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兩個人是怎麼搞的,有點不對勁。」躲在遠處偷看的周氏探出頭來,小聲地壓低嗓門,對跟在一旁的孩子說。
「是有些怪,大姊的臉很臭,看也不看謝大哥。」可謝大哥卻是神情愉快,像是撿到黃金一般。
「不會是你大姊使性子,不給人好臉色看吧?」自己也不過說了一句「天造地設」的璧人,她家閨女就擺臉色了,人在面前卻視若無睹。
另一道聲音訝異出聲。「大姊好像哭了,眼楮很紅。」
說話的人隨即挨了兩顆粟爆,被推得老遠。
「胡說什麼,你大姊從來不哭,那一年被大寶推下斜坡也沒掉一滴眼淚,她像我。」剛強,寧可讓別人哭也不委屈自己。
「對呀!我也沒見大姊哭過……」霍青雲一頓,抓抓後腦杓。「娘,大姊的眼楮真的很紅,像兔眼。」
「沒看錯?」周氏心口一抽。
「應該沒錯,除非她眼楮進沙子了。」他眼力極佳,樹上枝椏間小指長的小蟲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難道縣令大人欺負她?」想到此,周氏的心窩抽著疼,她是護崽的母大蟲,每個兒女都是她的心頭肉。
「娘,大姊是能吃虧的人嗎?謝大哥敢動她一根寒毛,她肯定撲上去咬他一口。」大姊外表看著端靜,其實是連人肉都敢啃的凶獸,他便是血淋淋的獸口下碩果僅存的俘存者。
「說得也對。」她太過操心了。
方才周氏假藉要處理魚蝦、螃蟹而將兩個兒子帶走,她的用意便是讓閨女和她看中的縣令大人培養感情,希望在沒人打擾的情況下兩人會看對眼,進而生情。
她故意留下小女兒在他們之間跑來跑去是避嫌,並非孤男寡女私下相會,有顆小跳豆在,別人不好編排什麼不堪入耳的閑言閑語,他們清清白白。
可是這會兒倒是弄巧成拙了,閨女臉上沒有半點喜色,一張臉拉得老長,苦大仇深,彷佛想把誰弄死。
相較于自家閨女的反常,縣令大人的神色也不太對,與閨女恰恰相反,眉頭帶笑、兩眼發光、卓爾不群的身形彷佛多了一雙翅膀,感覺走路都快飛起來了,好不快活。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
周氏對女兒的婚事很在意,挑挑撿撿想給她配個好夫婿,歡歡喜喜出門子,不過她也關心女兒的心情與喜好,若是不喜歡對方,真讓她嫁了也不安心,省得成怨偶。
唉!真是讓人煩心,左右為難,渡江縣的適婚男子是不少,但配得上女兒的沒幾人。
燒心呀!兒女都是債。
「娘,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萬一他們打起來……」
霍青雲咽了咽口水,聞著隨風傳來的烤羊香氣,本來不餓,聞到這味就餓了。
霍青雲端了個鍋子,里面是洗淨的魚和螃蟹,弟弟則提了個桶,里頭是三、四十顆吐完沙、有嬰兒手掌大的河蚌,準備拿來烤的。
「呸!呸!呸!盡說些觸霉頭的話,沒-句好話,你巴不得他們大打出手是不是?」周氏雙手叉腰,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打算好好罵兒子一頓,教他怎麼說話。
「娘,君子動口不動手。」
見娘手舉高,要往他腦門拍下去,霍青雲機伶的先跑開,躲過娘的千斤之掌。
「我不是君子,我是你娘。」見兒子跑了,一時來氣的周氏也就拔腿追了,當娘的還說不得兒子嗎?
