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夏燁看出了點興味,嘴角帶著一抹壞笑。「崇盡,你不會是看上了人家小泵娘了吧?」
「把你的嘴巴放乾淨點,誰會看上一個八歲的娃?」他想,也許他能動動筋骨,好好地揍他一頓了。
「沒把人家放在心上,你那麼緊張做什麼?」什麼時候成了護崽的母雞了?
「你沒瞧見下雪了嗎?那兩個混蛋自個兒淋雪就算了,還拉著她一道淋,到底是哪門子的兄長?」要是他的妹子,他護著疼著都來不及了,哪可能讓她淋上半點雪?真是不像樣!
「嗯……我沒有妹子,倒是不知道那種心情。」他有兩個弟弟,他倆要是有閑情雅致在外頭淋雪,他會乾脆把他倆綁著丟到園子里淋個夠。
衛崇盡懶得睬他,就見齊墨幽撩起裙擺跑上了走廊,他又吼道︰「用走的,你不知道已經下雪了,地上都濕了,你都不怕跌跤?」
齊墨幽聞言趕忙放慢腳步,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可憐兮兮地喊著,「衛家哥哥。」雖然她模不著頭緒,但听他那聲音就知道他定是氣極了。
衛崇盡本來一肚子火,卻在听見她那軟綿綿的嗓音後瞬間消失無縱。
他輕咳了聲,對自己的過度反應有點赧然。「沒事,只是你身邊怎麼沒跟個人給你打傘?」說著,瞧她肩上早已經被雪水給浸濕,濃眉不由一攢。「你還是趕緊回房換下這身衣裳吧。」
齊墨幽直瞅著他,他生得濃眉大眼,雖說稚氣未月兌,但眉宇間一股俊逸英氣,噙著笑時帶著幾分不羈,然而攢著眉頭時有股與生來的威壓。「衛家哥哥生我的氣?」她月兌口道。
「我?」他愣了下。「沒有。」
「可是……」她踮起腳尖,還是他彎下腰,她才有法子模上他的眉頭,她輕撫著眉間皺摺。「看起來像是生氣了。」
衛崇盡猛地抓住她的手。「你的手快結凍了,你壓根不知道冷嗎?先進房去靠著火盆把身子烘暖,一會你身邊那幾個丫鬟小廝要是來了,非得……好生整治一番,哪有下人這般伺候人的?」
本是要說全都發賣出去,可想想他憑什麼介入人家的家務事,才把真正的想法給用力咽下。
齊墨幽彷佛明白了他的用意,喜笑顏開。「衛家哥哥,我不怕冷,大雪天里習武是常有的事,方才我也是在小校場里習武。」
「小泵娘家跟人家學什麼武?」也許他回頭該跟齊徹說說,哪能讓個嬌滴滴的小泵娘學武,寵女兒也不能寵到一切都順著她。
「我爹說,說不準有朝一日.,咱們王朝能出個女將軍呢。」
「那咱們王朝的男人得有多衰敗才會冒出一個女將軍?」他沒好氣地道。
男人保家衛國是天經地義的事,哪能讓守在後宅的姑娘出去與人拚搏,這事要是傳到外族耳里,大涼的男人全都去跳海吧。
齊墨幽一听,不服氣地道︰「衛家哥哥這是瞧不起姑娘家了?」
「這跟瞧不瞧得起有什麼關系?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外,就這個理。」
「迂腐。」輕輕拋下兩個字,齊墨幽氣呼呼地跑了。
衛崇盡一臉愕然地瞧她跑遠,還沒意會是怎麼一回事,身旁的夏燁已經笑到快軟癱在他身上。
「你笑什麼?滾遠一點!」
「你得罪了小泵娘還不自知?」夏燁笑得更樂了,不住地揩去淚花。「小泵娘習武又不是非要上陣殺敵,你哄兩句都不成?」
「……這怎麼哄?我要是夸她,她當真了怎麼辦?戰場上刀劍無眼,小泵娘哪能去那種地方?」除非大涼的男人都死光了!
「她總有一天會變成大姑娘。」
「就算是大姑娘也不能去!」姑娘家合該讓人捧在掌心里疼的,要是哪天她真請命上戰場,他綑也要把她綑在身邊。
「嗯,也是,那就請你趕緊養好傷,明年參加恩科,早一點將西戎這纏人的宿敵給滅了,要不你齊家妹妹說不準真有上戰場的那天。」
「給我閉上你的烏鴉嘴。」
他好不容易認了個妹子,哪能讓她上戰場?
