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海天真的上表辭官了嗎?
是的,他連送了三天奏摺。
皇上每次一翻閱就哈哈大笑,朱筆一批——不準。
所以他只能在府里養傷,幫他的「金牌小娘子」分線,穿針引線、箍繡繃、清繡布、剪線頭,偶爾偷個香。
何謂金牌小娘子呢!
蘇明月原本要繡個「觀音坐蓮」的繡畫為太後賀壽,可是她得罪了太後最寵愛的如意公主,所以送繡畫揚名一事也因此泡湯,太後不可能對她另眼相看,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誰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窮極無聊的蘇明月不知該繡什麼,她便隨興繡了三尺高、十尺寬的「桃源」,繡布上的人物栩栩如生,每一個人的表情都生動有趣,彷佛置身無紛爭的桃花源,叫人向往。
因為太美了,美得令人流連忘返,善于鑽營的朱喜便拿到玲瓏閣拍賣,價高者得。
誰知不知怎麼的這刺繡到了端敬大長公主手中,她是皇上的姑姑、先帝的胞姊,尊貴如太後都得恭敬的喊聲皇姊。
看到那幅繡畫的端敬大長公主一眼就喜歡上了,直說繡得真好,是她夢想中的桃花源,便委婉的讓皇上賜點什麼給手藝精湛的繡師。
是繡師,不是繡娘,蘇明月一舉成名。
皇上問蘇明月想要什麼賞賜,他本以為會是賜婚,但蘇明月偏頭想了一下,說她想要一面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
蘇明月解釋說京城貴人多,她一個繡娘怕得罪人,有了免死金牌她就安心了,不怕走在路上被人捉去砍頭。
皇上莞爾一笑。
誰都听得出她「得罪」的人是誰,因此她出宮後多了一面御賜免死金牌,大家便喊她金牌小娘子。
「月牙兒……」
看著穿上戎裝的衛海天,鼻頭一酸的蘇明月眼圈兒一紅。「你、你要走了……」
「別一副哭喪臉的樣子,我很快就回來了,快到連你難過的時間都沒有。」離開她,他也萬般不舍,可是為了他倆的將來,這一趟他不得不去。
「多久?」不論他說得多氣定神閑,還是有一定的危險,身為武將的女人不可能不擔心。
「最多半年。」他估計。
「半年?」好久。
「比起去邊關打仗,已經很快了。」
不用一待三五年,忍受酷寒和糧食的不足,以及敵人的不時犯境。
「你的傷……都好齊了嗎?記得不許再讓自己受傷。」
經過月余的休養,他的身子好得很快,可是再快還是有暗傷未癒,偏偏國家社稷重于個人性命,皇命一下無從拒絕。
「好,都听你的。」輕撫她玉頰,他心中依戀。
蘇明月微微一笑。「又哄我。」
「不是哄你,我已派人到鳳陽鎮提親,你爹已經答應了,待我歸來便是成親日,歡喜不?」他迫不及待。
蘇明月蜂首一點,又有些懊惱。「還不夠忙嗎?盡有心思搞這些,只要你平安回來,我什麼都不在意。」
「別呀,還是多上點心,我辭官的奏摺又送上去了,那邊近日不會再蹦躂。」他說的「那邊」,指的是他娘和弟弟,為了這件事,兩人整天愁眉苦臉,就怕被趕出將軍府,至于妹妹相思,她沒心沒肺只顧享受,萬事交給二哥和老娘煩惱就好,嚷著想太多會生皺紋。
「不過你也要防狗急跳牆,我留了五十人給你,你有事盡避吩咐他們去做,自個兒別累著了。」他不在她身邊,萬事都得她自個兒來,心中的愧疚沉如巨石。
「我知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次日,朝廷傳出鎮北將軍因一女子而拒絕皇上的賜婚,皇上大怒將他關入大牢,直到他點頭為止。
事實上衛海天已帶領五萬大軍前往平州、泗水「剿匪」,兵貴神速,不到半個月功夫,他已進入平州境內,圍剿、平亂、勸降、繳械、收編,兩個月後又趕往泗水。
與此同時,皇上下令五千禁衛軍包圍成王府,卻遭到成王府內三千余府兵的抵抗,之後由太子親自坐鎮,對峙了月余終于有了突破,他們在逃往外頭的地道中堵到薩滿國二王子阿拉漢,太子禮貌地請他到天牢坐坐,順便修書一封要求付贖金贖人。
