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陌抬起頭,以為會見到一張笑得無比燦爛的嬌顏,結果,眼前女兒家的容顏是嬌,但下一瞬,嬌美五官卻微微皺成一團,菱唇扁了扁、扁過又扁,然後……放聲大哭!
她邊哭還邊試圖往他懷里鑽,沒被他扣住的右臂緊緊攬住他的頸,他朝她壓下,听到她本能發出的悶哼嚇了一跳,以為壓壞她了,想撐臂起身察看,她又死死攬住不肯讓步,甚至連一雙玉腿都用上,親密圈住他的腰。
這樣……太美妙,卻也……不太妙啊!
蕭陌今夜進寢居時,他能以項上人頭發誓,一開始他完全沒要讓兩人演變成眼下這般勢態。
再怎麼說,她身上有傷,而他也久未回到寢居,他僅是緊張她的傷勢,加上內心有著許多話、許多事不吐不快,他以為對她說清楚、道明白之後,可以讓她好眠,而自己亦可好眠,但……他與她之間的事,永遠難以計量,如今又訴盡情衷、放任情感自流,如何還能忍住?
所以她不肯忍,而他也忍不了。
一雙男女便如寶劍尋到那唯一的劍鞘,唯一的歸所,喜愛心動到了極處,再無任何方法去宣泄、去表示,最終只能結合。
寶劍還鞘,兩具身子成為一個,彼此變成對方的一部分。
身上的衣衫與裙褲根本不及褪盡,被熾熱焚燒了心魂的兩人已深深結合,緊緊連成一體,憐惜著、熱愛著、馳騁著、放縱著……
也許她被弄疼了,她察覺不到,只有滿滿的交纏。
情越深,欲越濃,屬于自我的東西全都支離破碎,唯有在他懷里才能尋回完整的魂與魄,心與神。
再也許,是他被弄得更疼更痛,當下卻也感受不出。
只有團團熱氣涌來,不由分說將他團團包裹……
然後那沉澱多年之後化成如琥珀的痛,陳年蔓生在他心間的忿恨和不痛快,就這樣毫無預警被抹除了去,令他往後想起,不過是淡淡的一抹笑……
全因,他已有她。
這一晚,定遠侯府男女主人的晚膳傳得甚晚,都到戌時了才讓芳姑姑領著兩名暫代素心和丹魄的小丫鬟送膳進屋。
蕭陌已在寢居的小室中浴洗過,又跟芳姑姑討了熱水和干淨棉布,後者瞥見喬倚嫣小臂傷處的包裹略見血紅,不禁問——
「夫人是不小心踫撞到了嗎?等用完膳,奴婢過來替夫人重新上藥。」
喬倚嫣臉紅紅睞了鄰座向來寡言的男人一眼,咬咬唇道︰「不必麻煩芳姑姑,是侯爺給撞出來的,自有侯爺擔著。」
芳姑姑方才就偷偷瞄到,寢居內室那張大大的架子床內實在凌亂不堪,她幫夫人裹好傷時明明還整整齊齊,待侯爺進房後到傳膳,被褥就變得皺巴巴,幾顆枕子還亂擱,再走近幾步,某種旖旎情動的氣味彷佛未散,惹得都三十好幾的她也要跟著臉紅。
豈料蕭陌突然不當鋸嘴葫蘆,從容頷首,對著芳姑姑道︰「是被本侯踫撞出來的沒錯,你家夫人我自會擔著。」
芳姑姑怎麼听都覺「踫撞」二字似有另一層意思。
不敢多想了,她兀自鎮定地替主子們布好第一輪菜色,隨即退出,待「逃」到院外廊道上,她吁出長長一口氣的同時做出一個小女兒家的舉措——
她閉住雙眸,發出嘆聲,兩手捧住自個兒發燙的臉蛋,搖頭再搖頭,上半身亦跟著搖動,彷佛既害羞又無比陶醉。
「欸欸……呃?」她維持著捧頰的姿勢兩眼一張,不遠處轉角的燈籠下,一名高大黯黑的中年漢子倚柱而立,望著她的表情似笑非笑……噢,不!他確實在笑,她清楚瞧見他翹起嘴角。
「芳姑娘這麼晚還沒就寢?」男子沒有試圖靠近,因前頭有過幾次經驗讓他明白,若想與眼前這位如蘭似菊的女子相交,絕不能搶快,治大國如烹小鮮,追求眼前的她亦同此理。
「歐陽教頭不也還沒睡?」芳姑姑不愧是喬倚嫣的身邊人,一樣挺能演,此刻的她恢復成尋常端莊模樣,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但紅到快滴出血的臉蛋很難騙人,更不可能騙過身為定遠侯府護衛頭頭的歐陽義。
「剛盯完府里輪班巡邏的手下,是該去睡了。」說著,他伸展筋骨動了動,藉機走近兩步。
芳姑姑本能想退,但沒有,躊躇了會兒,禮尚往來般回答起他問話——
「我也差不多忙完,等會兒吩咐灶房燒好熱水送到主子寢居,便也沒事。」其余的事皆安排好婢子們各司其職。「那就請歐陽教頭好好歇……」
「我也正想去要些熱水回房,一道走吧。」他率先轉往灶房方向,走出幾步後回首問︰「怎麼了?」
「呃,沒……沒什麼。」芳姑姑快步跟上,跟在他身後。
忽听歐陽義感嘆道︰「今日當真又亂又忙啊,終于一日也近尾聲,白日時候將近百具黑衣客尸身送回蕭侯府,芳姑娘能想像得到嗎?蕭侯府里竟沒一個主子敢出來接。」
「啊?是、是嗎?我听說了……大街兩邊擠得都是人,你們拉那十輛板車過街,實在太震撼。」原是跟在對方身後,一下子變成並肩同行,她自己沒察覺,身畔的歐陽義面上不顯,內心卻笑得好生愉悅。