母子倆你追我跑,後頭跟著提桶的小兒子,因為桶重,走得特別慢,慢吞吞地呼哧呼哧喘氣。
「娘,吃肉。」看到母親的身影,偷吃了好幾塊羊肉的霍青霜歡喜的喊著,臉上還有沾到的油。
「喲!烤好了?這麼大頭的羊真不容易,香得我都想趕緊吃一口了。」托女兒的福,她
還是第一次吃烤羊,油滋滋又香噴噴的,一定很好吃。
「我也有幫忙烤哦!罷剛大姊和謝哥哥突然跑掉了,沒人看著火。」霍青霜揉揉發酸的
手臂,表示她很辛苦。
「什麼,‘一起’跑掉?」像是天上掉餡餅了,周氏眼楮閃著光,化身三姑六婆,專听人家的八卦事,追根究柢起來。
「對啊,一起,剛剛謝哥哥拉著大姊的手,大姊好像氣呼呼的端他,兩人去了那邊……」
霍青霜喳喳呼呼的告狀,因為兩人都不在,她怕羊烤焦,只看了一下下就把注意力放到烤羊上,很努力的轉著羊,轉得她滿頭大汗,手酸得不行。
「咦!踹了人……」看不出縣令大人是性急的人,做法豪邁,直接了當的下手了。
「閉嘴,不想吃肉了是不是?」霍青梅羞惱的說。小奸細,事兒在她嘴里留不住。
一听到不給她肉吃,霍青霜急了,拉著娘親的袖子用手捂嘴,「如肉、如肉,我要如肉。」
她說的是吃肉、吃肉、我要吃肉,可是捂著嘴巴,聲音模模糊糊,听起來發音不標準,有些好笑。
「閨女呀!你……」周氏一臉好奇樣,想打探兩人的進展,心里百爪撓心的直發急。
沒等她說完,霍青梅冷冷地打斷她的話。「什麼都別問,吃您的肉。」
「哎喲!我都沒開口呢,你給你娘甩什麼臉子,我是說這河鮮擱哪兒煮。」看到女兒臉色不對,周氏話題一轉,把大兒子往前推,讓他去背鍋。
「那邊。」
霍青梅往旁邊一指,有個石頭疊起的小灶,火正旺著,挽起袖子的男子正用蒲葉搧風。
「霍嬸,這邊,我火生好了,你把鍋子架上去就好。」神色自若的謝漪竹招著手,好像沒什麼事發生。
「欸!就來,還是你懂事,這火燒得真好,不像我那閨女呀!都不把我當回事。」她嘴上埋怨著,眼珠子不停轉著,想由他這邊挖出點她不知道的東西。
「霍嬸說哪的話,青梅妹妹性子好,人長得好看,水靈靈的眼楮會說話似的,她全身上下無一不好。」
一在「丈母娘」跟前,謝漪竹嘴甜得像糖不用錢,拚命往外撒,甜得令人心窩發軟。
「哼!」。
某人不領情的一哼,桃腮卻是微微一熱。
「哼什麼哼,鼻子癢呀!」罵完女兒的周氏又喜笑顏開的看向「準女婿」,滿意到不行。「我閨女就是脾氣硬了些、不會討好人、嘴笨,一門心思在酒樓上,人情世故上不開竅。」
女兒只能自己嫌棄,到了別人嘴里便是毀謗,周氏不會一徑的說好話,那是讓人說的。
「不會,人美心好,有耐性,話少點是矜持,不卑不亢,進退有度,是宜室宜家的好姑娘。」他往旁邊瞟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那個誰呀也不是無動于衷,豎直耳朵偷听,還怕人知曉的板著臉,假裝忙碌。
羊肉烤得不是很均勻,有的地方焦了,有的地方沒熟,看似神情專注的霍青梅拿著弟弟殺魚的刀一邊削肉一邊添火,把沒熟的肉再烤熟點。
眼眶泛紅的她不是哭了,而是煙燻的,她一分心讓煙給跑眼楮里了,不過也有幾分是氣出來的。
她沒料到謝明朗……不,是謝漪竹比另一世的他更混帳,居然強吻她!
令她更不快的是,她竟然不排斥他的氣味,莫名其妙被吻了不僅不掙扎還為他找藉口……
一定是能遇到「老鄉」的機率比被雷打中還低,她免不了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理心,憋得太緊沒法找人宣泄心中的無奈和孤寂,與古人想法不同的他們只能互相適應,所以彼此才會腦袋發暈。
「那你們聊了什麼呀!我家閨女還踹你了,真是太不應該了,她好歹是官家千金,怎能做出不得體的事。」很可惜沒看見女兒怎麼踢人,不然她也好教上幾招又陰又狠的踢人姿勢……
咳咳!她不是教女兒踢人,而是自保,這世道壞人多,到處是不懷好意的黑心鬼,她養得如花似玉的女兒,自是要護其周全,也教會她保護自己。
「霍嬸誤會了,是我看她手髒了想帶她去溪邊洗手,但她實在太害羞,直說男女有別,不讓我拉她,一急就抬腿了。」撓癢癢的力道跟被蚊子叮了沒兩樣,不痛不癢。
「害羞?」他說的是她閨女嗎?
有別于周氏的眼露狐疑,霍青梅听了他的話直接被口水嗆到,連咳了好幾聲,咳得臉上都浮起紅暈。
她會害羞?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是氣著了!
回過神的她還很後悔沒多踢幾下,對著這種心懷不軌的人不必手下留情,他敢做初一,她就能做十五,哪能由著他想干什麼就干什麼!
