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他在看見了那一綹頭發的時候,心里頭像是崩壞了一角一般的焦象,也同樣不會有人知道,那一瞬間,他腦子里想的是,如她真的出了事,那他執意要把後位給一個他前點興趣都沒有的女人,卻把貴妃之位留給她的意義在哪里?
他那一瞬間無比的後悔,而那一瞬間產生的復雜情緒超過了他過去近二十年來所有的總和。
直到騎在馬背上,看見她還好好的站在那三人的背後時,他那顆懸掛在空中的心才稍稍落了下來。
等到他停下馬,終于看清他們是怎麼把陸厚樸綁住的時候,眼神冷得比寒冰還要凍人。
「你們想要對朕說些什麼直說就是了,又何必拿他人做筏子?」他知道現在不能表現出對陸厚樸的關注,否則他們恐怕真的在劫難逃。
可是他卻忘了,如果不是真的對她極度的關心,又怎麼會在收到信後,在他們指定的時間里就飛快的策馬趕來?
他的出現,本身就代表了對于她的在意。
陸厚樸想要往前走,才發現綁住自己雙手的繩子,另一端被綁在一根木樁上,她若站到了懸崖邊上,那些人甚至不用靠近她,只要逼著她後退,斬斷了繩索,她自然就會從懸崖摔落。
天湖邊上的這個懸崖,又稱為清水崖,因為下方是深不可測的天湖,所以這兒也是許多人告誡不可靠近的地方。
徐老三已經發現陸厚樸醒來了,但他也不在意,看著兩人遠遠的凝望著彼此,冷笑道︰「想不到咱們皇上還是個多情種,竟然真的願意為了一個普通女子,一個人來赴咱們幾個的約呀。」
厲穆禛冷冷一笑,「徐老三,朕倒是想找你,可沒想到你竟自投羅網了。」
徐老三噗哧笑了聲,覺得他不過是在最後時刻嘴硬而已,「皇上,你還以為咱們三個真的怕了你?你娘當初就是被咱們送進去的藥給弄死的,你說咱們怕不怕?」
一邊的張大富想起這個可以列為自己一輩子說嘴材料的東西,也忍不住炳哈大笑。
厲穆禛的眼神更冷,雙手也緊握成拳,可他知道,這時候還不能動手,起碼得等順利救下陸厚樸之後再說。
「所以你們把朕找來是要做什麼?」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完全沒受到他們挑釁所影響。
徐老三沒想到他倒是挺能忍的,本以為他為了一個女人而不顧安危自己跑來,就想再多刺激他會兒,沒想到對他沒什麼作用。
「爽快!」徐老三收了笑,一雙陰沉的眼望著他,「咱們兄弟前些年的活讓讓皇上給斷了,別的也不多說,就想著讓皇上給咱們點銀兩花花,順便給個鹽礦還是鐵礦之類的,免得咱們兄弟缺了銀兩,遇到一個姑娘就想著賣進青樓換上點銀兩花花。」
這是恐嚇,也是威脅。
他其實也不傻,不管鹽場或者是鐵礦,就算能夠再次落在他們的手里又如何?沒了人質他們也就是人家砧板上的魚肉,現在嘴里答應得好好的,到時候他們麼被抓進大牢里也用不著。
可他還是提了這些條件,自然是知道皇上不會答應,但若退而求其次,換成一杯毒酒,那就不一定了。
「不可能。」厲穆禛想也沒想,果斷地拒絕了。
徐老三臉色一沉,「皇上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咱們兄弟斷了生路,如今您卻連這一點補償都不願給,莫非是想看著這小泵娘去死?這可就不像咱們的情種皇上了。」
他邊說邊朝張大富使了個眼色,張大富馬上拿起一把長刀,慢慢靠近陸厚樸。
那刀尖並沒有直接踫到人,可是卻不斷逼著她往後退,直到她一腳已經踩在懸崖邊後,張大富才滿意的回過頭。
厲穆禛的心隨著她的每一步而顫動,就在她一腳踩在懸崖邊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出聲喊道︰「住手!」
徐老三張狂的看著他,知道他終究還是在意的,又讓龐書生從邊上拿來了兩壇子的酒,「皇上,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鹽場,就算您敢給,我還不敢收,可這銀兩銀票,我還是要的,然後就是您挑一壇酒咱們喝了,就當給我們兄弟三人賠罪,我……」
「不能喝!」陸厚樸大喊著打斷了徐老三的話,「那酒里放了醉芙蓉,喝不得,他的目的是想要……」
「閉嘴!臭娘兒們!就讓你多話。」張大富以為她要把他們的計謀都給說了,一巴掌就往她臉上招呼去,表情猙獰的斥罵道。
「你們居然敢對朕的人動手?!」厲穆禛一雙發寒的眼死死的盯著張大富。
