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山林透著清新,氣溫涼爽宜人,山路並不泥濘,下過的雨幾乎都沁入了地底,路面之上幾乎沒有留存什麼積水。
車輪輾過土路的聲音由遠而近,伴隨著馬蹄聲,一隊幾十個人卻很安靜,沒有人交談。
侍衛拱衛著車隊中間最大的那輛馬車,面容嚴肅,馬車的車轅上除了車夫,還有一名俏麗的丫鬟。
一只白皙的手半撩起車簾,一名秀美的丫鬟從內探出頭來,「菊香,還有多遠啊?」
菊香朝前望了望,回道︰「不遠了,已經遠遠能看到輪廓了。」
梅香也下意識地朝前看了看,又將頭縮了回去。
寬大而又舒適的馬車內,卓瑋玠如同一尊易碎的琉璃珍品般倚在靠枕上閉著眼楮,也不知道是在睡還是在閉目養神。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他的俊美卻也仍然讓人無法直視。
梅香沒敢驚擾王爺,只是縮到自家姑娘身邊輕聲道︰「就要到了。」
李素月點點頭,輕輕拍哄著懷里的小家伙。
衣袖被人扯了扯,她側頭看過去,就迎上了一雙琉璃般漆黑明亮的眸子。
小小的姑娘,一身粉裳,紮著兩個包包頭,一張小臉粉妝玉琢似的招人喜歡,做為福王一脈第一個降生的郡主,卓瑩瑜從生下來那天就備受矚目。
「阿娘,弟弟睡了嗎?」小泵娘的聲音壓得低低的,生怕驚醒了母親懷中的弟弟。
李素月朝著女兒微微一笑,點頭。
卓瑩瑜將小腦袋湊過去,看著母親懷里閉著眼楮安靜乖巧睡著的弟弟。
她家弟弟真好看,比阿爹還要好看,唯一不好的就是,弟弟的身體也跟阿爹一樣不太好,生病的頻率相對于她而言實在是太高了。
但卓瑩瑜不知道的是,在歷代福王世子中,卓瑾琛的先天體質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至少比起他老爹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經常鬧病危的情況而言,小世子的身體簡直能用棒棒的來形容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不過對于這種傷害,卓瑋玠是求之不得,他巴不得兒女的身體都一樣健康,只可惜兒子的身體還是有些弱。
因為听梅香說已經快要到地方了,所以盡避兒子已經睡著了,李素月卻沒有將他放下,仍是抱在懷中,這樣一會兒下車的時候就不會驚醒小家伙了。
當馬車停下,他們這次的目的地也就到了。
李素月從馬車上下來,抬頭就看到了熟悉的「紫雲觀」三個字。
山門前已經有道人在等候,見到他們便迎了過來,因懷中抱著幼子,李素月只是點頭微笑回禮。
下了馬車的卓瑋玠直接坐到了侍衛準備的輪椅上,擺明接下來的路他仍舊是不會勞動他尊貴的雙腿的。
對于這一切,李素月已經不想表示什麼了——習慣就好。
不過,她將懷里的兒子放到了他手上。
看著轉交到自己手上的兒子,卓瑋玠熟練地替他掩了掩小披風,確保不會讓兒子吹風受涼。
他們一大早便出門,這個時候的太陽還沒有太高,氣溫也很宜人。
李素月俯身將腿邊的女兒抱了起來,向著紫雲觀中行去,自從離開紫雲觀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回來故地重游,心情有一點兒復雜。
坐了一路的車,難免有些疲累,但是他們還是決定先去三清大殿拜上一拜。
在三清大殿拜過之後,卓瑋玠一行人才由著知客道人領著去了專為貴客準備的客院中。
院子很是清幽,李素月很滿意,妻子滿意了,卓瑋玠自然也就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丈夫和一雙兒女都去房間休息了,而李素月卻沒有,她帶著梅香和菊香兩個丫鬟打算到自己以前住餅的地方看看,半路上就踫到了曾經跟她住在一個小院的劉道姑。
「劉師姊,久見了。」李素月朝對方行了一個道禮。
一身灰色道袍的劉道姑看著面前這位一身富貴,卻又氣質淡然出塵的女子微微怔愣之後,先回了一禮,然後才開口道︰「原來是李師妹啊,許久不見。你這是還俗了?」
李素月微笑,「嗯,做了個在家居士。」
劉道姑連連點頭,「在家居士好,年紀輕輕的原就不該出家。」
