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了沒?」
「听說什麼?」
「听說鳳瑤郡主她……」
「噓!小聲點,你不要命了嗎?疼女如命的長亭王盛怒不已,要求全城拘捕。」
「呿!他誰呀?不過是個王爺罷了,也敢擺出君臨天下的譜兒,讓五城兵馬司、京兆尹全听他的命令,還限期三日內破案,否則讓他們提頭來見……」
「是呀!真是個不講理的主兒,皇上都被他鬧得一個頭兩個大,他亂不要臉的,听說天天上金鑾殿哭,一日不交出凶手他就哭,還把先帝掛在嘴邊,說先帝托夢了,言子孫不孝……」
子孫不孝,這說的是誰呀!還不是皇上。
皇陵的祭拜一向由天子主持,既然趙家先祖直言後代兒孫未盡孝道,是少了香火呢?還是供品不足?
以上皆非。
最近幾年百姓之間流傳著皇上並非正統,而是踩兄殺弟、氣死先帝才上位的,要不是有
剽悍的皇姊、皇姊夫為他開道,以他的本事根本不足以為帝,是個笑話。
看看都登基幾年了,護國長公主還手握大權,不時指點江山,教皇上怎麼做個皇上,而駙馬皇甫鐵行、其子皇甫少杭在軍中聲望極高,兩人登高一呼,百萬雄兵不是問題。
換言之,當今聖上不是聖君,充其量是護國長公主手中的傀儡,無能者就該退位,別佔著茅坑不拉屎。
「阿笛,你還滿意嗎?」
這是一個隱密的廂房,從外面瞧看不見里面的景致,但又能听見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觀察茶樓里外的情形。
越發俊美的皇甫少杭臂環他的媳婦兒,兩人神情佣懶地坐在茶榻上,背靠竹枕,聞香品茗。
「差強人意。」如果由她自個來做會更圓滿,可惜某個男人太小氣了,不肯讓她下去玩一玩。
「還嫌棄?」他不滿。
「是嫌棄呀!她還活著。」人一活著就很麻煩,不如死人好處理,活人會思考,尸體只能躺平。
他挑眉。「阿笛,你的要求真高。」
「是你的標準太低了,縱牛傷人,踩死無辜百姓一百一十八個,傷者九十七名,她賠命都不夠。」她下藥的速度還不夠快,牛群進城前已先闖禍,閃避不及的百姓傷亡慘重。
始作俑者是遭到報應,但黎玉笛還是覺得不夠。
鳳瑤郡主一向以貌美如花為傲,她十分看重她的容貌,認為她的美是天下無雙,世上沒有一名女子及得上她,所有男人都該為她傾倒,戀慕其風華。
而她看上了小侯爺皇甫少杭,想與他締結鴦盟,多次釋出情意要他回應,大膽直言非他不嫁。
只是有個天香公主來攪局,讓她一直不能如願,兩人前後斗了好幾年,斗得翻臉成仇,沒想到最後天香公主遠嫁和親,而她念念不忘的心上人與別人定了親。
這重重傷了她的自尊,也令她顏面無光,不甘心多年感情落空的天之騎女使出狠招,她要黎玉笛死,就算最後她得不到人,她也見不得別人過得比她好,她要毀了天底下的有情人,叫他們不得同枕鴛鴦被。
可惜她太自負了,以為不過是尋常官員的家眷而輕敵,只以為去剌殺黎玉笛卻沒回來的死士是被皇甫少杭的人帶走,屢屢失手的她卻越挫越勇,認為一旦擄獲皇甫少杭的心,她的人就回來了。
殊不知那些死士早就尸骨無存了,黎玉笛可不是她想象中養在深閨的柔弱女子,天真無邪,與世無爭。
所以黎玉笛反擊了。
「听說她毀容了。」慘不忍睹。
「然後呢?」她朝撫玩她唇瓣的手指一咬。
哎呀一聲,皇甫少杭輕笑,「醋了?」
「對一個天下奇丑的女人?」她嗤之以鼻。
皇甫少杭好笑的揉揉媳婦好捏的耳垂,他百玩不膩。「好酸呀!這味兒,你吃了一壇子酸棗嗎?」
「我才不吃味,你敢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我就多畫一幅美男子畫像。」她一向對繪畫感興趣,山水鳥獸畫膩了,便開始描繪起人物,她想到的是現代電視劇里的古裝扮相,一個個仙氣飄飄的男主角,很適合下筆。
不過身邊這位可妒了,畫一張燒一張,讓下人三住香送「他們」上路。
「怕呀!河東獅吼,我懼內。」他笑著重重一吻,十足的男子悍霸,哪來的懼色。
