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還未大亮,一行人就匆忙上路。
路上又停留了兩處莊子後,馬車幾乎不停地朝衢州而去,總算趕在城門關上前入城,來到了尹賢的宅邸。
此處是皇上賞賜的,一下馬車,門房便找來總管,總管一見到尹摯,一張老臉都快要樂開花了,趕忙領著尹摯一行入廳。
「那日收到郡主的來信,老太爺就一直盼著郡主來,至今都還沒用膳呢。」老總管是尹府家生子,待在尹家已經六十多年,從尹賢身邊的小廝成了總管,自然多清楚尹賢有多疼愛尹摯。
「您老怎麼不勸著祖父?瞧這天候不好就知道路上定會擔擱的。」尹摯帶著撒嬌意味的埋怨,讓總管更加心花怒放。
「老太爺說了,正因為天候不好,郡主定會加快腳步趕在城門關前入城,瞧,這不就讓老太爺猜中了!」
話落,一行人來到廳外,就見尹賢已經站在廊上,含笑瞅著三年不見的孫女。
「祖父。」尹摯咳了聲,飛快地跑去撲在尹賢懷里。「祖父,孫女好想您,您腳還疼嗎?這天候差,您怎不在里頭等著就好,何必站在外頭?瞧,這袍子都有點被雨給打濕了。」
尹摯在他懷里蹭了下,一發現他的衣袍微濕,隨即板起臉孔。
尹賢慈愛地撫了撫她的頭。「你這丫頭倒是埋怨起我了。」
「當然要埋怨,這屋里的人一個個都縱著組父。」話落,目光掃了一圈,廳外的下人個個垂著眼,一個個都想喊冤。
尹賢一生戎馬,更有縱龍之功,在戰場上養出的肅殺之氣,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嚇得人不敢作聲,誰敢勸他?也唯有在尹摯面前他才會卸下一身氣,像個尋常祖父。
尹賢低低笑著,拍拍她的肩,這才瞧見她身後有人,定楮一瞧,正要施禮,盛珩趕忙上前扶起。
「老將軍可別折煞我了,要是讓父皇知道您老對我施禮,我可不敢回京。」盛珩收斂了以往的紈褲換樣,臉色端肅地道。
當初父皇揭竿起義,要不是有尹老將軍一馬當先,此刻坐在龍椅上的是誰還難說呢,而且尹老將軍這個人公正不阿,只講是非對錯,不會只向君權低頭或逢迎,可惜多年征戰落下宿疾,三年前致仕了。
「體不可廢。」
話落,尹賢還是朝盛珩施禮,他只得偏過身避開。
「晚輩見過老將軍。」晁樞引向前一步拱手行禮。
「樞引,傷勢如何?」尹賢微眯起依舊鑠鑠有神的黑眸,上下打量著他。
「傷勢已好,只是……」
「好了,雨勢這麼大,趕緊進廳吧。」尹摯見雨勢滂沱,趕忙攙著尹賢往廳里頭走,睬也不睬後頭的人。
廳里早就備妥了膳食,尹賢讓人再多添了幾道菜,再拿了幾壺酒上桌。
「祖父,娘差我帶了不少藥材過來,明兒個找大夫過來,瞧瞧那些藥材要怎麼用較適合祖父。」
尹賢淡露笑意。「你母親有心了,回杭州時替我跟她說聲謝。」
「一家人說什麼謝呢,娘就像是祖父的女兒一樣,女兒孝敬父親是天經地義的。」尹摯說著,撩起袖子替他布菜。
尹賢瞧她擱在碟子里都是他愛吃的,對她更加疼入心底,亦對她愧疚極了。
他早年喪偶,中年又喪子,要不是有她這個孫女在,他都不知道怎麼撐得過這漫長歲月。
又因為他允許了她母親改嫁,累得她一個小泵娘沒了母親照料,成天就陪他往宮里去,
結果最後倒成了皇上倚重的人,眼看著她如今都十八了,婚事還沒個著落。
忖著,目光不由看向晁樞引。
他尚在京城時,對這個孩子是有幾分了解的,認死理又石頭腦袋,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看上孫女還追求起她,可惜遇襲傷了腦袋沒了記憶,兩人談好的親事就擱下了。
如今,他陪著阿摯一道來了,這是否意味著兩人有譜?
「祖父?」瞧祖父看著晁樞引那般銳利如刃的眼光,她不由輕喚了他一聲。
她有點後侮,當初晁樞引出事時,她不該寫信跟祖父稍稍抱怨他……要是祖父對他懷恨在心,這可怎麼好。
「沒事,趕緊用膳,你一路趕來肯定餓了。」尹賢招呼著晁樞引和盛珩用膳,讓人勘了酒,舉杯敬他倆。
「祖父,你能喝酒嗎?」尹摯忙抓著他的手。
「果子酒,喝兩杯而已,不打緊。」
「可……晁大人不喝酒的。」一杯倒很丟臉,她怕祖父會嫌棄他。
「男人不喝酒,還算是個男人嗎?」尹賢沉了眉眼,有點不滿孫女竟然護著晁樞引。
晁樞引聞言,只能硬著頭皮端起酒杯。「老將軍說的是。」捏了捏酒杯後,他一股作氣地咽下,慶幸這酒溫潤些,不如在尹摯那兒喝的那麼辣喉。
他想,撐個兩杯,應該還行吧。
才忖著,便有下人立刻又斟了酒,就听尹賢道——
「方才是我敬你,難道現在你不該敬我?」
「祖父……」尹摯輕扯著他的袖角撒嬌,不要這樣欺負她的男人,只有她才能這樣欺負他。
晁樞引抿了抿唇,最終還是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他閉了閉眼,覺得就連呼出的氣息都就是燙的,他的頭也是暈的,渾身都輕飄飄了起來。
糟了,他快撐不住了。
尹摯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差不多要倒了,趕忙朝多靜使了個眼色,要左旭和杜獲一會準備扛人。
盛珩在旁看戲,邊吃著飯菜,順手拿起酒杯敬晁樞引。「晁大人,與你相識這麼久,咱們還沒喝過酒,這杯我敬你。」
晁樞引雙眼無神地看著他一口干了酒,雙手捏了捏酒杯,都還沒端起,高大的身形就往後倒去,嚇得盛珩丟了杯子扯住他,而左旭和杜獲也趕忙上前托住他。
「他他他這是怎麼了?」盛珩嚇著了,直指著晁樞引問著。「要不要請個大夫?」
「……不用了,他只是喝醉了。」尹摯艱澀地道。
這種酒量,連她瞧著都覺得汗顏,怎能有人酒量差到這種地步?
