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里,傳來痛苦的申吟聲,在夜色將明之際顯得分外刺耳。
刑堂里,一個男人被架在牆上,琵琶骨被穿過,鮮血染紅了衣袍,披頭散發,狼狽至極。
「展清,你就這麼點手段?」範姜逸嗤笑了聲。
「哪是,大人,我的拿手絕活還沒端出來。」展清笑容可掏,彈了彈指,讓獄吏取了他親手做的刑具。
範姜逸瞧著一根掌寬的木板上每隔兩指寬便嵌上一塊刀刃,就見展清手持柄部走到被架著的屠昭面前,毫不客氣地往胸口招呼過去,往下一扯,瞬間劃下數條傷口,鮮血隨之噴濺而出,痛得屠昭低吼了聲,渾身發顫。
「大人,還行吧。」展清回頭,邀功似地問著。
「不予置評。」
展清垮了肩,把刑具交給獄吏繼續刑求,一坐到範姜逸身旁。「大人,你是不滿我什麼?我不是把屠昭都給逮著了?」
範姜逸進宮面聖,一會便到北鎮撫司找展清商議,分了兩撥人,一撥守在北鎮撫司,防止押回的人被劫或滅口,一撥人則調到擎天院外頭,原本的用意就是要逮屠昭,只是範姜逸沒料到府里多了個常三公子,最終還被滅口。
「你本來就該逮著他。」範姜逸瞧也不瞧他一眼。
「難道大人是氣我把你帶回來?」展清真不知道要找誰喊冤了。「大人,你仔細想想,屠昭突然失蹤,他們定會起疑,所以得要把你請回去,才能消弭他們的懷疑,不是嗎?我覺得我做得很對。」
「你知不知道我妻子很禁不起嚇?」範姜逸眸冷似冰。只有他才能嚇她,展清是什麼玩意兒,竟敢這樣嚇她!
展清直睇著他,這才明白事情的癥結竟是在這兒。「要不,待明兒個我去跟夫人負荊請罪,說是你邀我演了一場戲糊弄常家人,順便把這陣子大人去彭丁縣出游一事全都交代清楚?」
「你威脅我,展清?」他皮笑肉不笑地問。
事實上他帶毛知佳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檀州,而是檀州地界外的一座縣城,他是真的打算度蜜月,畢竟檀州會發生的事,哪怕他能推敲,也不願冒一丁點的風險,讓她陷入任何可能的危險之中。
「大人,話不是這麼說的,我都照辦了,也辦得很好,你要是再對我不滿就真沒天理了。」他真是忍不住要抱怨了。
「你確定都辦好了?」
「當然,你一進北鎮撫司,就有人到了護國公府和大皇子那兒通報了,這會兒應該也蠢得以為宮中門戶大開等他登基,殊不知皇上和掌衛事都督領著千人禁衛正等著他呢。」其實展清是挺想去瞧瞧的,可惜屠昭死不招認,害他走不開。
才剛說完,就有錦衣衛腳步飛快地進了刑堂。
「兩位大人,大皇子已經被押,護國公世子當場遭掌衛事都督斬殺,護國公也被押進大理寺大牢。」來者簡單扼要地稟報著。
展清擺了擺手示意來者可以退下,然後邀功似的看著範姜逸。
範姜逸嘴角抽了兩下,伸手模了他的頭兩下。「干得好。」
「就這樣?」他是狗嗎,被模兩下,還要他開心得汪汪叫嗎?知不知道狗會咬人,想試試?「說好了是一壇八方大曲!」
不然以為他為什麼要在範姜逸去彭丁縣時把事情都攬到身上,日日累得像條狗?姜逸是去玩的,可正經事自己全包了,要是敢倒帳,他就跟他拚了!
「知道了,難不成我還倒得了你的帳?」範姜逸沒好氣地罵了聲,橫眼看著還是死不肯招認的屠昭,不禁嘆口氣走到他面前。「屠昭,不管你招或不招,大皇子往後就是個圈禁到死的皇子,護國公世子死了,護國公必定難逃一死,而你也唯有死路一條。」
既然大皇子已經被押下,這里也不需要再審。
打從第一次劫了船,押進北鎮撫司里的人死在牢里時,他就確認了錦衣衛里有叛徒,抽絲剝繭之下,還是能把人揪出來的。
他其實一點都不想知道屠昭為什麼背叛他,畢竟原因很多,他沒興趣知道,可他真正開始懷疑屠昭是因為屠昭那日說了護國公的情形,露出了破綻。
他說常三公子失蹤,可是他們卻沒有瞧見他離開。
這是不可能的,錦衣衛盯著護國公府對外的每扇門,人數的進出是能夠計算的,而常三公子喬裝後能躲過錦衣衛的眼?
