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清月公主快要滿百日了。
康明杓的身體恢復得更好,現在是吃得香,睡得香,早上起來就看女兒,吃完午飯繼續看女兒,晚上直到天黑點亮蠟燭前,都還是看女兒。
前生沒當媽的經驗,真不知道小像伙這麼迷人,有時候她都覺得賀玥是個小狐狸精,迷得她這個親娘暈頭轉向,一刻也離不開。
就在不情願間,公主的百日到來,得開個小宴會,請親戚來熱鬧一番。
想到要讓祖母汪氏還有繼母黃氏入宮,康明杓就覺得郁悶,但她如今在宮中,第一守則就是不能惹眼,別人怎麼樣,她就得怎麼樣,為了不要顯得標新立異,她也只好跟皇後請示後,在星闌宮預備小宴客,包含祖母汪氏,父親康光宗,繼母黃氏,大弟康明魁,大弟媳嚴氏,一歲的幼弟康明斗,以及康明魁跟小妾所生的兒子康洋。
啊啊啊啊啊,怎麼想都不希望這些人踏進她的星闌宮啊。
靶覺好討厭,但又不能不做。
就在痛苦中,日子還是來了,星闌宮自然早早布置起來,康明杓在床上滾了半日,掙扎著起床梳洗——她一點都不想為了見那些人打扮。
饒是如此,還是梳妝起來。繁復的宮服,華麗的頭面,精致的妝容,她不再是鄉下丫頭康明杓,她是皇帝的女人康昭儀。
近午時,外面一陣喧鬧,她知道是自己的「家人」來了,真是有夠諷刺,那群人多年來沒把她當人看,但自己如今因為宮中規矩還得繼續跟他們往來,誰讓他們東瑞國是該死的孝字立國。
對著銅鏡默隱三聲︰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康明杓緩緩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汪氏一見她,立刻巴結著上來,「哎唷,哎唷,老太婆的好孫女,乖孫女,真給我們康家爭光。」
黃氏也是笑咪咪的,「大姑娘氣色好極了。」
康明杓微一點頭,「祖母,母親。」
汪氏笑得見牙不見眼,「你乖巧。」
汪氏會這麼熱切,當然有原因。杓丫頭懷孕時,她入了宮,雖然沒給兒子討到官位,卻拿了一套首飾,杓丫頭說那值一千兩百兩,後來變賣,當鋪知道是宮中內造,給了一千五百兩。
一千五百兩啊,哎唷,那個白花花的銀子,可真太好用了。
康家買了大宅,買了下人,她也當起了老太太,當然也把里正的傻女兒給休了,現在人人都知道康家是皇親國戚,女兒懷了皇上的孩子。還有個白員外,說女兒十五歲,很是貌美,願意嫁給康明魁,那白氏果然很好的,才四個月就懷上了,明魁總算要有嫡子嫡女了,
將來她就算死了,也能跟康家祖先交代。
原本跟杓丫頭說好,一年進宮一次,每回拿一個匣子,沒想到還有多出來的時候,這一次就算是多出來的——杓丫頭已經派人來說了,只要他們規規矩矩,不要亂說話,這次有個匣子,等過些日子的例行進宮,也還有個匣子。
想到家里那樣舒服,汪氏對康明杓自然十分和藹,「小鮑主在哪,曾外婆得去瞧瞧我們的小寶貝。」
白氏笑著說︰「是啊,昭儀娘娘,都是自家人,應該認識認識。」
康明杓卻是傻眼了,這誰?
妾室是不能入宮的,所以她不是明魁的妾室,肚子鼓鼓,明顯有孩子?到底是誰?白氏是千金小姐出身,自然比較有眼力,于是笑著自我介紹,「還沒跟昭儀娘娘說呢,明魁已經休了嚴氏,明魁現在的正妻是民女,民女姓白。」
她下意識就說︰「那嚴氏去了哪里?」
汪氏撇撇嘴,「當然送回她爹那兒去了,不休她,難不成讓明魁一輩子沒嫡子嫡女嗎?那多可憐。」
康明杓心想,汪氏還是汪氏,康家還是康家,那樣無情,那樣冷漠,當初要嫁妝要丫頭就娶了嚴氏,現在丫頭都生了孩子,也不缺錢,就休了嚴氏,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乍心麼可以有人這樣壞心?