想到一個小泵娘都有保家衛國的心思,他真覺得有點丟臉,心想這些年他到底都在做什麼……更糟的是,妹子被他氣走了,要怎麼哄回來?
慶幸的是,齊墨幽盡避氣跑了,但到晚膳的時間,她還是出現了。
盡避現在的他不須人喂食,傷勢雖沒好到能行動自如,但一應小事他都還行,可是她就是會來看看他,噓寒問暖,真情實意得很。
哪怕她現在臉上半點笑容都沒有,他心里還是很受用,畢竟這還是他頭一回遇到一個與他無絲毫血緣關系,卻可以很純粹地關心他、照料他的人,讓他很難不在意。
「齊家妹妹吃過了嗎?」他自行用膳,隨意找著話題,雙眼專注在她的神情上。
「嗯。」她面無表情地應著,垂斂長睫,瞧也不瞧他一眼,彷佛公事公辦,等他用完飯她便教人撤走。
衛崇盡攢起眉,用飯的速度愈來愈慢,很怕在他吃完之前還沒想到法子教她消氣,可……小泵娘到底要怎麼哄?外祖父家的兩個表妹從沒在他面前使過性子,他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眼看桌上飯菜愈來愈少,兩人之間滯悶的沉默快教他窒息,他終于將碗筷往桌面一擱,開門見山地道︰「齊家妹妹,可以別再生我的氣了嗎?」
齊墨幽微別開臉,悶聲道︰「我沒有生氣。」
「你明明就生氣了。」一點笑容都沒有,還說沒生氣,是臉癱了是不是。
「我沒有生氣。」嬌軟的嗓音難得摻了一絲強硬,咬牙切齒極了。
按理說,在這當頭衛崇盡應該想盡辦法道歉求原諒,可不知道為什麼一听見她強辯的嗓音和那張裝面癱的臉,他竟笑出聲了,更糟的是一發不可收拾,笑到不能自已,笑到她起身走人。
「齊家妹妹,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在笑你……」他強忍著笑意,一把將她拉進懷里。
「你分明就是在笑我!」齊墨幽羞惱成怒地罵道。
盡避她不清楚他到底在笑自己什麼,可分明就在取笑她!
「不是,我是……」糟,一想起來,他又快壓不住笑意了。
誰要她一個小丫頭像個小大人一樣,明明氣急了還要假裝沒事……真的很好笑。
「齊家妹妹,我預估這兩天就要回家了,不管怎樣,我都不希望在我回家之前咱們都沒有和解,你要是覺得我哪里做錯了,你盡避說。」抱著她,他才發現小丫頭渾身軟綿綿的,他不由略放松一點力道,就怕多施一分力會在她身上勒出一點痕跡。
一听他說要回家,齊墨幽沒法子再撐著臉皮,擔憂地道︰「可你根本就還沒好全,要是回去又……」事關他家宅隱私,她實在說不出口。
衛崇盡笑了笑,許是齊徹略略跟她提過他家里的事,不甚在意地道︰「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這一回我會學聰明一點,不會再著了他們的道。」
「可是……」
「你別擔心,我會把自己護得好好的,再說都快要過年了,我總不好一直待在這兒,明年三月有場加恩科的武舉,我想下場練練手。」別說夏燁信心滿滿,就連他都自負得認為京里的將門子弟還不見得比得過他。
「考武舉?」
「嗯,考了武舉進軍營後,有朝一日我會前往西北,將西戎殺個屁滾尿流,所以你就別再說你要保家衛國了。」
「衛家哥哥,你這是瞧不起人。」她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下子衛崇盡總算模清楚她不開心什麼。「無關瞧不瞧得起,只是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就好比你爹定會將你們都給護得周全,不是嗎?」
「可是我也想保護爹,我不想爹老是上戰場。」她嗓音輕軟地喃著。
衛崇盡這才想起齊徹幾年前去了趟西北支援,一去就是兩年,他在外祖父家長大,看著舅母們守著家等待舅舅回來,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可以理解。
「那也輪不到你去,我說,你這才是在瞧不起我,我是個男人,年紀也比你大,沒道理繞過我讓你上了戰場吧?再者,真要論,不管是兵策戰略還是武底子,我都遠勝你很多籌。」
齊墨幽眨了眨葡萄般的黑陣,輕聲道︰「我的力氣很大,那天就我一個人,卻把衛家哥哥從山坳扛上山道的。」
再次從她口中听見這件事,衛崇盡有種想挖坑自埋的羞赧感。
他居然被一個尚不及他胸口的小泵娘給扛起來……她到底是有多天賦異秉?
