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莎華最無辜,她真的不知道他在氣什麼,從出宮到坐上馬車,他臭著一張俊不說話,她也只能安靜扯著絲帕,盼望快點回王府。
兩人一下車,她忐忑的看著他。
「你回月牙齋。」他丟下這句話,就朝著母妃的院落走去,不要任何人跟著。
但呂勇跟羅英都清楚主子要去找娘娘算帳了,當晚宴出現趙莎華的手藝時,主子就在宴席上派人向他們傳話,去查查怎麼回事?
爆里有主子的耳目,不過問了一下就知道作妖的有誰,也難怪主子會這麼憤怒。
朱漢威強壓住心中怒火,進入內室後看著一向有手腕還一派輕松的母妃,這一次她真的徹底將他惹毛了!
「不是參加宮宴嗎?這麼早就結束了?」閻明珠喝了口熱茶,心情不錯。
她以為事成了,敬王向皇上討要了那東西,兒子才會氣沖沖來找她,但她不怕,兒子的能耐有多少她很清楚,要查到她並不難。
他冷著一張臉,「母妃與我有多年不見,大概不清楚兒臣與母妃記憶中的並不同吧?」
「什麼意思?」
「以為我仍眷戀那個位置,對一些人事會容忍?母妃錯了,如今對權勢,兒臣是‘無欲則剛’的奉行者,若說有什麼慾望?也只有口月復之慾,而這點慾望的滿足只有華兒辦得到,這麼說,母妃明白嗎?」
她眉頭微蹙,難道他當眾就跟敬王對上了?也不怕他人笑話,為那東西值得嗎?沖冠一怒為紅顏,天下不要了嗎?她還在想著,兒子冷例如冬風聲音又起——
「母妃不要逼兒臣做出連夜將母妃送走的不孝之舉,母妃應該知道我的個性。」
她抬頭直視兒子那雙不見任何波動的黑眸,臉色微微蒼白,她怎麼會不知道,冷血殘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性子大半都是她手把手教出來的。
但她有傲氣,身旁還有侍候的鄭明明,身為人子,他竟然連給她留點情面都沒有,就因為趙莎華?
朱漢威已經走了,他說完要說的話,至于母妃怎麼想,有什麼話要駁斥,他都不想听。
閻明珠氣得渾身發抖,握在扶手的手指都掐白了。
鄭嬤嬤看出來了,趙莎華就是秦王的逆鱗,她想勸上一勸,「娘娘——」
「什麼都不要說了!」她氣極了,卻也覺得疲憊極了,揉揉眉心,她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不行!他身邊若有那東西,再來的路都走不下去了!她仰頭閉了閉眼,她還得再想想。
寂靜的夜,趙莎華獨自一人在廚房里忙活兒,沒讓梅心與桃雨在身邊侍候。
她只想一人靜一靜,但一靜下來,才發覺自己的思緒全繞著朱漢威轉,她真的不知道他在氣什麼?他自出宮後全程一張臭臉。
只是這個男人她也不是不清楚,他若有心不說,她也問不出什麼來。
罷了,不糾結,她的胃現在倒是誠實,在宮里掌勺時她可什麼都還沒吃,這會兒餓得咕嚕咕嚕叫。
看了看櫃里的食材,還有前些日子讓人采買的篇蓄,這野菜她自己是挺喜歡的,京城里也有城外的小農挑來幾擔便宜賣,但也因為便宜,她不好再煮給朱漢威吃。
眼下只有她一人,她想了想,拿了面粉 了面皮,將萹蓄簡單煨熟加鹽,做成兩顆素包子,大火蒸熟。
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兩顆胖胖白女敕的素包子放置瓷盤,甫坐下要享用——
「叩叩——」
朱漢威敲了半開的門,她回頭一見是他,急急起身,「你怎麼來了?」