然後這樣壞心跟貪心的一群人,還是自己的娘家親戚。
幸好淑妃懶得理她,趙充媛招惹不起她,不然光這件事情就足以讓人笑死。
「爹的乖女兒。」康光宗滿面紅光。考了一輩子,沒想到四十幾歲居然靠這女兒進了皇宮一回,「這個,皇上……來不來?」
「皇上日理萬機,不會來的。」
康光宗失望,「可,可這是小鮑主生日啊……」
「皇上有兒子,也不缺公主,自然不會來的。」
其實賀齊宣也想給她長臉,說如果她需要,他可以出席賀玥的百日,一個皇帝願為她這樣做,康明杓很感動,但還是拒絕了,她不想讓他看到家人這樣貪婪的樣子,她想在他面前維持著小小的尊嚴。
丙然,她爹一開口就問皇上會不會來,還不就是幻想著在席上自己大放異彩,皇上驚為天人,然後賜個五品官。
「那爹能去御書房見皇上嗎?」
「爹,那是皇上,只有太後娘娘才能想見就見,其他人要等宣的。」
「哦。」康光宗一臉失望。
白氏卻是不管公公,直接問道︰「昭儀娘娘,我們去看小鮑主吧。」
汪氏彷佛夢中初醒,「對對對,看老太婆的曾外孫女。」
康明杓不願意,但也不能拒絕,只好說︰「公主八月就出生,身子弱得很,祖母跟弟妹可得輕聲,別吵醒她了。」
汪氏連忙點頭,「我一句話都不說。」
于是帶人進去屋內的耳房,非常巧,賀玥剛好在睡覺,睡得很沉,所以沒什麼好逗的,直接又退了出來。
但房中隔間用的是多寶,上面放了不少珍奇古玩,看得汪氏嘖嘖稱奇,不斷的說「這一定很值錢」,康明杓直接拿起一個花瓶給她,「這個花瓶有六百多年,送給祖母。」
汪氏一听這是六百多年的古物,那可值錢了,于是緊緊抱住。托了這個花瓶的福,吸引了汪氏所有的注意力,沒再提其他的事情。
開席了。宮中的宴席自然十分豐盛,為了怕康光宗跟康明魁這對父子借酒裝瘋,連酒都不上,說百日宴是跟孩子相關,所以不上酒。
席中,康明魁一直說「姊,弟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康明杓听得感慨萬千。
康明魁愛干淨,天天洗澡,那些水都是自己一擔一擔挑回來的,他也從不感謝,有時天冷雪深,走得慢了,他還會拿藤條抽她,說她一定是跟娘一樣,看著男人就跑了,所以才會耽誤成這樣。
有時見汪氏打她,他也跟著打,汪氏有時罵得狠了,康明魁還會在旁邊吐口水。
這些人真奇葩,覺得她忘了嗎?
算了,面子上過得去就好。
那天下午,康家人三催四請才走,康明杓覺得累得不行又很委屈,真的不想埋他們,可是自己現在身為昭儀,不能不孝,又不知道該對誰發脾氣。
她在浴池中泡了很久,添了兩次熱水,要起來時才發現一直在後面給自己肩膀澆水的居然是賀齊宣。
她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賀齊宣拿起大布巾裹住她,把她抱出浴池。
到了穿衣處,康明杓突然不好意思,「皇上怎麼來了也不吭聲。」
「你想靜一靜,朕就讓你一靜一靜。這天下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賀玥那麼可愛,多想想她,一切都會值得的。」
皇上這是在勸她?皇上是擔心她心情不好呢。
康明杓的心情好了起來。是啊,皇上對她這麼好,孩子又那樣可愛,她干麼想著那貪婪的一家人啊,反正以後也只會一年見一次,銀兩?就當花錢消災。
三年轉眼過去。
康明杓看著自己寫的字,經過賀齊宣四年親自教導,她的字真的越來越好看,而且很像賀齊宣寫的字。
窗外鳥叫蟲鳴,一派煦然春光。
連下了半個月的雨,今日太陽顯得彌足珍貴。
康明杓放下筆,把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里,每天小爆女會拿去外面燒,這是宮里的習慣,主子寫的東西不會流出去。
這三年宮內一如往常,皇後看似佛系人,其實是道系的,淑妃那麼張揚,但最多也只敢嘴巴使壞,不敢真的做什麼事情。