事實上,應該是常三公子早就失蹤了,護國公早早就派暗衛狙殺,只是尚找不到人,就已經被盯梢的錦衣衛發覺不對勁,屠昭堵不了其他錦衣衛的嘴,只好往上呈報,他錯在不該把事發的時間說錯。
他也試著給他機會,故意將安排告知他,最終,果真他們怕大火燒船,因此把貨物移進莊子里。
不管怎樣,屠昭殺了個無辜的常三公子,就該償命,尤其是執法人員,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這事,我一人擔了,還請大人放過我的家人。」屠昭粗喘著氣道。
「當然,罪不及眷屬,待護國公一行人處決後,我就讓你上路。」話落,他轉身就走,拍了拍展清的肩。「交給你了,我先回府。」
「八方大曲。」展清再叮囑一回。
回應他的是範姜逸毫不客氣的肩頭一擊,痛得他齜牙咧嘴。
毛知佳坐在榻上,手里緊握著筆和小冊子。
她不知道她寫上的事件什麼時候才會發生,但她想,只要撐到天亮,至少會有些消息傳回來,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她要堅強,事情絕不會那麼糟,她要笑著等他回來。
她試著揚起嘴角,眼淚卻不斷地滾落,她死命地忍著,不想逸出半點泣聲,直到外頭傳來——
「二爺回來了?」
她驀地望向簾子的方向。
「你回去歇著,今晚不用值夜。」
她听見他的聲音,看見他打起簾子走到她面前,她的眼張得大大的,像是在確認什麼,直到他一把將她抱起。
「別哭了,不都說了什麼事都沒有?」
毛知佳摟著他的肩,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範姜,我好怕,真的……」
「我知道,所以我盡快趕回來了。」他心疼得無以復加,只能不斷地拍著她的背安撫著。「毛毛,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一次次地暖聲安撫,直到懷里的人像是放松下來而沉沉睡去。
將她抱到床上,親吻著她頰上橫陳的淚,他會永遠記得這股咸澀的滋味,絕不讓她再像如此哭泣。
取下她還緊握在手的小冊子和鋼筆,他翻開小冊子一看,不禁莞爾一笑。
命運這檔子事……有時也真耐人尋味。
翌日,大皇子鄒在麒趁著夜色宮變,卻被皇上反將一軍給押進皇子府里圈禁的事,立刻傳遍朝野,而皇上也親審了大皇子和護國公,所有牽連在內的官員全被拔官,重則流放,輕則貶為庶民。
而範遇,則是被貶為庶民。
于是,範家兩房得另找住所,也趁這當頭正式分家。
範姜逸早有準備,在城東處買了一座三進的宅子,地方不算大,勝在里頭的造景和花園。
搬家那日,毛知佳離情依依地和姜氏告別,一步三回頭,讓他直接把她拎進馬車。
到了新家,毛知佳那一丁點的離愁瞬間消失不見,拉著他到處走走逛逛,看著他們真正的家。
她成了當家主母,買了新的下人,全都交由采薇打理,她則是為了能多攢點銀兩,開始卯足勁寫字畫,甚至開始畫山水畫。
當範姜逸上衙門歸來,就能看見她的身影,照理來說是種幸福的感覺,但是他每回瞧見的真的只有身影,因為她都在案前埋頭苦干,偶爾和企圖咬她筆桿的小斑逗玩一番,完全忘了他就站在她身後。
他被冷落了。
已經冷落幾天了,他也懶得算,坐在她書房的榻上等了好半晌,她連頭都沒回,于是他便無聲離開。
等到毛知佳回過神來,瞧他沒在書房也不以為意,回房洗漱想就寢卻等不到他,只好把采薇找來。
「二爺在外書房?有人拜訪?」
「沒有。」
「那他為什麼在外書房?」
采薇模模鼻子。「夫人,奴婢斗膽進言,本是不該讓奴婢說的,可是眼看著夫人一直冷落二爺,實在不是辦法。」
「我冷落他?」她詫道。
「難道夫人不是故意的?」
「我為什麼要故意這麼做?」
「奴牌也不知道,還以為夫人和二爺又鬧性子了。」畢竟她之前也瞧過夫人拗脾氣的樣子。
毛知佳張口無言,最終嘆了口氣,起身穿了衣服,穿了鞋就往外書房去。
紀重恩守在外書房外,一見她便喜笑顏開。「夫人是來找二爺的?」
她點點頭,瞥見里頭竟沒有燈火。「二爺睡了?」
「大約一刻鐘前。」也許該說二爺是听到腳步聲後才將燭火吹熄。
「我進去瞧瞧。」
紀重恩開了門,遞了個燈籠給她。
她提著燈籠直接走到書房內側的床,他就躺在那兒,狀似睡著了。她將燈籠擱在架上,往床畔一坐,輕扯著他的袖角。
「範姜哥,我沒有冷落你,我只是太入迷。」唉,近來字畫賣得太好,害她有點走火入魔,只要一得閑就開始寫開始畫。
床上的人沒吭聲,她卻已經詞窮,如今想想,以往她使性子,他總有法子讓她釋懷,如今換他使性子了,她真不知道要怎麼應付。
因為,從來沒發生過,看來是她這陣子冷落得狠了,他才會這樣。
「範姜哥。」她喚著,用她近來頗有成長的胸部壓在他的胸上。「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不然你跟我說,要我怎麼做,你才原諒我?」
「你要答應我三件事。」他眉眼不動地道。
听到還有商量的余地,毛知佳喜笑顏開,自然是二話不說地答應了。
「第一件事是往後只要我在家里,你就不能寫字畫。」
「好。」這簡單,他有時候忙起來,天黑都還見不到他的人。
「第二件事是往後只要我在家里,就別讓小斑進咱們的房。」
她想了想,也應了聲好,畢竟不難辦。
「第三件事是往後只要我在家里,你就要想辦法讓我開心。」
「……開心的範圍和條件是?」這得問清楚,她可不想一步錯步步錯。
「主動親我。」
毛知佳猶豫了起來,這不難辦,只是很難為情,況且很容易激發他的獸性。
「行了,你可以回去了。」等不到她的回應,他干脆把她拉開,背過身去。
毛知佳立刻再撲了過去,拉過他,直接往他的嘴上一親,正準備鑽漏洞,來個蜻蜓點水淺嘗輒止,誰知道這頭被冷落太久的獅子直接將她反撲拖上床。
早知如此,她就繼續冷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