他走到她身邊,看著幾上的兩顆素包子不說話。
她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你餓了?我煮東西給你吃。」
「你坐下。」他知道她一定覺得今夜的他脾氣怪異,本想過來解釋,但似乎不用了,她就是個心大的,都知道來做吃的了。
趙莎華看了他一眼,坐了下來。
朱漢威在她一旁坐下,就听到她的肚子發出聲音。
她糗得低頭,他倒是笑了,「吃吧。」
她點點頭,吹了吹熱呼呼的包子,輕輕咬了一口,看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自己,她便要他將另一顆吃了,晚上吃太多容易積食也不好睡,她吃一顆就好。
朱漢威見她堅持,今晚他也沒吃多少,遂拿起另一顆素包子咬了一口,隨即一愣。
她卻以為這等野菜做的又沒肉味的素餡包子他吃不下,連忙放下手上的包子,「還是我再做幾個肉包子給你——」
「這是萹蓄做的餡?」
她點點頭,「吃不慣吧?是粗糙了些,但是——」
「我吃過,還吃了不少。」他向她說起當過去征戰缺糧,不得不派人往池塘或原野等地摘這野菜當充饑的伙食,只是舍掉是前世發生的事。
趙莎華知道他征戰不易,倒不知連軍糧都出問題,得靠野菜果月復,忍不住開口,「辛苦了。」
他正咽下另一口,凝睇著她的臉龐,腦中突然靈光乍現,腦中響起另一個相同的輕聲呢喃——
「辛苦軍爺了。」
他想起來了!前世,他為了突擊一個潛入中原的敵方大將,秘密追蹤近十天才逮到機會活逮,而他與兩名心月復又餓又渴,尋到一戶人家,掏銀子要他們隨便做點東西充饑。
當時,只知道是個年輕女子在廚房忙活,送上桌的就是近二十顆這樣的萹蓄素包子,還好奇的睡了一眼被扔在地上,被他們五花大綁的敵方大將。
他的心月復開口解釋俘虜的身分,示意她不需喂食。
也因此那年輕女子開口說了,「辛苦軍爺了。」
他當時疲憊不堪,也未細看那女子,如今嘗到這似曾相識的熟悉味道,再想到他初次嘗到趙莎華手藝時,也是對篇蓄的味道特別有所感。
原來,他與她的緣分竟然這麼深?那種潛藏在記憶深處的味道,讓他毫不遲疑的點頭成為她食堂的客人。
趙莎華並不知道他想到什麼?但他此刻看著自己的目光太溫柔,不,除了溫柔外,還有一些她解讀不了的東西,「怎麼了?」
他搖搖頭,沒說什麼,這一世雖然也有戰事,但因有重生記憶,倒是好打許多,也沒有追蹤那敵方大將一事,慶幸的是,雖然沒有那件事,卻有之後的相遇,想來兩入不論前世今生皆有緣。
趙莎華原本以為敬王的事就這樣揭過,沒想到敬王竟是顆牛皮糖,動不動就往秦王府里來,但他不是來找她,是打著來看太皇太妃的名義。
好在,太皇太妃並沒有要求她要去見他,倒是客氣的只叫她做茶點。
因要求並不過分,她不好連這也不做,結果就是敬王給的謝禮一個比一個重,她也沒打算退,讓梅心收起來記錄成冊,待離開京城那日就留在秦王府,托葉總管交給太皇太妃,隨便她處置。
此時離過年不到兩個月了,她很想回魏城,也真的想弟妹了,但朱漢威卻更忙,有時候還在宮中過夜,她想見也見不到人。
但從盧公公及葉總管,甚至是呂勇或羅英口中,她知道他派人將月牙齋守得跟鐵桶似的,敬王不是沒有想進來逛逛,但總是被攔劫,禮貌的被請走。
朱漢威當然知道朱漢寅抱持什麼扭曲心態,從來好的東西父皇都給了自己,若能從自己手中奪走最在乎的女人,終于贏了一次的優越成就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
