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席上,尹摯想著一會非得跟晁樞引踫頭,順便問問杜獲的事,然而一入席卻發現席上似乎少了不少人,而且都是些年輕姑娘家。
「你剛才肯定都沒听知府夫人說,今兒個也是變相的相親宴。」賀氏瞥了眼女兒,就知道她在想什麼,順口替她解惑。
「喔。」她興致缺缺地道。
「今日同席的都是些官家千金,男客那頭必然相同,而樞引今兒個也來了,說不準就有姑娘家去堵他了呢。」
尹摯眉頭微皺,隨即又冷笑了聲。「去堵呀,堵了才會知道晁樞引是個多惹人厭的家伙。」他又不是沒被堵過,可哪個堵過他的沒被他嚇著?
「說不準他就看誰順眼了。」
「那就順眼唄,難不成我還能阻止他?」
「嗯,你要真能這麼想也是好事。」問題是,她是她的親娘,太清楚她就是個嘴硬又心口不一的小泵娘。要真能將他放下,這些日子又怎會一顆心都系在他身上?
尹摯翻弄著菜,壓根不信憑晁樞引那「高超的眼光」能看上誰。
待宴席結束,她迫不及待想離開,然而走在半路上就瞧見前頭幾個年輕姑娘聚在一塊指著對面的水榭竊竊私語。
她眉頭微皺,心想不管是哪里的姑娘家都一樣,表面謹遵誡訓,可是一票人就是會躲在暗處偷偷打量著男人。
搖了搖頭,再往前走了幾步,突听見有個小泵娘說——
「瞧,晁大人笑了,他可真是長得好看呢。」
晁大人?尹摯驀地朝水榭方向看去,驚見晁樞引身旁有位姑娘,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他居然笑了……他居然笑了!
她眯起眼打量那位姑娘,身姿如柳,娉婷大方,低眉順目,舉措優雅,面貌極為清秀,
不艷不妖不惹眼,如一縷清泉,令人感到自在……那是他曾說過嫻雅姑娘該有的風範。
所以,從不給姑娘家好臉色的他,真是看上那姑娘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晁樞引在自己以外的姑娘家面前如此溫柔,眉目流轉間風情萬種,幾分噯昧不明就足以讓姑娘家對他掏心掏肺。
這個混蛋……她為何要為個混蛋讓自己這麼難過?
正忖著,遠處傳來一聲巨響,伴隨著地面震動,在場的女眷驚聲四起,她回過神趕忙攙著母親。
「這……這是地動嗎?」賀氏緊抓住她的手。
「……不像。」小時候她曾在京里踫過地動,地動發生後還會些微搖晃,可剛剛是稍稍震了一下,尤其方才的巨響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再看向晁樞引時,就見他頭也不回地朝大門的方向跑去,她便道︰「娘,您跟多靜一道回去,我去看看。」
「別去,你又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賀氏拉著她不放。
「娘,就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才更應該去。」她也許懂得不夠多,但晁樞引必定知道發生什麼,她得踉去看看。
「阿摯!」賀氏抓不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撩起裙擺跑去,忙喊著多靜。「你跟著小姐去,快!」
「是。」
多靜飛快地朝前奔去,然而等她跑到門口時也不知道尹摯從哪搶來一匹馬,一坐上去就趕馬跑了,逼得她只好先回馬車,要車夫卸了一匹馬給她。
深秋的雨打在身上,如冰錐刺骨,然而尹摯卻壓根沒放慢速度,一心只想趕上前方的人影。
那混蛋也不想想自己多久前才昏倒,竟然在這種天候底下策馬狂奔,要是染上風寒讓身子的狀況更糟,那該怎麼辦!
偏偏那身影愈來愈遠,遠到她不禁放聲喊道︰「晁樞引!」
她的嗓音彷佛穿過雨簾刺入晁樞引的耳里,教他放慢了速度,回頭望去,果真瞧見她正霸策馬趕來,渾身都濕透了!