想想當初李師妹因為她那個亂糟糟的家而不得不出家以避禍,她就覺得生長在豪門大戶並不是什麼幸福的事,還不如她這樣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過得快樂。
還好,老天還是長眼的,並沒有任憑惡人橫行無忌,李師妹終究還是找到了她的善緣。
「你這是來觀里進香?」
「是呀,故地重游。」
劉道姑便笑著說道︰「那是要回小院去看上一看?」
李素月不答反問,「師姊還住在那里啊?」
劉道姑點頭,「嗯,不過現在是我一個人住,你原來的房間自你走後便一直空著。不如我陪你一起過去吧。」
「有勞師姊。」
「不客氣,舉手之勞。地方你也不是不認識,我就順便偷個懶,跟你喝杯茶,說會兒話。」雖然李師妹如今一身的富貴,但氣質依舊,劉道姑並不覺得自己跟她有生疏感。
「多年不見,師姊依舊是如此熱情爽朗。」
「你也是啊,感覺跟以前一樣,沒什麼變化。」劉道姑邊走邊說。
李素月忍不住失笑,「怎麼會沒有變化呢,我都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是嗎?恭喜啊。」
「多謝。」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說話,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小院。
劉道姑將茶爐拿到院外的石桌上,親手燒水煮茶待客。
「哎,對了。」劉道姑煮茶的時候突然想起點事來,便忍不住看坐在對面的人,「還記得以前來觀里找你的那個誰嗎?」
李素月柳眉微挑,「誰?」
「就那對祖孫里的孫女。」劉道姑隱晦的提醒她。
李素月不由得一笑,「是她呀,怎麼了?難道師姊見過她?」
那人不是據說被關在鎮遠侯府的家廟里了嗎?
苞她無關的人和事,她一向是不怎麼關注的,如今才不知李玉蓉又鬧出什麼事情。劉道姑笑著搖了搖頭,帶了幾許感慨地說︰「是呀,見到了,不但見到了,她現在就在咱們觀里呢。」
「哦?」看來里面果然是出了些問題,應該在家廟里的人居然跑到了紫雲觀。
劉道姑一遍煮茶,一邊道︰「不說不覺得,一說我突然覺得她的所作所為有那麼點似曾相識的味道啊。」
李素月靜等下文。
劉道姑繼續道︰「當年你在觀里出家,她們找上門來栽贓,結果偷雞不著蝕把米。前些日子,她突然跑來咱們觀里束發出家。我現在想想,怎麼感覺她是在走你的舊路呢?」
李素月若有所思,淡然一笑,道︰「也說不定呢。」
劉道姑突然又自我肯定地道︰「沒錯,是在走你的老路。你當年離開觀里,是不是很快就還俗了?」
「差不多吧。」她回答得很含糊。
劉道姑繼續說著自己的推測,「然後,你是不是很快就有了讓她眼紅嫉妒的歸宿?」看李師妹這一身的穿戴也曉得嫁的人家境很好。
听劉師姊這麼一分析,真是有道理啊。對方不會真的是打著這樣的算盤,想著重復她的人生軌跡?
李素月有些哭笑不得,覺得荒謬,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是獨一無二的,哪里是能簡單重復,又會得到同樣結果的。
再說了,如果當年她有得選擇,她肯定是不會選擇那樣的人生道路的,只是人生有時候是容不得自己選擇的,李玉蓉大概還沒有明白這個道理吧。
李素月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
只要對方不惹到她頭上來,她其實是打從心底懶得理會,甚至報復對方的,而鎮遠侯夫人把李玉蓉送進家廟,與其說是為了她,不如說是發泄,為自己失敗的人生。
「絕對沒錯的,她可能是運氣太糟了,所以就想學你一樣出個家去去晦氣,時來運轉什麼的吧。」劉道姑還在做著自己的分析。
「能為自己的人生努力也是挺好的。」李素月平靜無波的說。
劉道姑看了看她,笑嘆了句,「你還是這樣無慾無求的性子,看來日子是過得不錯。」憑這性子,就能讓自己過得好。
「還成。」
「嘗嘗我泡的茶如何。」劉道姑將一杯沖好的茶雙手遞過去。
「多謝。」李素月伸手接過,先放在鼻下聞了聞,然後輕抿了一口,眼楮微眯,「好茶。」
「過獎。」
兩個人舊友重逢,喝喝茶,論論道,時間不知不覺便過去了。
「阿月,你這是樂不思蜀了?」
听到這個略帶不悅的聲音時,李素月扭頭就看到了停在小院外的那輛輪椅,還有坐在上面的人。
