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陸東承走出莊子,羅琉玉就為他提著心,不敢放下,望著越走越遠的背影,她差點追上去叫他不要走,正不正名她不在乎,她要的是他的人,而非一個名字。
可是她知道他非常在意,那是他的家族,他的家,他的父兄用命保護的姓氏,他的名和字是他祖父取的,數典忘祖的事他做不出來,他只想延續先人未完的使命。
陸東承想把他的將軍府傳給長子陸錦年,不論好與壞,都是他們陸家的根。
所以她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地看他離開,偽裝成不當一回事,吆喝著數字們入山種藥草去。
只是到了夜深人靜,她怎麼也睡不著,拉直耳朵听著皇城那邊的動靜,可惜相距太遠了,再大的打斗聲也听不見,叫人更加憂心忡忡,輾轉難眠,一顆心快擰成梅干菜。
她索性爬起來,到了院子看月亮,但是太欺負人了,天上的月亮居然被厚厚的雲層遮住了,完全看不見,氣得她想學狼對空長嚎,把害羞的月叫出來。
越坐越無趣的羅琉玉取出一壺酒獨酌,稍有酒意後便爬上屋頂,登高望遠,看得更仔細。
還沒結束嗎?
她等得心急如焚。
星星一點一點的,閃閃爍燦,她手里的酒也越喝越多,看著天上的明星一變二、二變四,越變越模糊。
兩行淚順頰而下,酒越喝越苦,她其實很討厭等待,沒有期限才最磨人心志,而她向來沒耐性。
突地,一抹七彩煙火在星空下爆發。
羅琉玉手心握緊,心口一抽一抽地發緊,若是再無升空響炮,她就要帶人闖進皇宮了,拚著一死也要帶出她的丈夫。
就在她情緒繃緊的這一刻,咻的響聲一飛沖天,把天空染成五彩繽紛,照亮了遠方的城牆。
「咦!不對,為何感覺煙花離莊子很近?」難道是她的錯覺,酒喝多了才眼花了?
「婉娘。」
啊!不行,以後要戒酒,都產生幻听了。
「看下面。」聲音更近了。
下面?
她低頭往下看,驀地僵住,「謹之。」
「我回來了,婉娘。」他終于回到她身邊。
一句「我回來了」,讓羅琉玉淚流滿腮,她不知道自己壓抑多久,可是一看到他就崩潰了,再也忍不住的哭出聲。
「接住我。」
「好。」
陸東承雙臂一打直,羅琉玉當即跳入他懷中,他使勁地抱住她,似要將她揉入骨子里。
「刀、槍、劍、戟、鞭都可以收起來了,沒事了,咱們睡覺去,困死了,這對夫妻真是會磨死人……」
身著黑衣的數字們會心一笑,放下手邊的武器上床補眠,一夜沒睡太折騰了。
「娘、娘,外祖父又偷吃我的糖了,你跟他說說,老人家不要吃太多糖,對身子不好。」
一名長得和陸東承有七分神似的小少年氣憤地嘟起嘴巴,一張臉板起,十分嚴肅,可是他長得太可愛,讓人一見就想笑,想揉揉他的頭。
「沒關系,他吃不了多久了,想想他一把年紀了,想吃糖的機會不多了,紹哥兒,你可以不尊賢,但一定要敬老,總不能燒給他吃吧!」雪膚皓齒的羅琉玉低著頭算帳,比起幾年前她更明艷動人了,散發女人最誘人的嫵媚。
「可那是人家的糖,四喜姑姑做給我的吃的。」他有些不甘心,明明小孩子才吃糖,大人……不,老人不可以和孩子搶糖吃。
「做人不要太計較,糖吃多會掉牙,讓外祖父當個無齒(恥)老人,咱們不要學。」孩子要教好也是一門學問,不要像蓮姐兒被他父親寵壞了。
一提到蓮姐兒,羅琉玉不禁想到四喜,四年前她嫁給數字中的一個,因為對做糕點有興趣,羅琉玉就教她一些現代的餅干、糖果、蛋糕之類的作法,等她在京里找了間鋪子賣糕點,就交給兩夫妻管著,結果管成京城最大、最時興的「一品香糕餅鋪」,日進斗金。
二牛人老實,娶的是莊子上一戶姓田人家的小女兒,生了兩個兒子,如今第三個在肚子里,真應了那句三年抱倆。
「那我也不要牙齒。」他要吃很多糖。
「那你不想吃肉?」小孩子古靈精怪,一時陰來一時晴。
「這……」他陷入糾結。
「哥哥笨,你不會把糖藏起來,外祖父找不到糖就不會偷吃了。」他這麼聰明怎麼會有個奇蠢無比的兄弟?