「尹摯,你在搞什麼!」他怒喝著。
「我才想問你在搞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你竟然……」好不容易策馬來到他身旁,話都還沒說完,他已經月兌上的披風往她身上一裹。
「你一個姑娘家,渾身都濕透了,你是不想嫁人了不成,還是想賴上我?」晁樞引臉色陰鷙,黑眸噙著冰冷的憤怒。
她身上的衣料柔軟,一旦被打濕,身子的線條就瞧得一清二楚,他甚至還能瞧見她肚兜的系繩,而她就這個模樣在大街上跑,他只要一想到沿路的男人都瞧見她這模樣,他就光火。
尹摯怔怔地看著他,委屈的滋味苦澀地蔓延著。
她這麼擔心他,他卻用如此刻薄的字眼罵她,和剛剛他在水榭時的神情大相逕庭,彷佛厭惡她是他鏤刻在骨子里、一輩子都改不了的習慣,既然如此,當初為何要追求她,為何與她約定?
「郡主!」多靜這時趕來,立刻驅馬來到兩人身旁。
「把你家主子帶回去。」晁樞引冷聲道。
「我不回去!」
「尹擊,你不回去,那來這兒到底是要做什麼?」
「我才想問你,剛剛那巨響是什麼聲音,你又要去哪里?」將委屈地心情暫時收起,她問著他的行蹤,好讓自己可以放心。
「那是堤防塌了的聲音,雨下得這麼大,得趕緊瞧瞧,要是潰堤就糟了。」
「你去也沒用!這時候得先由知府調派衙役前往堤防,再視著情況讓堤防邊的百姓撤離,你倒不如先差人回衙所,調出衛所兵也好。」
「我已經讓杜獲跟著知府去調派衙役,讓左旭回衛所調兵了,我去是要先看看情況如何,一會人到齊了才知道該如何處理,你在堤防邊只會制造麻煩,最好現在就給我回去。」
晁樞引始終沉著臉,不容抗拒地道。
尹摯張了張口,最終還是壓下了想跟他一道去的念頭,調轉馬頭狂奔而去。
「郡主!」多靜喊了聲,臨走前不忘狠狠地瞪了晁樞引一眼。
異樞引看著主僕倆離去的身影,嘆了聲隨即策馬朝堤防而去。
到了城南郊外,他沿著堤防跑,水流蔓延,愈往前走水勢越發洶涌,等他來到破口處,發現堤防塌處約莫有兩丈寬,吊詭的是,河水並未沖過堤防。
他坐在馬上,環顧四周,目光落在破開的堤防上。
當晚動員了不少人拿沙包暫時將破口堵上,不久便有人送來熱食,還挨家挨戶地分送也讓在堤防邊的人都能在夜雨中取得一絲暖意。
所幸雨到上半夜就停了,晁樞引親自走完整條堤防,確定破口只有一處後才折回,一回來才知道送來熱食的是那韋守。
「晁大人,這破口得要趕緊補上,若再來一場雨,後果不堪設想。」那韋守看著堤防眉頭微皺。「這堤防也破得太奇怪了些……」
「那爺也這般覺得?」
「衛所的糧庫被燒之前,鄰近糧庫的堤防也曾破口過,當時也是破得很不自然,任誰看一了都覺得古怪。」
「糧庫被燒之前?」晁樞引狠攢起眉,惱恨衛所的指揮使都已經鋃鐺入獄了,還是沒將所有細節交代清楚。
如此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他甫進衛所時就去看過燒毀的糧庫,卻意外發現燒毀的糧庫里根本沒有粟米的痕跡,也就是說有人瞞天過海,以為偷了粟米之後再放把火就能毀尸滅跡。
可這一段堤防並未靠近任何糧庫,離杭州城也有一段距離,讓這里塌了一處,到底是何用意?