「侯爺這一招是險,劍走偏鋒,但效果奇好。」
「是這樣嗎?那……歐陽教頭最終是什麼看法?效果奇好又是怎樣的效果?」她想知道得多些,有什麼事也好同自家夫人說說。
「芳姑娘既問了,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今日在竹林里那一場打斗,在下這一身衣褲皆被扯破劃破,如此衣衫不整同你談聊實在有愧,還是待我清洗一番換上干淨衣褲吧,在下動作很快,不會讓姑娘久等的。」
他適才伸展身體時,她便已瞧見,他上衣的腋下、兩袖以及褲子膝蓋處皆有被劃破和月兌線的痕跡。
「你月兌下來,我幫你補。」話月兌口而出,非常自然而然,但一道完,芳姑姑就悔了,雙眸瞬也不瞬,像被自己的話嚇著似的。
歐陽義已不年輕的黝黑面龐微微笑出細紋,那表情在一路紅紅燈籠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溫煦。
「恭敬不如從命,那就有勞芳姑娘了。」
「……嗯。」
另一邊主人家的寢居內,喬倚嫣尚不知她貼心的身邊人正被覬覦中,她有些「自身難保」,因為她家侯爺對「喂食」一事突然好執著,不僅把芳姑姑布好的菜色一一喂進她嘴里,還為她加餐飯繼續喂第二輪。
「好飽,不吃了。」她可憐兮兮哀求。
這一頓晚膳吃進她小肚子里的分量確實較以往多出不少,若餐餐被這麼盯著喂食,她肯定會變成大胖呆。
她慣用右手,如今是左手被劃傷,動作起來還算伶俐,且又不是要她穿針引線、繡花制鞋做什麼細膩的活兒,不過吃飯罷了,她單靠一只手都可以辦到,但她家侯爺似乎不這麼認為。
蕭陌聞言微皺眉心,他正喂食喂得頗覺樂趣,妻子食量卻已踫頂。
沒繼續為難她,他就著喂過她的箸子和調羹大口解決余下的食物,秋風掃落葉般席卷席面,既然是喬倚嫣吩咐廚下做的,必然都是他愛吃的菜色,色香味全,滿足了味蕾,填飽他的五髒廟。
之後夫妻倆簡單漱洗,芳姑姑安排的婢子們進屋收拾干淨,送來熱水和熱茶後又退下。
蕭陌驀然輕咬她的唇瓣,他喜歡這樣喂她進食。
喬倚嫣沒被制住的一手掄起小拳捶了他胸膛幾下,力道軟到不行,根本是半推半就任他吻個夠,心里也笑到不行了。
纏綿好一會兒,她被吮得微腫的唇終于稍稍重獲自由。
她嬌哼了聲,道︰「原來侯爺拿自己當家法了呢,那妾身只好乖乖受著了。」
他額頭又來頂著她的,鼻尖摩挲她臉膚女敕肌,舉止有著滿滿的佔有慾,說出的話更是如此——
「那位姓顏的呆傻公子哥,嫣兒也不可再任他抱來抱去,哼,年紀小小不學好,你是他隨便能抱的嗎?他再敢犯界,觸我底線,本侯拿他的頭當球踢!」
什麼……什麼?
喬倚嫣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弄明白,他話中的「呆傻公子哥」指的是哪位。
「天賜才不傻好不好?他書讀得可好了,文章作得也好,我讀過的,頗有自個兒的見地,他也不呆……呃,唔……」不禁咬唇遲滯了。
她頭一甩,據理力爭。「好吧,他是有點呆,但那也是書生意氣的一種表現,是天真又熱血的少年郎,很俊俏很可愛的……呃!」驟然收聲,男人目光如炬,近距離被他緊緊盯住真不是好玩的啊!
那時回門在玉湖別業與天賜重逢,她家侯爺由著她跟天賜廝混,就沒听他說過半句「不準」的話,還以為他根本不在意,她也就懶得解釋,萬萬沒料到他會在對她坦露情意後大爆發。
這、這算什麼嘛?
她東看西瞧、前思後想的……好像嗯……咳咳,只有一種可能。
「侯爺該不會那時就吃起天賜的醋,捧醋狂到了今日……吧?」柳眉一挑。
然後,她就宛若得到解答般看到他剛硬峻臉漲得通紅。
她晃著螓首,整個人都快醉了,笑得鳳眸彎灣。
「原來侯爺是醋了,還醋了那麼久,倘若憋壞,妾身哪里舍得?」語畢,獻上紅唇,努力又努力地想將胸房滿溢的情感傳遞出去。
她虔誠地親吻,淚濕眸眶,得到男人洶涌又熱切的回應。
他們都極度需要的。
在經歷這樣漫長又險惡的一日——
遭近百名刺客襲擊、為在意的人受傷、親見摯愛血染半身、無端惶恐與無盡的驚懼,好似命中之燭就要被無情地掐滅那殘存的最後一絲火苗……
但,一切都不打緊,他們都挺過來了,在彼此懷里復原。
明明是那樣糟糕開始的一天,在一日將盡的此時此際,卻是美妙得猶如美夢中的美夢、幻境中的幻境,如此不可思議。
而明日將如何?
俗事雜物常伴身,偷得閑時一時閑。
所有待定的、未解的、煩惱的事、且待明日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