天真如楊大成等人居然到鎮北將軍府求援,還想煽動蘇明月出兵劫獄,他以為衛海天也在牢里,因此一舉兩得,他相信蘇明月不會拒絕才是。
誰知他一入內便被甕中捉鱉,被等候多時的京兆尹逮個正著,蘇東承和喬叔的證據送得及時,並且找到更多名受害者和當年一起行騙的同伙,兩人不遺余力要扳倒騙人錢財者,這下如願了。
楊大成被判歸還銀子和秋後處決,可是他自稱非本朝人,而是薩滿國人,因此皇上再派使臣前往薩滿國協商,要麼拿錢贖人,否則就懸尸七日,讓人瞧瞧薩滿勇士的下場。
只可惜楊大成的希望落空了,他的薩滿人父親不認他,對外宣稱此子非他親生,他們想怎樣就怎樣,一概與他無關。
聞言,楊大成徹底崩潰,不敢相信他自幼崇拜的父親會這般對他,心灰意冷之際他供出與薩滿國勾結的官員,包括魏相在內共一百多人落馬,岑妃被降為才人,再無聖寵。
如意公主因受到太後的庇護未受牽連,不過在宮中也是寸步難行,被其他宮妃和皇子、皇女們奚落,以前她仗著太後之勢目中無人,在後宮橫行霸道,如今他們都還回來了,給她最沉痛的打擊。
于是歷經五個月又七天,鎮北將軍衛海天終于從牢里「放」出來,如今眾人都知道他是打仗去了,他一樣跪在金鑾殿前,不卑不亢地聆听聖諭。
「衛愛卿,朕欣慰之,有此良將,朕的江山固若金湯,永保太平,朕今日給你賜婚如意公主……」
「皇上,萬萬不可。」衛海天連忙磕頭。
「你想拒婚?」皇上冷視。
「臣已有婚約在身,所謂糟糠之妻不下堂,不能因臣小有成就就舍棄舊人另攀高枝,請皇上明察。」
皇上,不帶這麼玩人,他還趕著回去成親,岳父大人、小舅子準備好棍棒,打算攔門揍女婿。
皇上撫著下顎「嗯」了一聲,「听你所言似有幾分擔當,朕雖不悅但能理解,你前陣子上奏摺要辭了鎮北將軍一職,朕允了,好生回家種田去。」
「是,謝主隆恩。」唉,總算如願以償。
「叫你的家人盡快搬出鎮北將軍府,朕另有他用。」
「臣遵旨。」
衛海天退下後,皇上來到御書房,太子一臉忍俊不禁地迎上前,「父皇,您演了一場好戲,看您把兒臣的大將軍嚇得差點真的辭官,落荒而逃,兒臣心寒。」
「 !朕的公主還配不上他嗎?居然像朕給了他一杯毒酒,想也不想的搖頭拒絕。」
太丟他的面子了,皇家貴女還不如一名只會刺繡的繡娘。
太子冷諷,一點也不擔心皇上听了不快。「如意是什麼性子父皇不知嗎?娶妻娶賢,換成兒臣也不要。」
「瞧你說的,如意哪有你說得那麼糟糕,她也不過多了點驕性而已。」他是皇上,還不允許他的女兒驕縱一番?
「父皇,讓她和親吧,與其禍害兒臣的大將軍,不如讓她做件利國利民的好事,用她的刁蠻性子去禍害敵國,使其雞犬不寧。」衛海天,本宮為你除去隱患,你可得盡心輔佐。
「和親……」皇上思付了好一會兒,認為此法可行。「青瑜,你認為嗎?」
御書房後殿走出兩名容貌俊美的男子,略微陰郁的一位是錦風堂堂主歐陽錦,另一位則長得和太子一模一樣。
原來皇後當年生得是一對雙生子,為免雙龍奪珠,必須送走一子,但皇上、皇後不舍,遲遲下不了決定。
而後太後擅自作主將二皇子送走,交給尚未成為魏相的兵部尚書,可他並未將二皇子送入富裕人家養育,反而私自留下,另由他人照料,並告知二皇子他全家皆被皇上滅口,皇上是他的仇人,要他仇視皇上,日後成為父子相殘的利刃。
事隔多年,此事被前錦風堂堂主歐陽西城無意間得知,他便自行請命下江南尋找二皇子。
那名十歲少年便是二皇子,歐陽西城為了救他而命喪江南,而後二皇子被皇上的人接走,一直養在他外祖家。
「父皇,這事問兒臣不宜,兒臣與如意不熟。」他甚至沒見過她,只能隱身暗處。
皇上眼神一黯。「是朕的錯,朕對你有愧……」
「父皇,過去的事就不用提了,兒臣恨過您,但也釋懷了,一國不能有二主,兒臣能理解。」
只是有時常會想,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把他送出宮?他可以不要皇位,但不想做沒爹沒娘的孩子,被人嘲笑是不祥的野孩子……