「嗯!含蓄又羞澀,小白菊般惹人憐愛,楚楚動人,令人想呵護。」謝漪竹眼底帶著笑,由眼角余光看見某人倏地握緊的拳頭。
周氏一听這話心花怒放。「那你的意思是?」
「我是說——」令千金不小了,也該提提親事,若是沒有好的人選不妨考慮我。
打鐵要趁熱,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娘,肉熟了,快過來吃。」
霍青梅一喊人,謝漪竹準備說下去的話就被打斷了。
「肉熟了呀!好,娘這就過去,你先切一盤給弟弟妹妹止饑。」這味道可香了,她都饞了……呃!她還有事呢!「大人,先吃肉吧!這魚湯不用顧著,滾了就能喝。」
「嗯,我跟你過去,霍嬸以後也別喊我大人,顯得生疏,就叫我漪竹吧,當是你的子佷輩。」
他在布線拉關系,先擺平關鍵人物,打通第一道關卡。
「那怎麼好,你是縣令大人……」她明明笑得像朵花,開心不已,表面上還要推辭一番。
「無妨,縣令也是人,也需要親人在身邊,我一任最少三年,這三年就勞霍嬸照顧了。」
他朝周氏行禮。
如果能由他自行安排,他打算外放九年,等京里的事都平靜下來再帶妻小回京。
瞧瞧,多好的孩子,多會做人,讓人想多疼疼他!「閨女呀!你肉是切好了沒,沒瞧見大人都餓了嗎?」
他餓了關她什麼事,沒人請他來,是他打著下鄉探訪的大旗硬要跟來!「那兒擱著,自個拿。」
霍青梅面無表情地指向吃得正歡的三兄妹,草地上鋪了一塊布,幾個人坐在上頭,正在狂吃猛吃。
「真是不像話,也不知等等人……你也別當自己是外人,一起吃比較熱鬧。」她就不信閨女嫁不出去。
「霍嬸你先吃,我陪陪青梅妹妹。」他說著便往火堆邊走去,搬了凳子往霍青梅身邊坐下,看得周氏直樂。
「滾開!」霍青梅一聲低吼。
謝漪竹笑了。「不夠圓,滾不動。」
「少跟我打馬虎眼,你知道我的意思。」他這人太危險,總有種捉不住他的感覺。
「知道是一回事,可是我克制不住想靠近你的沖動,你一槍打死我算了。」分隔兩個世界重新聚首的緣分,擋都擋不住。
她瞪眼。「這麼不要臉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何況現在哪來的槍?
他低笑出聲,目光專注。「青青,我們試試吧。」
靶情的事能試試嗎?
听了謝漪竹告白後的霍青梅苦惱不已,回府後整夜不能入睡,睜著大眼望著床帳上百花迎春的刺繡,想著自己該怎麼辦。
如果謝漪竹只是小小的七品縣令,一般家境出身,沒有什麼富貴親戚,也許她會點頭,把自己的終身交給他,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其實是羨慕他的,也被他爽朗的性格吸引,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拘泥一塊小地方,而她則被困住了,謹小慎微,對于想做的事總是考慮再三。
如謝漪竹所言,她是個膽小表,因為顧忌太多而錯過美好的事物。
她沒去過義大利看比薩斜塔,也沒到過巴黎左岸喝咖啡,連離自家最近的日本也是因公事出差,從沒慢下腳步賞櫻泡湯。
她很多事都沒做過,也來不及做了。
如今這一步跨出去,她會不會後悔呢?
想了又想的霍青梅快把自己逼出病了,她心里的天枰兩邊拉扯,除去權貴間的斗爭這點
不好外,她實在騙不了自己……
謝漪竹是她最好的選擇,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她……
砰!
咦,什麼聲音?
「誰?」
好像有重物落地聲,就在院子里,那麼大的聲響應該是有什麼東西掉下來……
心里七上八下的霍青梅從床上爬起,穿好衣服打開門就往外走,本想喊人的她終究沒開口,想著一屋子老弱婦孺,真有賊子來光顧他們也應付不了。
一到了院子,她左顧右盼,除了因風晃動的樹葉發出的沙沙聲外,再無異樣,明月照地,泛著暈黃。
難道是她听錯了?
再一次查看四周的霍青梅並未發現有人潛入的跡象,也沒發現什麼掉下來的東西,于是她打算返回屋子,試著入睡。
突地,她的足踝被什麼東西捉住……
她倏地滿臉發白,唇上血色全無,全身僵硬不敢動彈,連看都不敢往下看。
有……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