了若遇到危險我要分心照顧你,萬一大小姐因此出事怎麼辦?」
「那就把我丟下,照看好大小姐便是。」
曲縴洛知道她會堅持,所以曲縴培得派另一個重要的任務給她,「正梅,娘親身邊雖然有許多侍女,但香蘭被害死後貼心的就沒有了,你跟了我多年也知道娘親的喜好,由你來照顧她我才放心。」
「大小姐……」
「正梅,我把這麼重要的人托付給你照顧,你竟要推辭嗎?」
正梅哪里不知自己若去了只是拖累,所以她願意遇到危險時先大小姐去死,可是她也知道自從香蘭死後,那些服侍夫人的沒一個能把夫人伺候得舒服,唯有她還得夫人疼愛一些,大小姐不是找藉口,而是她真的最適合去照顧夫人。
見正梅似乎有了動搖,曲縴珞托起正梅的手輕拍著,「娘親對我來說,是唯一跟灝辰一樣重要的人,我只信你。」
听到這樣的托付,正梅怎麼還能不應命,「奴婢明白了,奴婢留下來就是了。」
「正梅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大小姐。」雁靈再次給了正梅保證。
段凌滔也伸出手放在正梅的肩上,按了按給她安慰。
曲縴珞看著兩人的互動,笑了,「等這回南行回來,我就做主讓你們成親了。」
一听到這句話,正梅都沒顧得上感傷,她猛地站起身,險些撞到段凌滔的鼻子,「誰、誰要嫁他了?」
「正梅,你到現在還不肯嫁我嗎?」明明他們花前月下兩情相悅了,他一直忍著不敢逾矩,就是等著兩人成親之後的洞房花燭夜,如今她居然不肯嫁?
正梅端起曲縴珞方才喝藥的空碗,害羞地丟下一句,「對!誰說要嫁你了,我一輩子都不要嫁,要陪在大小姐身邊。」說完還對曲縴珞福了個身,「大小姐,我先把這空碗收拾了。」然後一溜煙的跑出帳房。
段凌滔愣愣地看著帳房的門,曲縴珞看著段凌滔那十分失望的表情掩嘴輕笑,雁靈倒是大方的笑了出來,「還不快追上去,正梅是害羞呢!」
原來……是害羞嗎?段凌滔對曲縴珞一揖,立刻追著正梅出去了。
看著他們離開了,曲縴珞才收起笑容,她望向雁靈,「雁靈,你真覺得我抱著希望是能期待的嗎?」
「雁靈相信大小姐不是看不清現實、執迷不悟的人,所以雁靈想,當初大姑爺針對月季香囊所做的承諾,在大小姐及大姑爺之間肯定不是兒戲,因此雁靈相信大小姐。」
「那麼你到最後一刻都要這麼提醒我,我怕我等太久會失去希望。」
「雁靈會提醒大小姐,直到大姑爺回來……或確定不會回來的那一天。」
曲縴珞的視線又回到月季花盆栽上,如今……她也只能這麼希望了。
蘇家又有人要南行了,只是這回南行的不是商隊,而是護送曲縴珞南行引靈的人馬。
之前或多或少都傳出曲縴珞堅持不肯相信蘇灝辰已逝的傳言,如今見她帶了引靈的法師前往,便知道她是接受蘇灝辰的死訊了。
一開始的確像段凌滔說的,護送的人手不夠,但後來沁園的管事帶了不少人來,雖然他們曾接到曲縴珞送給他們的消息說何涵奇還留在燁陽山善後,但沁園管事不放心,還是堅持要去一趟燁陽山,正巧段凌滔也缺人手,他們可以同行。
曲縴珞試著告訴他們此行有風險,這才知道他們都是戰場上退下來的兵士,而何涵奇原是退休武官,燁陽山附近的駐軍將軍李志泰和他們一樣,過去都是何涵奇的麾下。
曲縴珞這才知道蘇灝辰怎麼會無緣無故與當地的駐軍有了關連,想必是蕭氏先祖的茶路圖能幫助駐軍潛入敵營,所以他才會為駐軍引路進而立了大功吧。
于是曲縴珞就讓他們扮成引靈師父一同前往,然而此次南行吸引了整個衢陽城的注意,連高承璟都來送行了。
曲縴珞想起最近傳來的曲玉芙的消息,臉上有一瞬間的哀戚,她輕抹去滑下頰邊的淚,告訴自己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曲玉芙哭泣。
多行不義必自斃,黃姨娘、陳姨娘陷害她的娘親,一是如願當了主母、一是如願進了曲府,但結果呢?曲府的事業漸漸出了問題,父親無力可回天,她那個大哥哥也是無用的,什麼忙也幫不上,來日她們吃苦時,不知會不會覺得當時還是繼續當個小妾及外室就好?