「……齊家妹妹,力氣大小不是決戰中的勝負關鍵。」好半晌,在她萬分堅持的目光之下,他只能硬掰出這段話安撫她,順便安慰自己。
齊家妹妹能扛得動他,可能因為他失了不少血,所以變輕了……應該是這樣吧。
「是喔。」她有些惋惜地道。
她一直以為自己天生力大是最大優勢,听他這麼一說,感覺自己像是空有力氣卻無智謀。
「橫豎戰場上的事交給男人就是。」話落,怕她又誤解,趕忙再補上一句。「這不是看輕你,而是保家衛國是男人天生的責任。」
他不想再見她裝面癱不理人了。
齊墨幽輕點著頭,也不在這事上糾結,橫豎只要知道他不是瞧不起人就好。
眼見齊墨幽喜笑顏開,衛崇盡才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哄人還真不是件簡單的活兒,希望別再有下回。
此時外頭傳來細微的交談聲,一會薛隱端了湯藥進房。
「怎麼了?」齊墨幽問著。
「沒,只是今日送湯藥過來的丫鬟是個眼生的,所以問了幾句。」
「眼生的?」她接過湯藥,狀似喃喃自語。
近來她並沒有听母親說家中要添丫鬟,湯藥向來是從大廚房那里弄的,可管灶上的婆子是二嬸的人……「隱哥哥,你讓人去把那丫鬟找來。」
薛隱應了聲便離開,衛崇盡在旁好笑地道︰「怎麼,一個丫鬟也能鬧出什麼事來?」
小丫頭片子一個,處理事時倒是沉穩得緊。
「不是,只是擔心她是不是我二嬸……」故意派人過來探口風。後頭幾個字,她急急打住才沒說出口。
兩房不和睦,傳到外頭就是丑聞,所以衛崇盡也不會傻得在她面前追問。「今兒個我听化幽說,二房的姑娘弄髒你的裙子。」
齊墨幽愣了下,沒想到她找了一下午沒找到人,原來是躲到衛家哥哥這兒來了。
瞧她瞬間變得陰狠的神情,他忍不住替齊化幽哀嘆幾聲,總歸他再能逃也不可能逃出家門,是不?齊家妹妹看似嬌弱,但那只是外表,內里肯定是個睚訾必報的人。
「不過是件小事,可他偏是沉不住氣去招惹三姊,我還沒找他算帳。」臭小子,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就是個腦袋沒餡的呆子。
「二房姑娘招惹你都沒發火,化幽為你出口氣反倒招你怨了,這什麼道理?」沉不住氣?衛崇盡忍不住笑了,實在不能想像要如何要求一個六歲娃沉得住氣。
「這是我跟三姊的事,他本就不該出手,再者不過是樁小事,我不希望讓長輩難為,偏偏他就是不懂事,打了他那麼多次還是不長記性。」看來得要弄別的手段讓他長記性了。
衛崇盡了解她是為了兩房和睦做退讓,也就不多說什麼,只是一想起明天也許齊化幽又一會逃到他這兒來,唇角忍不住微彎。
「衛家哥哥,湯藥該喝了。」她把湯藥遞給他。
他一接過就如往常般豪邁地喝下,正巧薛隱走了進來,他分了點心思看去,就听他說——
「小姐,找不到那個丫鬟,重和園那兒也沒有。」
「嗄?」齊墨幽怔了下。
一個丫鬟從這里要到重和圜不可能那麼快,所以她不是回重和園也沒回廚房,代表她不是二嬸買進的丫鬟,可府里怎會無端端出現眼生的丫鬟?
盡避尚未推論出什麼,但心底一抹不安令她回頭就撥掉衛崇盡喝到一半的湯藥,嚇得衛崇盡愣在當場,看著砸碎在地的碗,不禁咽了咽口水。
這丫頭的力道……確實不小,打的明明是碗,他這拿碗的手卻麻了。
「衛家哥哥,你喝多少了,能不能吐出來?」她急聲問著,直瞅著他的臉色。
「你這是在做什麼,難不成湯藥……」他說到一半,突覺喉頭十分刺辣,裹著一股吊詭的熱意往胸月復間而去。
他不由往胸口一按,把先前薛隱和她的對話連結起來,狠狠地攢起眉,可還來不及說出什麼,眼前已一片黑暗,瞬間失去意識。
「衛家哥哥!隱哥哥,快,快把府醫找過來,快!」齊墨幽直瞪著他唇角緩緩溢出的血,急聲喊道。
薛隱見狀,隨即往外狂奔而去,一瞬間侯府像是炸了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