「是啊,不過要修補倒也快,我那兒有現成的一些石材,阿摯已經讓人連夜去找工匠,如此應該可以趕緊處理妥當。」
「她……倒是心細如發。」
「確實是,她說要是等上報到朝廷,一來一往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再者阿摯說,要用的銀子全都算她帳上。」他不得不說,他這個女兒真的是比男人還要爽快,教人欣賞極了。
晁樞引扯唇苦笑著,是啊,就如她說的,她什麼都沒有,銀子最多。
等到現場處理差不多了,晁樞引在天色微亮之前回到衛所,泡過澡後沉沉睡去。
不到正午,他就又起身前往堤防,驚人的是,現場已經出現多位工匠,而所需的材料都已經運到開始動工。
看來,有錢確實相當好辦事,這是頭一次他發現銅臭也有銅臭的好處。
這一忙,直到掌燈時分他才打算回衛所,然而路經那府時他猶豫了下,終究還是下了馬,讓龐定傳話要見尹摯。
這次尹摯倒是夠爽快,允了他去團圓閣見她。
然而她沒在書房,而是讓多靜傳話直接要他進內室。
一進內室,就見她連襪子都沒穿,光著腳丫,毫無坐相地倚在榻上,神色冷冷的,淺呷了杯中物一口,才開口,「辛苦你了,晁大人。」
「郡主心思靈敏,行事周全,多謝郡主相助。」
「我又不是幫你,我是幫助百姓。」
「我代替百姓感謝郡主。」
「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代替百姓感謝我?」
晁樞引微眯起眼,直覺此刻的她有點怪,話語比往常刁鑽,口吻比往常刻薄,就連神情都比往常冷上幾分。
忖著,他聞到了酒味,不禁懷疑她在喝酒,而且可能是個酒品不佳的人。
「不管怎樣,還是多謝郡主相助,就不打擾郡主歇息了。」
「站住。」尹摯冷聲道,一口飲盡酒,替自己又斟了杯。「給我留下,看我喝酒,這是我要你做的其中一件事。」
晁樞引攢起濃眉,不知道這任務到底是簡單還是困難。
「看郡主喝酒?」
「對,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看我喝酒。」她像個漢子,瀟灑地一飲而盡,向來愛笑
的眉眼此刻像是被冰凍般沒一絲人味。「便宜你了。」
「是嗎?」怎麼他不覺得是件好差事?「不管怎樣,酒喝多傷身,郡主還是拿捏著分寸較好。」
「放心,我酒量好得很。」
他瞅著她飲酒的豪邁樣子,不由道︰「郡主是在借酒澆愁?」
他開始懷疑是否自己昨晚口氣太差,沖撞了她,教她心里不舒服,可真要他解釋,他也嫌多余,尤其這件事他也是有惱意的。
一個姑娘絲毫沒有姑娘家該有的樣子,行事莽撞,也不想想她都被人瞧光,要是在京城,她恐怕已經沒有立足之地。
「不,我是開心。」話落,她扯出一抹虛假的笑。
晁樞引沒轍,只好拉了張椅子在榻邊坐下,看她一杯接著一杯喝,臉上漫漫浮現紅暈,有神的杏眼逐漸無神,幾上的酒壺已經空了兩只,他眉頭不禁擰了起來,想勸卻不知該如何勸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將三只酒壺都喝空了,他松了口氣,心想應該可以走了。
「多靜,再拿三壺!」尹摯喊道。
「郡主,夠了,別再喝了。」瞧,身子都晃了起來,還喝呢,一個姑娘家喝酒喝成這德性,像話嗎?
「你是誰?」她眯起迷離的杏眼,問著。
晁樞引閉了閉眼,不想跟個酒鬼對話,要往門口走時,一只酒杯朝他砸來,他反應迅速地退開一步避開,回頭怒瞪著她,卻听她道——
「說,你到底是誰?」
晁樞引突地扯唇笑了,很好,他終于明白她為什麼要他看她喝酒了!她不僅酒品差,還會發酒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