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就到了除夕夜,承謹侯府兩房一起在正屋吃團圓飯,雖然連一桌都坐不滿,可壓根不冷清,齊徹和齊衍兩兄弟在拚酒,聊起朝堂也聊起過往,好不熱鬧。
畢竟兩兄弟感情深厚,有太多共同的回憶可聊,然而除他二人,大房二房壁壘分明,談氏連點表面功夫都不做,只和自己的一雙兒女低聲交談,對庶出的齊光幽視若無睹,柳氏這頭只忙著給兒女剔魚刺,張羅著兩人的吃食。
齊墨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不住地想著衛崇盡可能在除夕夜里孤伶伶的一個人,也不知道有沒有團圓飯可吃,想著不禁有點怨了起來。
她本以為自己多了個兄長,百般照料,誰知道他離開之後竟然再沒連系,像是他倆從未相識,虧她還擔心他的傷、擔心他過得好不好,他卻像把她給忘了……
「墨幽,怎麼了?是今晚的團圓飯不合你的胃口,還是你念著誰,念得連飯都吃不下?」
耳邊響起談氏似笑非笑的冷嗓,齊墨幽眉頭微皺,還未回話,便听自己的娘親道——
「二弟妹,趁著今晚團圓夜,有些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大嫂想商量事也犯不著挑在今晚。」談氏笑了笑,瞧著自己染著石榴紅的指甲,擺明了就是不想跟她談。
盡避柳氏沒說出口,但她大抵也猜得出她想商量什麼,不外乎就是前些日子鎮國將軍家的大公子在府里待了幾天,這事在府里流傳開後柳氏逮著了幾個人狠罰一頓再趕出府,順便整頓了府里的下人,將她安插在大房的釘子都拔得差不多,如今八成想把這事揭開,讓她臉上難看。
「就是得在今晚,就盼從明年開始咱們兩房能把一切攤開處理,省得日後衍生不必要的怨慰。」
柳氏說起話來條理清晰,且不容抗拒地把她的打算說完。「從這一刻開始,往後公中分揭,府里的下人自然也分開,二房要用什麼人可以自己挑,往後就走二房的帳面。」
談氏愣了下,不敢相信她竟是打算分家!「大哥,你說句公道話,大嫂趁著團圓夜說分家,這像話嗎?」當著齊徹的面她故意把事揭開,認定是柳氏把大哥蒙在鼓里,非給柳氏難堪不可。
她爹只是個從六品的鴻臚寺丞,是個沒有油水可撈的位置,母親更不是個會打理庶務的人,她的嫁妝本就有限,而齊衍不過是個六品吏部給事中,薪俸少得可憐,但給事中是個能撈油水的位置,可恨齊衍是個不會撈油水的笨蛋,要不是依附著大房過日子,哪里供得起夏日的冰塊和冬日的銀絲炭?
齊徹和齊衍聊得正歡,突听談氏毫無禮教的吼聲,濃眉一攢,一股從沙場上練就的懾人戾氣迸現,嚇得談氏瑟縮了下。
「你大嫂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齊徹沉聲道。
談氏呆愣地抬眼,不由朝齊徹身旁的齊衍以眼神求救,豈料齊衍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你身為弟媳,竟敢對兄嫂如此無禮,你眼里還有我嗎?」
「相公,我……」談氏慌了手腳。
和齊徹相比,齊衍顯得溫文儒雅多了,嫁進承謹侯府十幾年來,她和齊衍也算是相敬如賓,他連個侍妾都沒有,還是她有身孕時把身邊的丫鬟給他當通房,才有了齊光幽那麼個庶子。
可這樣一個斯文清朗的人,如今竟拿那般陰冷的目光看著她,教她打從心底慌了起來。
這一切……全都是因為那個女人引起的!她怒目瞪向坐在一旁安靜不語的柳氏,手握得死緊。
「將二夫人請回房去。」齊衍一個眼神,門外的幾個婆子立刻踏進門內。
「爹……娘也沒做錯什麼,今晚又是團圓夜,咱們今晚還要守夜的……」見狀況不對,齊淨幽法然欲泣地央求著。
不等齊衍發話,齊徹擺了擺手,讓幾個婆子退下。「二弟,沒什麼事,咱們好好地守夜。」
齊衍張了張口,最終還是給談氏留下一點顏面。
對這個妻子他不是很滿意,但只要她安分守己,他也會盡一切地待她好,可她始終不懂父母先後離世之後,大哥是如何照料他這個病弱的弟弟長大;不懂他們兄弟之間的情分有多深;更不懂大哥為了照料他們一家給了多少方便,有多少帳都是走大房的帳面,大哥和大嫂從未計較過,反倒是她肚量狹小、斤斤計較,把他的臉都丟光了。
然而鬧了這麼一出,就算兩房人留著守夜,氣氛也不怎麼融洽了,尤其吃過飯後齊化幽開始撐不住地打噸,柳氏便尋了這個藉口帶著他和齊墨幽先行回房。
齊墨幽不打算回自己的院子,想跟柳氏一道守夜,可才剛踏出堂屋,她身邊兩個丫鬟便走向前來,其中一個壓低了聲響道——
「小姐,衛公子讓人帶了慶源堂的百合糖給小姐。」
采瓶長了她兩歲,個頭卻沒她高,圓圓的臉上帶著柔柔笑意,彷佛替她開心著。
「真的?」齊墨幽雙眼一亮。
采瓶忙將一包紙袋遞給她,畫瓶也跟在一邊瞧著,笑說︰「就知道小姐一定會開心,所以咱們一等小姐出來就趕忙說了。」
齊墨幽打開紙袋,里頭不只有百合糖,還有幾種慶源堂里的名貴糖飴,教她笑眯了眼。
倒不是她真的愛吃糖,她在乎的是一種感覺,自己被人擱在心上的感覺。
原以為他一離開承謹侯府就把自己給忘了,可原來他記得自己愛吃什麼呢!這麼一想,她樂得不去在乎剛剛廳里鬧出的不愉快,拿了幾塊糖分給采瓶和畫瓶便跟著柳氏回房。
柳氏微回頭看了眼,見女兒笑得那般開心,一掃數天的陰霾,不禁搖頭失笑,只是一想起衛崇盡的處境又輕嘆了聲。
齊墨幽原以為年節里他或許會尋空來看她,可誰知道元宵都快過了還不見他的蹤影。
「四妹妹,你這樣臭著張臉,不會是因為咱們邀你一道上街賞花燈吧?」走在身旁的齊平幽側著眼問著。
因為當他向父親和伯父請示要帶弟妹們上街時,四妹妹的臉就垮了,彷佛她早有什麼計劃卻被他給破壞了。
然而她一個小泵娘家能有什麼計劃?伯母甚少參與京里官員女眷的宴席,她可沒有什麼姊妹淘能相約出門。
齊墨幽沒吭聲,因為還真被他給說中了。
原本她打算假借上街賞花燈的由頭,偷偷溜到鎮國將軍府附近,誰知道硬是被大哥給破壞了。
元宵夜,京城的御街早懸上了各式宮燈,沿街更有不少賣花燈的攤販,各式的花燈懸掛著,猶似堆滿了落入凡間的星子,暖意彷佛萬家燈火,繁盛又帶著團圓的味道。
可衛家哥哥呢?