而曲玉芙看似嫁得好,但最後呢?終是在高家莊子里結束了她短暫的一生。
想到造成成曲玉芙如此,高承璟月兌不了干系,她本不想見他,但高承璟讓人傳話,說這非常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見她了,曲縴珞這才同意。
真的見到高承璟之後,她才知道高承璟這話不假,因為高承璟的整個眼神都變了,她看得出來他釋懷、放下了。
斑承璟那日去見曲縴珞表達願意照顧守寡的她,卻被斥責一番,他才知道過去一直是他把自己的希望強加在曲縴珞身上,而她並不想成為他愛的那種人。
斑承璟認知到這事後心里十分難過,他悵然的離開久蔚商行時,被曲玉芙派來跟蹤他的人看見了。
曲玉芙本就嫉恨曲縴珞,所以才會有那日到陽茶行打算刺激曲縴珞的事,但那日她斗不過曲縴珞,狼狽離開茶行後就動了殺機。
斑承璟一日見曲玉芙及她的侍女月兒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就藏身在樹後听著——
「辦好了?」
「辦好了,那個人永遠不會開口了。」
「沒人看見你?」
「幸好奴婢早了一步,奴婢要離開時險些撞見段凌滔,若晚一步就事跡敗露了。」
什麼叫永遠不會開口?是滅口?又為什麼撞見段凌滔會事跡敗露?莫非與曲縴珞有關?
若要說與曲縴珞有關,高承璟便想到那日祭天船進水的事。
所以高承璟走出藏身處質問曲玉芙,曲玉芙不但不承認還與他大吵一架,兩人在爭執過程中有了拉扯,曲玉芙跌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撞到月復部導致小產。
知道段凌滔在查那起沉船意外,高承璟知道高家丟不起這個臉,于是他把曲玉芙做的事告訴了高向安,說明他要把曲玉芙給送去莊子以免拽露了此事,這事很輕易就得到了高向安的支持。
然而曲玉芙去了不到半個月,就在莊子里暴斃身亡。高承璟覺得事情有異,一查才知道曲玉芙身邊的侍女月兒在去莊子前就被杖斃了,取而代之去曲玉芙身邊照顧的竟是高夫人的親信嬤嬤。
斑夫人一向不喜歡曲玉芙,怎可能讓自己的親信嬤嬤去服侍她,所以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嬤嬤是去辦事的,如今辦完事了,嬤嬤也回到高夫人身邊。
斑承璟去質問高向安,沒想到得到這樣的回答——
「曲玉芙的確是我派人去毒死的,她不知悔改,去了莊子還不靜心思過,竟想著法子要逃出莊子,在莊子時她不斷說她月復中的胎兒會死都是曲縴珞害的,儼然就是不害死曲縴洛不甘心的態度,我不能再讓高家爆出丑聞,于是讓人毒死了她。」
「父親怎能這麼做,那是一條人命啊!」
「人命?你如此婦人之仁,高家的事業交到你手中又怎麼保得住?你該學學你兩位哥哥,為了與久蔚斗,還能收買久蔚分行的管事,弄壞了那批蜀錦。」
斑承璟知道那回的生意是因為久蔚保存不當讓蜀錦遭了白蟻而錯過,但他沒想到蜀錦不是久蔚商行沒有保存好,而是出了內賊。
「父親,做生意競爭常有,但我們做事應該光明磊落。」
斑向安听了大笑,都說這個兒子最不像他,但他看起來也最有成就,高向安一直以為能以他為傲,但最後卻是這兒子不認同他這個老爹的作為。
「承璟,你質疑我不光明磊落,你自己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手段對付曲縴珞的茶行。」
當時高承璟怒氣攻心,在冷靜之前就這麼做了,如今讓父親點明並用來與父親所做的事做比較,高承璟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磊落多少。