劉道姑看看她,又看看門外那個俊美得讓人無法忘記的男人,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當年這個男人也是在觀里住餅一段時間的,就是李師妹在觀里那段時間,後來李師妹離開不久,他也跟著離開了。
李素月朝他笑了笑,又扭過頭對劉道姑介紹道︰「這是我丈夫。」
劉道姑恍然大悟,她果然沒有猜錯,這人當年就是為了李師妹來的。
「貧道有禮。」
「道長有禮。」
此時,李素月起身告辭,某人都找過來了,她不離開也是不成了。
劉道姑于是將人送到了門口,目送兩人遠去,心里是對兩人的祝福。
雖說對方身體好似有些缺陷,但看起來對李師妹很好,這樣便很好了。這世上,十全十美之事畢竟不多。
而把妻子從劉道姑小院帶走的卓瑋玠,也沒打算直接回住的地方,他現在休息好了,精神不錯,想要繼續在觀里轉一轉,李素月自是隨他。
「阿月還記得這里嗎?」
看著他指給自己看的地方,李素月微微勾了下唇角,「記得。」
這里是他們當時在紫雲觀里相遇的地方,至于是巧遇還是某人刻意制造的,已經沒有追究的必要。
在兩個人相視而笑的時候,有一名道姑從前面走來。
「見過福王,福王妃。」
卓瑋玠循聲看過去,就看到一副並不陌生的裝扮——黑紗外袍,白色里襯,一身寡淡的黑色道袍反倒映襯出女子的容顏姣好,他不禁眼楮微眯。
當年的阿月便是這樣一身裝束站在這里,他記憶猶新,只不過明明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裝束,可給他的感觸是皆然不同。
單就相貌而言,李玉蓉明明是勝過李素月的,但是兩人若是放到一起比較,就會讓人發現反而是容貌略遜一籌的李素月更讓人心生好感,更關注她。
氣質這東西,雖然看不見,但卻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李素月打量著對方這一身的裝束,神色變得玩味起來。
這世上有些人就是不明白什麼叫做適可而止,只要她還活著就會繼續地做些愚蠢又惹人厭煩的事。
卓瑋玠冷冷地看著對方,並不想搭理。
「王妃,」李玉蓉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以額觸地,「以前是我不懂事,惹了王妃,望王妃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與我計較。」
喲,這是強行拉她參與表演啊。
李素月幾乎都想笑了,然後她也確實笑了出來,「你這是懺悔到都出家了?」
李玉蓉輕咬著自己的下唇,听著對方帶著調侃的笑問,忍了忍才垂著頭道︰「是。」
被嫡母扔在家廟中幾年,她再不想辦法就只能青燈古佛終老了。
不就是出家嗎?當年嫡妹能夠豁得出去,她一樣能。
抱持這樣的想法,她在姨娘絞盡腦汁的幫助下,這才月兌身到紫雲觀出了家,然後今天意外得知福王前來觀中進香,她便主動尋了上來。
李素月右手食指往自己的下巴上點了點,「問個冒昧的問題,不知你出家多久了?」
「兩個月。」李玉蓉現在有問必答。
「兩個月啊,」李素月一副不解的表情,「那怎麼連身分用詞都還沒有習慣啊,你現在可是出家人啊,而且也不用這樣動不動就行跪拜之禮,出家人跳出紅塵外,不在世俗中,自在隨興些。」
李玉蓉暗自咬牙,她又受到了對方的嘲諷。
「至于你招惹我的事啊,都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已經不記得了,怎麼你卻還斤斤計較著?」
「王妃大度。」
「還好吧,」李素月笑道,「只是你也在鎮遠侯府的家廟過了幾年清靜日子,對心境來說應該適有極大館助的。」不過可惜,看起來她依舊是心不靜啊。
李玉蓉的手不由得攛緊,不提家廟不要緊,一提家廟她的心都忍不住恨得直抽抽。
嫡母是想把她折磨死啊!那樣清湯寡水的餐食,每日早課晚課,只有青燈古佛為伴,是人過的日子嗎?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大好的青春都浪費了。
她的生活如此淒慘,可嫡妹有女有子,湊成了一個好字,福王雖然幾次病重垂危,也依浴活著,嫡妹沒能當上寡婦。
兩下一對比,這讓她如何能心平氣和?