可朱漢威是真的忙,只能拜托心月復守好趙莎華,川城的堤壩修築概要及可派的官員人選的事迫在眉睫。
川城水患是大魏傾倒之始,重生後他遠離爭權奪利的京城,天災不是他能阻止的,但是愛上趙莎華後,他的心也變得軟柔,朝廷仍有一些為國為民的好官,他想先盡人事再听天命,也許,天災在沒有人禍作祟下,大魏子民能逃過這一劫。
他也知道趙莎華想回魏城,不外乎是想念她的弟妹,但他要忙的事還需要一段時日,與其讓她思念弟妹度日,不如將那對龍鳳胎送到她身邊。
因此半個月前,他就派人護送孫容、趙晉元及她的弟妹一路北上,再過幾日就該抵達了,他希望她會喜歡這份驚喜。
但多日未見,他想她了,所以今日還是撥了空,從宮里回府一趟。
趙莎華大概也有五天沒見他,他看來氣色還好,只是一見面,她發現自己真的很想他,一察覺此事,她粉臉突然漲紅,有些手足無措。
「晚膳在府里吃嗎?我去準備。」
朱漢威如黑曜石一樣的黑瞳浮上笑意,「不了,宮里還有一些從川城趕來的地方官,我得跟他們提修堤之事。」
她看著他輪廓分明的五官分明瘦了些,「你在宮里沒好好吃東西嗎?還是我再去御膳房,就張羅你吃的,我們有合約,我這里也有你預付的——」
他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唇,笑得更溫柔,「敬王住在宮中,我想你也不想跟他踫面吧?」
當然!她點點頭,卻突然感覺到他的指月復在她的唇緩緩移動,她嚇了一跳,連忙拉下他的手,再不安的看向站在廳堂外的梅心跟桃雨。
他低低一笑,他有些魯莽了,「皇上那里有些麻煩,敏太後的手伸得太長,我安排的人事,皇上遲遲不點頭。」
朱漢威看著她面露茫然,笑了笑,這些復雜的政爭太為難她了,「我听盧公公說,你也幾乎都留在府內,怎麼不出去走走?買些東西給京亞或歆亞——」他說到這里,就看到呂勇出現在門口,朝他點點頭。
「我必須回宮了。」他再次握了握趙莎華的手,步出廳堂,看著呂勇,「說。」
「敏太後要皇上將川城趕來的地方官再轟回去,說什麼宮里什麼地方,幾個芝麻小闢也放進來。」
趙莎華站在門口,看著兩人越走越遠。
「王爺看來好像瘦了耶。」梅心皺著眉頭說。
桃雨也點頭,「一定的啊,王爺的胃,只有姑娘能滿足嘛。」
那又如何?他連在府里吃一頓的時間都沒有,看他那麼忙,她怎麼提回魏城的事?這不是添亂?可是這樣一天等過一天,哪時候能回去呢?雖然五到十天就有孫容的信送過來,信中表示弟妹及食堂都很好,可她還是想親自看看。
心情太煩雜,她要出去透透氣,趙莎華讓門房備了馬車,帶著兩個貼身丫鬟上街,原是漫無目的,卻在看到京城最大的雜糧行時動念下了馬車。
糧行規模大,門面也大,采購的老百姓也多,就連寬闊的門庭前也擺了一麻袋一麻袋開口的稻米、小麥、花生、芝麻、黃豆等等五谷雜糧。
她正思索著可以買什麼做些可以放的點心,請盧公公送到宮里,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卻快步往她走過來,她定楮一看,竟是敬王,他身後還跟著兩名侍衛。
「趙姑娘,終于再見到你了。」
朱漢寅那雙桃花眼盡是笑意,見她身上披了件暖裘,手上卻空無一物,想也沒想的就將手里那青銅鎏金手爐往她的手里塞,「天氣冷,給你。」
這手爐相當精致,還瓖了螺鈿珠寶,如敬王這樣身分貴重的皇親國戚才會用,價值不菲。