他是一個小人,為了得到曲縴珞,想壞了她茶行的生意,逼迫她委身于他的小人。
斑承璟終于想通了,想通他永遠得不到曲縴珞的原因,他會中了曲玉芙的計,就是他不尊重曲縴珞,他會破壞茶行的生意,就是他看不起曲縴珞,認為她只能依附他。
而他萬萬沒想到,曲縴珞不但不需要依附他,而且已經振翅高飛了。
後來高承璟自請前往管理同鼎商行的分行,要遠離這個行事作風已經讓他不想同流合污的家,可最終卻被兩位兄長在背後捅了他一刀。
他一直以為兄友弟恭的兩位兄長,竟然趁機說服父親他馭妻不嚴,惹是生非又與家里理念不合,決定把那間分行撥給他當做分家。
案親思考了幾天,應了,所以高承璟黯然離開高家。
今日他不只是來送行,也是他要離開衢陽的日子。
「縴珞,玉芙的事我必須向你道歉。」
「我知道玉芙的死肯定與高府有關,但終歸我已不當自己是曲家人了,她的事,自有曲府的人會去計較。」
斑承璟知道曲縴珞說得無情,但並不是她真的無情,曲府的人會讓曲縴洛斷絕關系,都他們自己所作所為導致的。
「另外我要告訴你,上回久蔚商行的蜀錦出事,是我兩位兄長與分行管事串通所為,而那個人身後有一個主使者,主使者是誰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蘇灝辰大師兄康震當年留下的親信。」
「康震?灝辰的大師兄?」蘇灝辰曾提過當年會受傷倒在桂花林里就是被康震所傷,也是他殺了劉老爺子,後來蘇灝辰復了仇,斷他兩條手筋後把他送官,康震不久後就死在牢中,原來……他當年還留下了親信?
「是,不過如今那名親信合作的對象已經不是我的兩位哥哥,我打听過,我哥哥他們是真不知那名親信現在與誰合作,但我猜想,蘇灝辰會遇劫,肯定與這名親信有關。」
這對曲縴珞來說是個大消息,她手邊還有段凌滔及一小部分的蘇灝辰親信可用,她相信把這個訊息交給他們,他們肯定能查出些什麼。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事?我以為你恨透了灝辰?」
斑承璟不但眼神釋懷,此刻流露的笑容也是真心的,「我已經知道過去對待你的方法是不對的,我回想過去的事,發現你對我說過很多次,每一次都是我的機會,如果我早听進去了、改了,或許我還有機會得到你,但如今一切都太遲了,我知道即使蘇灝辰不在,你也永遠不會接受我了。」
「或許有些人就是注定沒有緣分吧。」
斑承璟搖搖頭,若是完全沒有緣分,他是不甘心的,「縴珞,我不再對你痴心妄想,但我自此要離開衢陽不再回來了,臨離去前,我能不能再恢復一個身分?我與你的緣分不可能是男女情愛,那有沒有可能我能做一個在遠方關心你、想著你的哥哥呢?」
曲縴珞凝視了高承璟許久,想到小時候他與他們曲家三兄妹玩在一起的時光,那個時候沒有摻入這些惱人的男女之情,他們玩得多開心。
「承璟哥哥,一路順風。」
听到久違的稱呼,高承璟心滿意足了,他的笑無比溫柔,「能得到你這一句,我無悔了。」
「承璟哥哥總有一天會找到你自己的緣分的。」
「希望吧。」高承璟看著曲縴珞身後的車隊,段凌滔幾次都想催促的樣子,于是他主動告別了,「縴珞,我也祝你順風。」
「多謝。」
「這輩子,我看太多次你的背影了,這回不要讓我看你的背影,你目送我走可好?」
「好。」
原來她也可以對他這麼貼心啊。
斑承璟十分感激,他轉過身子,在曲縴珞的目送下上了自己的馬車,喊了啟程後,帶著家當的車隊離開了衢陽城門。
直到高承璟的馬車遠得再也看不見了,曲縴珞才在雁靈的攙扶下上了馬車,也離開了衢陽往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