又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少年進入書房,不過他不是用走的,而是被抱進來的,長相和紹哥哥一模一樣。
他們是一對孿生兄弟,如今都是六歲。
「對喔!我太笨了,一定要藏得很隱密,不讓外祖父找到。」外祖父太壞了,老喜歡做賊。
不過兩兄弟興高采烈的討論不給外祖父吃糖,在場的當事人一臉不快地瞪著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沒有的女兒。
「雲哥兒呀!虧外祖父最疼的人就是你,你居然叫紹哥兒把糖藏起來,你讓外祖父太傷心了。」嗚嗚……敢欺負我老人家。
雲哥兒眼白一翻,拍拍抱著外祖父的肩膀,「外祖父,你哭得好假,不過我是孝順的外孫,以後我的糖都給外祖父吃,吃到你斷氣為止。」
陳太傅……不,永定侯一噎,氣得差點斷氣,老臉漲紅,「你怎麼跟你娘一樣嘴毒,沒一句好話。」
偏偏他就愛雲哥兒的「實話實說」,不會用話敷衍他,哪像那個討債的討債鬼陳婉娘。「他是我生的。」
「我是我娘生的。」
兩母子不只性格像,連說話的語氣都像,異口同聲,常把人氣得無言以對。
「你生的又怎樣,那是我的乖外孫。」他一副得意的樣子。
「不怎麼樣,不過他姓陸,不姓陳。」她一刀刺進親爹的心窩,讓他差點大罵不孝女。
七年前,六皇子逼宮,想讓皇上下詔禪讓,但皇上不肯,下令要將六皇子囚禁,六皇子一發狠,一不做二不休的伙同黎貴妃給皇上下毒,以致他一病不起,再也沒有清醒,母子倆便把持朝政,控制群臣。
事實上,夜華玉拿進宮的靈藥是起了作用的,皇上的毒解了,人也清醒了幾分,就是虛弱些。
可是為了不讓黎貴妃、六皇子母子起疑,他繼續裝病,一直等到三皇子歸來,他才起身重掌朝政。
只是他上了年紀,毒一入身便游走五髒六腑,稍微活動便頭暈目眩,于是將朝政交給三皇子代管。
也許是有感時日無多,他特別想念以前的舊事,因此把陳太傅召回來,有點補償意味地封他為永定侯。
「陳婉娘,你姓陳。」他怒指她的不孝。
「那又如何,我小時候你對我不聞不問,任由周綺羅欺凌我,要不是祖母護著我,我早被她害死了。」她為原主抱不平,幼年喪母,有爹還不如無爹,兄弟姊妹也不親。
他訕然得眼光閃爍,「她人死都死了,還提這做什麼?」
後娘周綺羅也不知是不是報應,一到嶺南便水土不服,沒多久就病倒,拖了兩年多就咽了氣,葬在嶺南山區。
「我該為她的死難過嗎?」她說得無情,卻是實話,為一個想害自己的人哀傷,那不是傻子是什麼?
他理虧,氣呼呼的轉頭,「不想和你說話,雲哥兒,我們去吃糖,你把糖放哪兒了?」
「外祖父,我沒有糖。」雲哥兒搖頭。
「什麼,沒有糖?」他的天要塌了。
「我吃完了。」他一表正經。
「你不是說要給外祖父糖吃。」他的心肝兒也不老實了。
他很慎重的說︰「那是有糖的時候才給外祖父糖,我沒有了怎麼給你?而且我絕對不會告訴外祖父我把龍須糖用油紙包好藏在枕頭底下。」
羅琉玉忽地撫額,她這兒子到底是笨還是聰明,叫人啼笑皆非,她可以不承認這是她生的嗎?
聞言,永定侯笑了,抱起小外孫往外走,一點也不嫌重,「走,外祖父絕不偷吃你的糖,我光明正大的吃。」
他哈哈大笑,和正面走進來的女婿擦身而過,高傲地揚起頭一點,對他由文轉武感到不屑。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一個武夫哪配得起他的女兒?