二皇子趙青瑜與太子互視一眼,兩張相似的面容各自閃過復雜神色,非怨、非恨,但也不是友好,各有心思。
「好好,你能放下朕很欣慰,以後皇家暗衛就交由你統籌,負責肅清朝廷弊端,歐陽錦是朕給你的人,好生善用。」歐陽錦好在沒走偏太多,他不負故人。
「是。」趙青瑜面色如常的接受。
「是,臣接旨。」歐陽錦雖有不甘也拱手領命。
「青瑜,朕不會讓你等太久,朕老了,等太子即位你便可從暗處走出,恢復你親王身分。」皇上已先下聖旨,給了二皇子僅次于天子的崇高地位。
這邊的皇家恩怨、兄弟情仇正要展開,那邊的鎮北將軍府則是悲喜交加,衛海天辭官後鎮北將軍府將被收回,享受慣了的衛家人哭哭啼啼不肯離開,被內務府的公公命人強行驅離,一家人狼狽地被丟在將軍府門外,望門嚎哭。
這里已經不是他們的家了,再也不能仗著將軍府之名橫行霸道、招搖餅市,他們該何去何從?
終究是一家人,衛海天無法狠心置之不理,便在京外置一莊子,再給五百畝土地,做不成官家人,至少還是田家翁,五百畝地的收成夠他們吃喝,但要像以前那股鋪張浪費、大手大腳灑銀子呼朋引伴是不可能。
張翠花、衛海風鬧過、吵過、哭嚎過,但都無濟于事,終于硬氣一回的衛獵夫拿出一家一之主的權威,將兩人狠揍了一頓,又餓了他們三天,這才安分下來,專心學做農事。
「夫人,您快看,咱們的‘明月繡坊’人好多,快把門擠破了……」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听著丫頭回香的喳呼聲,坐在花轎上繞城一圈的新娘子蘇明月愉悅一笑。
今天是她嫁人的日子,在二十一歲的大齡年紀,嫁給她曾定有女圭女圭親的良人,她的一生也圓滿了。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繡坊,樓高三層,與奇珍巧物聞名的玲瓏閣比鄰而居,她父親蘇東承也拿回部分被騙走的財物,與喬叔兩人合作,重新開始新的生意,蘇家往日的榮景又回來了,親友紛紛上門祝賀。
弟弟蘇明章也考上秀才,在太子的安排下進入國子監學習,若干年後成了最年輕的探花郎,在新帝的提攜下位極人臣。
「快快快,要拜堂了,新郎官、新娘子快就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袈交拜……」
大喜之日,衛家人竟無一人到場,衛海天雖心有遺憾,但覺得不來也好,省得又來鬧場,讓他好好的婚禮變成鬧場,叫人看了笑話又難堪,也難為了他的妻子。
可高堂拜的是誰?
抬頭一看,端坐在正位上的居然是——皇上!
「小德子,上前宣旨。」
「喳!奴才給皇上分憂,前鎮北將軍衛海天听令。」小德子有模有樣的拿著明黃聖旨,當著皇上的面宣旨。
「草民在。」衛海天偕同一干家眷,親眾下跪听旨。
小德子清清喉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前鎮北將軍衛海天鎮亂有功,匡正正統,因辭官之故已無將軍之餃,今朕龍心大悅,賜一品英武侯,原將軍府改為英武侯府,其妻秀外慧中,巧手堪比天上織娘,賜一品夫人。欽此。」
天大的喜訊,眾人傻眼,不是辭官了,怎麼封爵了呢!
但見衛海天面不改色的謝恩,君臣相和演了一出好戲,明為辭官實為升官,在婚事籌備中將被衛家人搞得烏煙瘴氣的將軍府重新布置,好迎一對新人入住。
新房內——
「月牙兒,終于娶到你了。」他們的路走了好遠。
「嗯。」她不再是下堂婦,而是擁有自己姻緣的佳媳。
「我心悅之,不離不棄。」他的承諾。
「我心亦之,隨你而行。」在他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安置吧。」他心熱如火。
「嗯。」她嬌羞面赧。
紅燭淚,燃一晚,情長不歇。
有緣人,交頸眠,不負君心。
兩心相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