「這是果子酒耶。」盛珩不禁發噱。
尹摯干笑兩聲,她也算是見識到了,兩杯果子酒……真的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這酒量不練練怎麼成?把他扛回去,明兒個要是醒了,讓他過來找我。」
尹賢發話了,左旭趕忙和杜獲一人一邊地攙著他走。
說真的,就連他倆都不知道頭兒的酒量比姑娘家還不如。
丙子酒……比水酒還不如的酒啊。
「祖父,您不能藉著要練他酒量就跟著多喝酒,您以往就是這樣騙我陪您喝酒的。」尹摯沉著臉道。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晁樞引被祖父欺負,更不能忍受祖父打著教的旗幟,行解饞之實。
尹賢砸著嘴。「你就這點不好。」
「對對對,孫女不孝,在孫女在這兒的期間,祖父都別想再喝酒,來人,把酒都撤下去,要是讓我看見你們誰敢拿酒給祖父,有你們瞧的!」尹摯目光森森地環顧一周。
下人們無聲哀嚎,只覺得這差事真是快干不下去了。
入夜,尹摯抱著帳本偷偷溜進晁樞引的客房里。
她查看他的氣色,再撫了撫他的臉,確定他並無異狀,純粹只是醉倒而已,心安了不少,抱著帳本就坐在腳踏上翻看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壓根沒察覺到床上的人張開眼,注視著十分專注的她。
直到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銀光,她猛地望向窗外,下一刻,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她嚇得帳本掉了一地,捂著雙耳的縴瘦身子隱隱顫抖著。
「你怕雷聲?」
「嚇!」她回望過去,對上他黑亮的眸,腦袋一時間里空白,好半晌才嘴硬地道︰「哪有!」
「真的不怕?」
「我當然……」一道銀光恍如落在窗外,瞬間照亮屋子,嚇得她當場直了眼,就在雷聲將落下時,晁樞引已經一把將她給拉上床。
他溫柔地將她摟進懷里,在她耳邊呢喃著。「不怕,我在。」
她雙手緊抓著他的衣襟,彷佛這樣就能穩住她的心,而他的懷抱將熱度傳遞給她,教她緊繃的心緩緩松卸。
他垂眼瞅著她難得顯露的膽怯,不由玩味勾唇。「我當你天不怕地不怕,竟怕起雷聲。」
「就說了不是怕,我是討厭。」她心虛地道。
「為何討厭?」
「……小時候府里曾有下人被雷打中,剛好被我撞見,才知道原來雷是真的會傷人的。」如今想起,她還心有余悸。
「這樣就怕?你抬腿踹我時怎麼就不怕?」
尹摯愣了下,意會他指的是她那回發火踹了他,薄薄的玉白臉皮泛著一層誘人嫣紅。
「在我眼里,你就跟雷電差不多,都是會傷人的。」
「你要是不惹我,我會那麼做?」她難得羞怯地反駁著。
「那雷電從天而降,你不惹它,難不成還會劈你?要真論起來,你比雷電可怕得多,喝醉了要咬人,生氣了要踹人。」
尹摯惱羞成怒了,從他懷里掙著要起身,偏他箍得死緊。
「你小心點,再惹我,下回就不知道傷在哪了。」
「傷哪都成,別傷我的心就好。」他笑意微揚,帶著幾分不羈。
「油嘴滑舌,我才懶得理你,你既然已經醒了,我要回……哇!」突地雷聲層疊怒鳴,嚇得她撲進他懷里,緊緊地抓著他不放。
晁樞引享受著她的投懷送抱,將她柔軟的身軀壓向自己,恨不得將她嵌入體內。
她像只受驚的小兔,瀲灩的杏眼浮著一層薄霧,小嘴微啟,教他心旌動搖地吻上她的唇。
她愣了下,驚慌地瞅著他,可他吻得輕柔,帶著幾分安撫誘哄,讓她慢慢松卸下心防,甚至主動回應他。
晁樞引起心動念,呼吸逐而發燙沉重,吻得愈發深濃,大手直朝她的腰間而去,卻在滂沱雨勢中听見細微的聲響,而後是房門被踹開的聲音——
兩人同時望向門口,就見尹賢逆著光的臉透著懾人的肅殺之氣,尹摯心間狠顫了下,就听他道——
「晁樞引,你給老夫過來!」
「祖父……」尹摯怯怯地喊著。
「你,馬上給我回房!」
他剛要入陲,卻听見雷鳴聲,想起孫女向來怕打雷,便到她院落找她,豈料她人不在里頭,打算問她的丫鬟,卻瞥見一抹人影閃過,他追著來到晁樞引暫宿的客房,本想順便瞧瞧他是否還醉著,卻被他身邊的千戶攔住,最後意外揭開這一幕!
未出閣的姑娘竟然三更半夜跟個男人躺在床上廝磨……該死的,他要宰了晁樞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