「他怎麼又來了,快把咱們這兒當家了。」不是他不歡迎老丈人,而是老人家老對他兼東嫌西的。
羅琉玉一挑眉,「我才要問你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這個黃臉婆?我好像半個月沒見到你了,都快忘了自己是有夫婿的人了,定國公。」
陸東承苦笑地從妻子身後抱住她,「皇上說要去視察水患,拉著我去護駕,我根本沒法月兌身。」
三年前,先皇駕崩,三皇子登基,他新皇上位就要新氣象,便將已恢復身分的虎威將軍提升為一品國公,賜國公府,江半壁為宰輔,夜華玉為內閣大臣,跟著他一路走過來的人都升了官。
先帝在時,陸東承並未回虎威將軍府,他和妻子住在城外的莊子里,數字們也越來越多,增到一百零八虹,一年內山頂的園子就蓋好了,佔地百來畝。
誰知不要臉的三皇子在新居落成日過來住了幾天後,居然要他們多蓋一個園子給他,小一點無所謂,但要比照新園子,有花草鳥獸、四季水果,要吊床和樹屋……
然後三皇子嘴快,又告訴江半壁和夜華玉等人,園子的「不速之客」突然多了起來。
又過了一年左右,兩百多畝的園子擴充到近千畝,數字們的門派整個搬過來,園子已經不像園子,更名為山莊。
此時滿山的藥草成熟得差不多,不止上百種,居然有識貨的藥行、藥鋪上門來求藥,山莊門口便掛上一楠木匾額——「百草山莊」。
而後藥草越長越多,羅琉玉的靈液也存上好幾大瓶,她的靈液多到用來澆珍貴藥草,因此藥草一入藥便能除百病,使得各方求藥若渴,對百草山莊推崇備至。
現在的羅琉玉不愁銀子不夠用,而是數銀子數到怕,不想嫁人的三桐便帶著她的師兄弟姊妹們管理藥草,她的門派不再窮得鬼都不敢上門,而是富得流油,一個個增肥十斤以上。
不過羅琉玉不喜歡住在京城,因為丈夫的國公身分會收到不少拜帖和邀約,不想辛苦應付這些瑣事的她一直住在百草山莊,國公府里住的是她的長子、長女。
年哥兒完成他爹未完的志向,在國子監讀書,蓮姐兒愛玩,喜歡漂亮的衣服和首飾,更愛和姊妹淘參加詩會什麼的,所以她很少回百草山莊,多住在國公府。
辛苦的是陸東承要兩邊跑探望孩子和妻子,既要安撫又要關心,他苦得自得其樂,老說像和妻子偷情。
「他這玩法玩了幾年還不累?要不是看新帝上任需要幫忙,我先撬開他牆角,把他身邊的人挖來當帳房。」她看中了幾個,早晚下手搶人,看到時他哭不哭鼻子。
「祖母不行了,就在這幾日。」一說到老得厲害的陸老夫人,陸東承神情一暗,他想孝順她,她卻不肯給他機會,罵他是不肖子孫,不配姓陸。
陸建生沒死于那場事件,而是被三皇子捉住,在新帝登基的第三個月咬舌自盡了,他和六皇子一起圈禁在別宮,黎貴妃則是曝鴆毒,讓她陪葬在先帝陵寢。
「那麼她一死,我們便將陸家祖先牌位遷到國公府,原來的將軍府就給二房吧,抬個忠厚的庶子為家主,再把東郊那塊土地撥給他們,好歹有個收入,別讓人說我們嫡系無情餓死旁支。」那地是皇上賜的,足有五百畝。
「好,都听你的。」家有賢妻萬事足。
「你要是都听我的,就趕緊辭了定國公這個虛職,別讓那個死皇帝指使來指使去,他分明在報復當初我的偏心。」太可笑了,那種事惦記了多年還不放下,處處針對她。
想起皇上的小心眼和妻子的愛記恨,陸東承不禁莞爾,「我也想辭,可是皇上不放人,我也莫可奈何。」
「哼!那個幼稚鬼,他以為我沒辦法治他嗎?」她不是不為,而是不想為,姊是穿越的,還怕治不了一個土著?
「你想怎麼做?」他寵溺地吻她,不管妻子做什麼他都全力配合。
她嘴一咧,露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笑靨。
數日後,御書房。
「朕想南下開運河,就派定國公伴駕好了,快召他進宮^什麼,他不在定國公府?哼!妻奴一定去了百草山莊,快去尋人,務必把定國公給朕找來……」
半日後,皇帝一臉鐵青的咆哮。
「什麼?他們夫妻出外游歷,歸期不定,議人三年五載里不用聯絡?什麼叫他們也許到了塞外,也許去了海外?竟還帶走一對雙胞胎,把兩個大的留給朕,他……不,該死的陳婉娘,肯定是她出的主意,居然不帶上朕,太偏心了——」
回話的小太監眼抽嘴也抽,苦惱到要找干爹求救了。
皇上,這話你能說嗎?怎麼帶上你呀,你可是萬萬人之上的皇上,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