「怕才好,懼內大丈夫,人若無所畏懼,活著無趣。」丈夫、丈夫、一丈之內才是夫,盯緊了才不會胡來。
黎玉笛報復的手段既簡單又粗暴,她讓人將特制的磷粉灑在鳳瑤郡主身上,她一在日頭下走動,磷粉遇熱就自燃了。
全身著火的鳳瑤公主根本不知發生什麼事,驚恐的放聲尖叫,用雙手拍打企圖滅火,一旁的侍女連忙提了一桶水淋下,熊熊火光才熄滅,撿回一條命。
可是磷粉的燃燒速度很快,很快燒光她一身易燃物,任何有毛發的地方寸根不留,例如她的頭發,光禿禿的腦袋瓜子一片焦黑,皮肉還翻起,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她整張臉不用說,毀了,引以為傲的美貌沒了,雙臂、手背全是燒傷的痕跡,幾無完膚,她百分之六十的皮膚都受到損傷,此外最危險的是傷口感染,敗血癥在古代不好醫治。
不過有太醫院的雲花膏,專治燒燙傷,她大概死不了,只是花容月貌回不來了,得頂著一張丑臉過下半輩子。
一見她毀容,陳家那邊也來退親了,長亭王和瑞王頓失一支有力的軍隊,暗暗飲恨,咬牙切齒。
「阿笛,真不想離開你。」他越來越戀著她了,真不是好現象,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黎玉笛心口驀地一抽。「什麼意思?」
「咱們干的這一回逼出長亭王的血性,他和瑞王的信件往返更密切了。」
唉!
一把年紀了還這麼沉不住氣,忍一時長命百歲,他這是……活膩了。
皇甫少杭目光一冷,全身迸射出陣陣寒冽殺氣。
「他要造反?」鹽吃多了,不想活了。
唇一揚,「他不是早在做了?不然一個親王怎麼敢企圖用百姓輿論逼迫皇帝舅舅退位。」
讓他心寒的不是來自長亭王的步步進逼,或是瑞王意圖讓江山異主,而是太子和五皇子為了皇位之爭,居然默許流言滋長,把他們的父皇推向刀尖,試圖讓他下罪己書早日禪位。
別人的攻擊出自個人的野心,尚可忍受,但是來自親生子的補刀,在背後推波助瀾,皇上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身為外甥的皇甫少杭看了十分不忍,皇帝舅舅打拚了一生的基業就為了留給兒子繼承,沒想到他們用最殘酷的方式回報他。
丙真是天家無父子,皇室無親情,為了皇位都可舍棄。
「要打仗了嗎?」她問不出口是誰帶兵,公爹和他都是至親,即使她不想他去,但這些話不該由她開口。
男兒志在四方,為了建功立業博出一片天地,他沒有理由不去,皇甫父子永遠站在守國門的最前頭,不讓敵人進犯一步,這是功在朝廷、福蔭社,讓百姓安居樂業的壯舉。
但于私而言,他們是為自己而戰,皇上在才有他們,皇上一倒,護國長公主也名存實亡,成為被剿滅的第一人。
靶覺到她的不安,皇甫少杭輕輕將臂膀收攏,將她在懷中抱緊。「還沒那麼快,皇帝舅舅從去年就開始派人潛入瑞王封地查探,這幾個月陸陸續續有消息傳回,但時機未到。」
「我的胡鬧有沒有壞了你們的計劃?」黎玉笛覺得自己的行為太沖動,未瞻前顧後。
女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婚禮差點毀于一旦,甚至連性命都失去,她不回敬一二哪能報答人家的大手筆?鳳瑤郡主這次的縱牛奔街超過她的底線,徹底惹毛她了,狹路相逢勇者勝。
她沒用毒是不想鳳瑤公主死得太便宜,也不願讓人看出她用毒,因此用磷粉想讓人以為她死于天譴的自燃,何況她死有余辜。
沒想到鳳瑤郡主命大,燒成焦肉團子還死不了,苟延殘喘還盡挑事兒,要拖著所有人陪她一起墜入無底深淵,慫恿其父動兵奪權,搶回她昔日的風光。
「正好相反,我們剛好逼長亭王浮出水面,狗急跳牆是情急所致,但同時也暴露出許多來不及隱藏的漏洞,我們撿漏撿得很愉快呢!」
他們發現至少三條以上的糧草運送路線,以及裝滿糧食的三座糧食,足夠十萬將士吃上兩年。
長亭王太心急了,他以為他一逼皇上就會讓路,可是他只顧著前面炮火隆隆,想為女兒討回公道,卻忽略了後門的防備,皇上的人趁虛而入,模個門兒清,他至今還不曉得被撬了牆角,以為一切如他所想地進行順利。