「原來那樣的日子在王妃看來是清靜日子啊。」李玉蓉終于忍不住語帶嘲諷地開口。
李素月卻是微笑如故,「那樣的日子我過了十幾年,挺清靜的。」
李玉蓉一下子又啞了,那樣的日子她度日如年,可那樣的日子對方過了十幾年,血淋淋的事實堵得她無言以對。
不對,家廟跟竹心庵怎麼能一樣?
「家廟的日子怎麼能跟竹心庵相比,你根本不明白家廟是怎樣折磨人的地方。」李玉蓉忍不住反駁道。
李素月卻雲淡風輕地道︰「不過是青燈古佛相伴,青菜豆腐為食,還能如何?」
李玉蓉莫不是以為她當年在竹心庵是享受去了?
生母為了跟已逝的鎮遠侯老夫人賭那一口氣,她幾乎沒受到什麼優待,雖然後來有派丫鬟過去,可是她那時已經習慣了跟師父修行,凡事親力親為,並沒有太多需要她們幫忙的時候;飲食變得比較精致美味,也是在生母到庵中時才會發生,但那種情況並不多。
有些回憶真的並不美好,所以李素月往往特別不想去回憶,也不想跟鎮遠侯府扯上什麼關系,那會讓她反胃。
發現妻子情緒有些不對,卓瑋玠看著李玉蓉的眼神就更冷了,鎮遠侯府的人怎麼就這麼陰魂不散呢?
「不知好歹的東西,讓她滾。」
隨侍的侍衛听到自家王爺這樣吩咐,自然是無條件執行。
「王爺,王爺——」被人拖走的李玉蓉哀婉地叫著,漸漸遠離。
「阿月?」卓瑋玠有些擔心地輕喚。
李素月朝他安撫地一笑,「沒事,都過去了。」只要不看到某些人,不刻意去想,她就能讓自己當沒有那些事,人得對自己好一些。
可那些過往讓你覺得不開心!卓瑋玠拉過她的一只手握住,無聲地給予她安慰。
李素月心頭彷佛有暖流淌過,岔開話題道︰「你說她突然來這麼一出難不成是覺得這樣可以吸引你的注意,然後讓你納了她?」
「憑她也配。」
李素月卻是笑了,「李玉蓉一直是個懷有遠大目標,並為此努力的人。」不像她,從來沒那麼大的野心,就想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
「不知所謂。」
這是卓瑋玠對李玉蓉的評價,在他看來李玉蓉從來看不清自己的能力,也認不清自己的位置,更不懂得是非,一直胡亂折騰。
丙然由糟糕的長輩教養長大的人也會變得很不懂事,她這種換著花樣找死的行為模式真是像極了已故的鎮遠侯老夫人和她的生母。
阿月討厭李玉蓉,卻從來沒有主動去針對過對方。即使對方當面挑釁,她也不過是反擊回去就算了,李玉蓉這幾年的家廟生活實在跟阿月沒什麼關系,那是他們鎮遠侯府的家務事。
可李玉蓉不這麼想,她將自己經歷的所有一切,都怪罪在阿月身上,所以心里就存了恨,生了怨。
原本已經月兌身在紫雲觀出了家,那就好好地當自己的道姑,哪怕之後還俗再嫁人呢,他們福王府也沒誰會特意關注她,更別說去打壓她,可那女人卻偏偏要主動跑到他們面前來挑釁,來找死。
卓瑋玠突然覺得自己是應該實踐當初對妻子說過的話,得替她作踐一下這個李玉蓉,這麼個東西老這麼冷不防地跑到阿月面前來惡心她,是挺煩人的。
卓瑋玠招手叫過一名侍衛,低聲吩咐了幾句,該侍衛領命而去,他轉過頭,就見妻子看著他。
他雖然壓低了聲音,可李素月就在他身旁,自然還是听到了他的話。
卓瑋玠問她,「你想說什麼?」
李素月卻只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她並不覺得丈夫決定給李玉蓉一點教訓有什麼不對,她真的並不是一個心懷寬大的人,只是有時候懶得計較罷了,對方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上門,她自然也是要還手的。
埃王一家子本來是到紫雲觀小住的,但因為踫到了李玉蓉這個惡心的人,午後他們便離開了,直接轉道去了一塵觀。
早知如此,還不如直接到一塵觀去呢!
卓瑋玠對此多少還是有些怨念的,畢竟他的破身體有時候真的不太能折騰得太厲害。
但這次真是不折騰不行,阿月能忍他都不能忍,鎮遠侯家的庶女辣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