她想也沒想的就還給他,「小女子沒那麼脆弱,何況天氣尚好。」今年入冬,但第一道雪遲遲沒下,還不算真的嚴寒。
這些日子趙莎華听了不少敬王的事,也是兩個貼心丫鬟替她打探來的。
她們說敬王特別喜愛經人事的女子、寡居的嫵媚少婦,還有和離的美麗小熬人,甚至青樓花魁,在敬王後宮里可是各色美人應有盡有。
桃雨跟梅心向敬王行禮,但心里對這個花心王爺可是沒有半點好感。
朱漢寅對美人表示的疏離無感,若是太好上手,那就辜負了皇弟對她的一片心了。
趙莎華心情已經不太好,又看到另一輛馬車下來的一對男女,她真的悔了,今天出來是該看一下黃歷的。
劉韋軒看到她卻是心情復雜,有點開心,有點忐忑。
但兩人的過往已成過去,他也很不想承認,眼前的女人看不出有自慚形穢之感,還多了一種說不出的自信,光采照人,比當年更為迷人。
「你看起來,比上一次看到你更好。」他想也沒想就道。
衣袖卻被身旁的姜映薇狠狠的一扯,還送他一記白眼。
趙莎華一愣,上一次?就是他當街要她回慶安伯府的那一次吧。
她定定看著這個曾經身心相許的前夫,不得不說,有時候老天爺的安排很奇妙,讓她經歷苦痛後才發現,離開他,天地更寬,也知道自己的價值。
「敬王在這里,你眼里只看到某人嗎?」姜映薇瞪丈夫一眼,她這些日子有進宮,曾見過敬王,自然也听到他當眾向皇上討要趙莎華的事,卻被秦王強勢攪黃了,這事也已從宮中傳至宮外,傳得沸沸揚揚。
劉韋軒還真的現在才看到敬王,連忙行禮致歉,姜映薇也堆滿笑臉行禮。
朱漢寅只點點頭,他幾近著迷的盯著趙莎華,他有過太多女人,深深認為經人事的女人比那些完璧少女要有滋有味多了。
趙莎華雖然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卻是一個光看就很想佔有的女人,她靜靜站在那里,全身散發一種吸引人的氣息,那是一種含有內蘊的堅韌底氣,她美,不在外貌,在內里。
「趙姑娘要買什麼?本王陪你逛逛。」朱漢寅神情溫柔的問。
「這不是敬王嗎?歡迎歡迎,請進來用杯水酒,要是本店有什麼入了王爺的眼,盡避說!」糧行大當家從店內大步走出來,兩鬢斑白的他向敬王拱手後,親切的帶著他往店內去。
偏偏朱漢寅還真的要給他面子,身為京城最大的糧商,人脈金錢都有,兩人一向就有往來。
少了個礙眼的人,趙莎華也不想與姜映薇針鋒相對,也不想再面對劉韋軒那雙好像飽含後悔與溫柔的眼楮,她向兩人禮貌的點個頭,就帶著兩個丫鬟再上馬車。
馬車都走遠了,自己的丈夫還眼巴巴的望著,姜映薇怎麼不氣?
「人家已經找到更好的靠山了,你湊什麼熱鬧,還嫌她最近的名聲不夠響亮?」
劉韋軒看著妻子咬牙切齒說著諷刺話,看著那近刻薄的嘴臉,再想到剛剛溫柔美麗的趙莎華,他不想承認他很後悔。
如今傳言,今上的兩個皇叔都對趙莎華有意,而原本擁有她的自己過去卻強硬的逼她和離,因此在傳來傳去的八卦流言中,雖然也有她克父母及注定無子無女,但說更多的卻是笑話他不識貨、愚不可及。
那些嘲笑對他來說真的是一種打擊,今日再見趙莎華,心里另一個聲音卻附和起那些嘲笑,他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嗎!
「我先回去了。」他突然覺得很累。
「不是要陪我走走嗎?我不管,我看中麗寶閣的一套頭面,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