聞言的黎玉笛暗松了口氣,沒當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就好,「你預估還有多少時間?」
「很快。」他想,有人等不及了。
她一听卻不太痛快。「你剛說不會那麼快,這會兒卻說很快,到底是快還是慢,不許糊弄!」
見她氣呼呼的小模樣,覺得可愛極了的皇甫少杭笑出聲。「預估三個月到半年,不過過兩天我得到軍營練兵,怕是不能天天陪著你了。阿笛,你家夫君暫時不能當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了。」
她心口有點酸澀。「你也要去?」悔教夫婿覓諸侯,便是黎玉笛此時的心情,可是她不能留他,這是他的責任,他必須去。
「是的,我們父子都得去呢,把瑞王打得落花流水,讓他再無一絲機會,能對皇權成威脅。」他的意思是瑞王只能有一種下場,主犯當誅,從犯視罪行而定,但也絕對不輕罰。
「我也去。」她一時月兌口而出。
皇甫少杭一怔,隨即仰頭大笑。「你去干什麼,當火頭軍?」
趙婕雲是有武藝在身,帶兵打仗毫不含糊,再加上她的護國長公主身分深得軍心,因此才能在滿是男人的軍中站住腳跟,讓一群熱血沸騰的將士甘願拋頭顱灑熱血地追隨她。
但她是少數的例外,本朝尚無女子從軍,而且黎玉笛那小身板能打倒多少敵人,不被一腳踩扁已是萬幸。
「我可以下毒,你少看不起人,我一個人出手能毒倒千軍萬馬。」狂牛群的暴斃便是她一人所為。
一萬頭的牛制成吃食其實也不算多,凍在地窖內最多吃兩年,這是以她的食量計算,就是可惜了這些牛,原本它們能活著耕田,造福不少農民。
「阿笛,戰爭是殘酷的,誰都不希望自己是死去的那一個,但是下毒太陰損了,兩軍交戰拚得是實力,不能用這種陰毒手段。」
金戈鐵馬,戰鼓擂天,這才是血性漢子的天下,皇甫少杭不贊成下毒,敵方將士也是皇帝舅舅的子民,如有可能,他並不希望他們死于非命。
什麼陰損?真是道貌岸然,他殺人難道是剁草墩子嗎?一樣是致人于死有何分別?死了就活不過來了。「兵者,詭道也,除了刀劍相擊外,你們不會運用戰術和陣法?」
她最討厭借口了,只要能贏,誰管仁義道德。
「不一樣,戰術、陣法用的是人,人都有生死,順應天命,而使毒有違天道。」他也想為後代子孫積福積德,少造殺孽。
「矯情。」天在哪里,天若有心,豈會允許人間殺戮,那不過是求個心安的托詞,心安理得的殺人。
他苦笑,卻也心疼她此時的舍不得。「阿笛,我會平安的回來,你還沒給我生個小阿笛呢!」
「不生。」她賭氣的抿著唇。
「你不生,我生,我們的孩子一定會是最得疼愛的小家伙。」他們會有的,他期盼著。
「跟誰生?」她打翻醋桶。
「跟你生。」舍她其誰。
「我都說不生了。」黎玉笛使起小性子。
他笑道︰「我生、我生,怎麼可以讓阿笛辛苦呢?」
「哼!」她心早軟了一半,沒法真板起臉生氣。
愛其所選,選其所愛,她的男人也是為了他們日後的安定生活才重披戰甲,她再不舍也要相送。
說是慢,但也快,早出晚歸的皇甫少杭曬黑了,但人也更壯實了,兩眼閃著精銳光芒,像一把淬煉過的長劍,隨時吸食敵人鮮血。
練兵練得狠了,人也瘦了一圈,可是他武藝更精進了,穿上一身銀白戰袍顯得威風凜凜,紈褲氣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英姿颯爽,彷佛天神臨世,率領天兵天將長空凌戰。
沒多久,瑞王反了,興起反旗要討回江山,而皇甫鐵行父子奉旨出征討伐。
「阿笛,你這是做什麼?」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匣子,皇甫少杭哭笑不得。
「毒藥。」她不怕人知道。
「我不是說過不能用毒……」他一臉苦惱。
「住口,听我說完,小匣子里我裝入七種毒,用來救急,萬一你打不過又逃不掉的話就用一種毒,我在里面附上說明和用法,以及解毒法,中毒之人不一定會死。」她盡量了,不能一擊致死的毒煉來毫無成就感可言。