萬家燈火里可有他的依歸?
雖說他的傷好到可以起身走動,毒也祛得差不多了,但接下來呢?他有沒有好好地上藥喝藥?有沒有人照顧他?
齊墨幽癱著臉,意興闌珊地賞著花燈,前頭有人在猜燈謎,齊淨幽拉著齊平幽跑去,而她壓根不想朝人多的地方去,甚至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要是她現在去一趟鎮國將軍府……
不行,她不知道鎮國將軍府在哪,而且她身邊只帶著采瓶跟畫瓶,這種夜晚要是到處亂跑就太危險了。
「四妹妹,到底是怎麼了?不妨說出來,也許二哥幫得了忙。」
齊墨幽驀地抬眼,對上齊光幽和煦的笑臉。她的二哥其實比大哥還要像二叔,當然,她指的是外貌,如要論個性,二叔怕是也及不上二哥的心機。
她娘親說,她天生有雙利眼,能夠分得清每個人真正的善意和惡意,雖然二哥對她沒有什麼惡意,但二哥待她的好卻不是真心,而是有所圖,想從她身上得到能夠穩固他生活的籌碼。
這樣的惡並不是惡,純粹是因為二哥被二嬸壓迫得日子難過,所以他想替自己找出路,照牌理出牌,還能一針見血地扎在他的破綻上。
稍稍思索後,他豁然開朗地道︰「四妹妹如此聰穎,往後我跟你保證,絕不在你面前撒謊,而我所謂的听人說,其實是我使了點錢,讓我的小廝去鎮國將軍府打探消息。」
想在他四妹妹面前耍手段還是省省吧,不如真正與她交心,往後才有他一條路好走。
齊墨幽有點意外他竟為了打探衛家哥哥的去向使了錢,畢竟他每個月的月錢並不多。
「二哥往後還是別這麼做了,銀錢還是擱在身上要緊。」不過他如此坦白,她倒是有些意外。
「我會這麼做,不過是想討四妹妹歡心罷了。」
「為什麼?」她問著。
「四妹妹不是想和衛公子見面?」齊光幽露出比她還疑惑的神情。
齊墨幽抿嘴不語。她不解的是,她的心思有明顯到眾人皆知嗎?
爹總說,人要將心思藏在深處,不讓人讀出,如今看來是她沒學好,才會連二哥都察覺到她的心思,也許大哥也看出來了,才會故意調侃她。
齊光幽在旁等了半晌,等不到她的回應,不禁有點心急,畢竟時候有點晚了,要是再不去慶豐樓,他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費了?
正忖著要不要再詢問她一次時,齊墨幽開口了。
「二哥盡避放心,明年的秋闈,我認為二哥榜上有名是遲早的事,二哥實在沒必要特地討好我。」齊墨幽一字一句輕柔溫婉,沒有一絲鄙夷或嘲笑。
「四妹妹,我不諱言討好你,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拉我一把,可也不純粹是如此,你……是府里頭唯一能真誠待我的人,我當然也想盡其可能地待你好。」或許他有那麼丁點心眼,但憑四妹妹待他的真意,他也能真誠相待。
齊墨幽听完,輕揚笑意,道︰「二哥,咱們趕緊走吧,我還真不知道慶豐樓在哪呢。」
能和二哥開誠布公的說開在她的意料之外,但也挺好的。
齊光幽喜笑顏開,立刻帶著她前往慶豐樓。
慶豐樓就在隔壁街,位在城東最大的十字街口上,佔地約三家鋪子,樓高五層,此刻每層的翹檐上都懸著各色的燈籠,燦亮如晝,門口更是車水馬龍,里頭早已坐無虛席。
然而兩人都還沒踏進慶豐樓,便听到樓上有人喊道——
「齊家妹妹。」
齊墨幽綻開笑靨抬眼望去,笑吟吟地喊道︰「衛家哥哥。」
衛崇盡適巧站在三樓的回廊邊,剛才和夏燁聊到一半眼尖地瞧見她,對于能在元宵夜巧遇她,他心底是說不出的開心。
「要讓他們上來嗎?」身旁的夏燁問著。
回應他的是,衛崇盡直接從三樓跳了下去,教他眼角抽搐了下,喃喃自語著,「有這麼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