徐老三知道這女人有辦法認醉芙蓉的味道,不過他也早就做了準備。
「既然被說破了,那咱們也不用多說了。這兩壇酒里頭,只有一壇放了醉芙蓉,您就挑一壇喝,要是您喝的那個是沒放醉芙蓉的,就算老天讓我的算計不過關,如果喝到,那也別怪咱們。」
徐老三陰冷的笑著,不顧張大富著急的神情,他還以為自己大哥傻了,要靠這個來決定三人的生死。
厲穆禛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看著被打後又搖晃著身軀重新站起來的陸厚樸。
如果可以,他一定馬上就把這三人都殺了,可是現在他只能心疼的看著她,就怕她身上的繩索被砍斷摔下懸崖。
徐老三知道不能等那女人清醒,急忙催促道︰「皇上,二選一,要不第三個選擇,就是把這小泵娘直接推下懸崖,讓她嘗嘗這湖水的滋味。」
罷剛那一巴掌讓陸厚樸的腦袋還有些發暈,眼前人好似都在搖晃,還有重影,可即使如此,她仍然不斷低喃著,「不能喝……不能……」
「快!快選其中一壇子喝了!」徐老三著急地大喊,「大富,我數到三,若皇上再不喝,就送咱們的姑娘一個痛快。」
張大富再次舉起刀,刀鋒直直的對進了那條繩索所在,只要一斬斷,站在懸崖邊上的陸厚樸肯定沒兩下就會因為暈眩站不住,又沒有繩索拉著,直接摔了下去。
「我喝!」不用徐老三數,厲穆禛直接拿了其中一壇,拍開了壇口,就要把酒灌進嘴里。
「不能喝!」陸厚樸稍微穩住了身子,發出一聲大喝。
「快點!大富,讓她閉嘴!」徐老三總覺得有股不安不斷地蔓延,益發顯得心急。
「厲穆禛,你要是喝了,我就自己跳下去!」陸厚樸大喊著,原以為綁得牢牢的繩索早就被她掙月兌,她正站在懸廛邊,狂風將她的裙擺吹得無比飄逸。
她雙手大張,眼里有著從未有過的堅定。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一個英雄,可是她知道比起她的犧牲,他如果真的成了這些人渣的傀儡,那麼普天之下哪里還有安寧和樂可言。
「殺了她!」徐老三被這樣的變故給激得紅了眼,連忙下令道。
只差一點,他們就能掌控天下,他絕對不允許這個賤人壞了他的好事!
陸厚樸又往後退了一步,知道如果不是她拖著他的話,他也不會被這幾個混帳給控制住,她朝他微微一笑,大聲問道︰「厲穆禛,如果有下輩子,你願不願意只有我一個人?」
她的聲音還未落下,身子一歪,腳一懸空,整個人就墜落下去。
這是她最後的心願,也是她認識他之後最深的渴望。
如果有來生,她希望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如果有來生,她希望他們能像一般人那樣相遇相識相愛相守,一輩子只有彼此,這樣就不必如此糾結,一顆心在愛與不愛之間撕扯疼痛。
她微笑的看著空中,本以為自己這短暫的生命也算死得有價值,應該可以看到她爹說的一輩子的人生走馬燈,突地,她瞪大了雙眼。
就在她要摔落懸崖的瞬間,厲穆禛再也管不了其它,手一甩,手中的酒壇掉在地,他甚至看不見張大富拿著刀攔在他身前,他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跑,忘記了自己是個天子,忘記了天下重任。
在雙腳踏空的瞬間,在重新看見她的身影又出現在他的眼前時,他終于放心的笑了。
從高空中墜落的時間很短,可就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厲穆禛的人影在陸厚樸的眼中不斷的放太,然後他在空中拉住了她的身子,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對兩人而言,此時的緊緊相擁就算只有一瞬間,也像是永恆。
在兩人即將重重的摔入水中時,她听見他急促卻又溫柔的承諾——
「若我們能夠活下來,那就等于是下輩子了,下輩子,我願意只有你個人,即使舍了天下,也只要你一個。」這是他剛剛奮不顧身一躍而下的決斷。
如果連老天都阻止不了他們這一段被月老緊緊纏住的緣分,即使接下來他們遇到再多的困難,又有何畏懼?
兩人墜落湖面,濺起大片水花,兩副身軀不斷往下沉。
水面下,他始終抱著她。
或許,這也是另外一種的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