「阿笛……」她有心了。
「還有,記住誰死都可以,唯有你不能死,真要危急了全部毒死,反正都是殺人,一刀砍死跟中毒而亡有什麼不同?躺平都是尸體,他們的家眷一樣會怨恨你,你內疚個什麼鬼呀!」她只求他平安歸來。
她越說聲音越大,干脆直接捉住他手臂,縴指掐入他肉里,要他牢牢記住他是有家室的人,有人等著他回家。
「阿笛,別哭。」還沒走,他已經開始心疼她了。
黎玉笛仰頭一眨,水眸瑩瑩閃光。「我不哭,我才不為你這混賬哭,大匣子里的是藥,一般的頭疼腦熱、月復瀉下痢、腳氣、解毒丸什麼,一共十來種,每種三萬粒……」
「三……萬粒!」
他心痛了一下,難怪她有一段時間老關在藥廬里,不知在搗鼓什麼,府里整日飄著濃重的藥味,他娘不敢問,跑過來揍他一頓,問他是不是打了兒媳婦,打出內傷,她在熬湯藥治傷。
天大的冤屈呀!他寵媳婦兒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打她?被他娘打也是白打,無處訴苦。
現在才知,原來她口中的毒藥是分著說,毒和藥,他以為她和他斗氣的那些日子,她其實都在為他制藥,是他沒理解她的用心。
「別打岔,每一種都精制再精制了,只需吃一粒就好,不可多吃,你給你的親兵們發下去,大毛病、小毛病通通治好。」她加了天山雪蓮子,能補氣固元,增強心肺功能。
「阿笛,你對我真好。」他動容了。
黎玉笛正色的擺正他的臉,直視他的眼。「我對你好是希望你活著回來,你是我的丈夫,我一生的依靠,不論遭遇什麼危險都要想著為我而活,你不回來我就改嫁。」
「呃!」她……這一招真狠。
澳嫁……真虧她說得出口。
皇甫少杭氣在心里口難言,只有苦笑。
「這里面是起死回生丸,受再重的傷也能救活,可是只有兩粒,不許再給人了,我為你和爹備下的,里頭有不少珍稀藥材是我求大師兄幫我找的,日後這個人情你自個還他。」欠著就有牽掛,別想身後無羈絆,悍然赴死。
「好。」他含糊的聲音中有幾分不舍。
阿笛,吾妻,心愛的姑娘,要暫別了。
眼泛留戀的皇甫少杭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大氅一掀,轉身離開,暗衛九泉抱起一大一小的兩個匣子尾隨其後。
幾日後,戰馬嘶鳴,戰鼓響徹,大軍拔營,正式出兵平亂。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難過,哭出來吧!不會有人笑你。」趙婕雲摟著兒媳婦的肩膀,覺得她彷佛更小了。
「娘,我想他了……」忍了許久,她哇的哭出聲。
「好,乖,我曉得,咱們武將之家就是這樣,隨時做好出征的準備,你公爹的戰功是打下來的,不是平白得來的,杭兒要走的路還很長。」她也忍受過生離死別,知道不得不割舍的痛。
「嗯……」黎玉笛哭得止不住,偎在婆婆肩頭抽泣。
「媳婦,哭完這次就不能再哭了,男人有男人該做的事,我們也有我們做的事,譬如,太後。」大家都忘了她,太後是瑞王的親娘,她不可能什麼都沒做,做她的富貴閑人。
「太後?」是呀!還有她。
「宮中也要布置一些我們的人手,以防太後暗下毒手。」那個老女人可不是善荏,要不是她拿孝字壓著,瑞王早就死了,哪來今日的大敵當前。
「娘,我有一種藥……」她說得小心翼翼。
「毒嗎?」趙婕雲嘴角一掀。
「呃……也算是。」藥毒不分家。
「用。」那老太婆早該死了。
「好,這種藥類似酸棗的味道,長期服用會使人精神不濟,疲憊嗜睡,慢慢地一睡不醒,與佛祖同在……」
就說女人好溝通,「深明大義」多了,不像男人那麼多毛病,只要達到目的,管他是用毒還是勒斃,一對一單挑更是可笑,她們只會群毆,小心眼的只想私了。
長公主真是好婆婆呀!善解人意,小小一撮細粉就能解決的小事何須大動干戈,女人的膽子都很小。
黎玉笛哭著哭著就笑了。
你們以命博命,我們彈指間殲滅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