要說什麼大事,就是鄰近西宜國為了求好,把十五歲的小皇子送過來當質子,那質子氣度風雅又允文允武,比京中那些少爺更像個人物,誰也猜不到年方十三歲的賀珍竟然動了心意,這可把淑妃氣壞了。
鮑主的嫁妝至少二十萬兩,加上東瑞國的駙馬可當官,這多大的好處,皇上都允了定給柳家,沒想到賀珍卻表示非那質子不嫁。
淑妃可以禁賀珍的足,卻無法改變她的心意。
淑妃又氣又惱,舍不得女兒相思,但更舍不得公主能給柳家帶來的榮耀。
康明杓想想賀珍那爽朗大方的樣子,覺得有點可憐,「皇上還是勸勸淑妃姊姊吧,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情,柳家富貴已極,何必還要犧牲公主的一生,自己的女兒自己都不心疼嗎?」
賀珍雖然貌似淑妃,個性卻不像,對待幾個弟妹都很親,賀玥年紀小小也知道姊姊中最好的就是大姊姊,小孩子的直覺最敏銳,誰能接近,誰不能接近,都不用人說,會自己判斷。
賀齊宣皴眉,「朕……在你心中到底算什麼?怎麼不趁機落井下石呢?」
康明杓噗嗤一笑,「皇上心煩,臣妾還落井下石,那未免不懂事。」
「可朕想听你吃醋。」
「臣妾知道皇上心里有臣妾,所以不吃醋。」
賀齊宣點點她的鼻子,「朕是對你太好了。」
「去年國師入宮念經,不是說了嘛,臣妾是有福之人。」
這一番說笑,賀齊宣心情也好了不少,「把賀珍嫁給那質子,對安定西宜大有好處,但朕又答應淑妃在前,這倒是不好辦。」
「皇上……不如直接把好處給了柳家,但公主別給。」
賀齊宣聰明,一點就通了,柳家要公主,要的是嫁妝,要的是官位,如果他把銀兩跟官位都給了,那即使把賀珍嫁給西宜皇子,柳家也不會有怨言。
可是他一個堂堂天子,女兒嫁給誰,還要看朝臣色臉色?
壞就壞在他答應過淑妃,君無戲言。
越想越覺得不耐,只能暫時不想,反正賀珍也才十三歲,不急。
這時候,賀玥邁著小短腿跑過來,撲在他身上,女乃聲女乃氣,「父皇。」
賀齊宣看到小女兒的臉蛋,把不高興全忘了,「父皇的小鮑主午睡醒啦?」
「醒了。」賀玥伸出雙手,腳在地上踏個不停,「父皇抱抱。」
「愛撒嬌。」
說是這麼說,賀齊宣還是滿臉笑容的把賀玥抱起,順勢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賀玥咯咯一笑,連續親了賀齊宣好幾下。
賀玥是康明杓這個現代人教出來的,感情表達十分豐富,見到父皇總是要親好幾下。
賀齊宣十分享受被女兒這樣親熱,即使不是第一次當爹,但是當孩子主動靠近,他總是很開心。
「父皇帶賀玥去花園踏踏。」
賀齊宣對賀玥十分寵溺,「好。」
左手抱著女兒,右手牽著康明杓走出屋子。
前庭百花盛放,梨花滿開,宮牆邊幾株粉色桃花,與藍天相映成趣,八角亭垂著紫色的藤蘿,當然也少不了花中之王牡丹,一盆一盆的,每朵都有碗一樣大小,各種色都有。
賀齊宣教著女兒,「這是藤蘿。」
「藤挪。」三歲的小女圭女圭,還有點口齒不清。
康明杓好笑,「藤蘿,蘿。」
賀玥不明白,小臉上很懵,「挪?」
賀齊宣大樂,小家伙真是上天給他最好的禮物。
賀玥看到牡丹,馬上說︰「這個我知道,牡丹。」發音倒是十分清楚。
賀齊宣馬上贊美,「賀玥真棒,那這個呢,記得嗎?」
「金魚。」賀玥得意說完,等著表揚。
「金魚草。」
賀玥抓住話尾,「草。」
賀齊宣覺得孩子真的太可愛了,「金魚草。」
賀玥有模有樣的又學了一次,「金魚草。」
賀齊宣跟康明杓兩人相望,都從彼此眼中看出滿滿笑意。
她心想,這樣真好,他們不是皇帝與昭儀,而像一對普通夫妻——偶爾能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就算是一般人家,男主人也未必有閑情逸致抱著孩子在花園認花,賀齊宣日理萬機卻還是每三四天就過來一趟,她很滿意了。
爆牆雖高,但有了賀玥,每天都過得好充實,即使不能再懷孕,也沒什麼好抱怨,她很感謝老天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