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齊墨幽從父親那里得知衛崇盡拿下了武狀元,並被御前欽點為正七品的掌號頭官,進了五軍營。
「怎會進了五軍營?」
她曾經听爹說五軍營可是各地衛所會輪調操演的單位,他進了五軍營,不知道禁不禁得起?
齊徹笑了笑,模模她的頭。「那是皇上有意要磨練他,二則想試探他是否會當個純臣。」
她偏著頭想了下。「皇上不急著立儲,反倒急著培養勢力……皇上這麼做,不怕朝堂大亂?」
皇上有八位皇子,唯有三皇子為皇後所出,也不知道是因為皇後外家不顯,還是三皇子性情軟弱所致,至今皇上依舊無意立三皇子為太子,反倒頗看重應貴妃所出的四皇子,許多事件都是交由四皇子處理,頗有以庶代嫡之意,可是皇族立儲向來是以嫡為重,就算皇上怕也不能壞了祖宗規矩。許是找不到絕佳的理由拱四皇子上位,皇上才遲遲未立儲君。
而百官都看著風向揣測聖意,朝堂上逢迎拍馬、結黨營私,屆時要是分化成數派,等到立儲君那日,不管誰被立為儲君,另一個人必定心生不滿,屆時兄弟鬩牆的禍事不就再度重演?
皇上也是搶了自己兄弟的皇位才上位的,然而他大概忘了先前的皇位之爭,造成了朝堂震蕩和百姓不安。
如今皇上培養勢力的意圖不明,衛家哥哥要是入了皇上的眼怎會是件好事?就怕衛家哥哥會成了皇上助四皇子上位的那把刀。
齊徹微愕,不敢相信女兒竟這般早慧,他不過提了個頭,她竟能分析得如此透澈。
心疼之余,他一把將她抱起坐在腿上,輕點著她的秀鼻。「這些事不該由你擔心,你還小,不需要急著懂這些事。」
他疼女兒更勝兒子,所以一直刻意培養女兒,不為別的,就只盼她日後足以自保,不遭人欺罷了。
「爹,懂這些事無關年紀大小,而是咱們都必須明白朝堂變化。」她幽幽地道,沒道出真正煩憂之事。
她也不想懂那麼多,只是把她僅知的蛛絲馬跡都串起來之後,覺得或許衛崇盡並不適合在這當頭考武舉,偏偏她又知道他之所以去考武舉,有一部分是因為他不願意憑祖蔭,他想靠一己之力證明自己的能耐。
然而,在朝堂局勢不明,皇後一派又被打壓的當頭,坊間將慶平公主心儀他一事傳得沸沸揚揚,她就不信沒傳進皇上耳里,可皇上依舊賞識他,不就代表皇上有私心讓他倆在一塊?畢竟慶平公主和四皇子都是應貴妃所出。
「你在想什麼?眉頭都皺在一塊了。」齊徹沒好氣地輕戳著她的眉心。
「爹,衛家哥哥很可憐。」她嘆了口氣。
他爹寵妾滅妻,讓他從小就沒了娘,盡避有外祖家當依靠,可是卻因此與親爹成仇,好不容易現在攢了點功名,卻極可能成了旁人利用的刀……老天怎能這樣待他?
齊徹聞言,不禁苦笑連連,只能抱著女兒安撫。「墨幽,這天底下的事皆有老天安排,或許老天給他如此的命運,自是有其用意,只是尚未走到那一步,咱們還看不清罷了。」
「真的?」
「也許。」誰能打包票?不過是換個說法寬寬心罷了。
齊墨幽心安了些,可還是忍不住問︰「春申侯謀逆一事,大理寺還沒審出結果?」
「你這丫頭怎麼老惦記著朝堂上的事?」齊徹不禁懷疑是自己錯了,不該把她當兒子養。「那件事恐怕還有得拖,如今追查的人愈來愈廣,最終會如何……墨幽,你別老想著這些事,你娘親不是說這幾天教了你女紅,學得如何?」
一想起女紅,齊墨幽可愁著。她的手慣常握木劍,也能寫出一手好字,可要她拿那又尖又細的繡花針……「爹,您能不能幫我跟娘求情,十日學一回就成了?」
瞧女兒那苦兮兮的模樣,齊徹笑得可樂了。「姑娘家本就該學點女紅,否則他日你出閣時,你的……」
說著說著,想到女兒終有一天要出閣,他突然不舍了,將她抱得更緊。「爹說太遠了,我的女兒可沒打算太早出閣,過了十八再說也不遲。」
齊墨幽無言地看著父親,就知道他的思緒又飄遠了。明明她同他說女紅的事,他想到哪去了?
「爹……您看,我的手指被針給扎出好幾個針孔,好疼。」她再加把勁,用力地眨了眨眼,企圖擠出一點眼淚軟化他。
「那就不學了,我的女兒金枝玉葉,哪里需要忙那些針線活?誰敢要我女兒忙針線活,咱們就不嫁。」齊徹心疼地握住她的小手。
眼見計謀得逞,齊墨幽雙眼一亮,歡呼都還沒發出聲,外頭響起她娘涼涼的嗓音——
「是啊,你的女兒是金枝玉葉,不需忙針線活,而我這個別人家的女兒卻得要幫你做衣裳,還要一季三套……真是別人家的女兒不用疼。」
一听見親親娘子的嗓音,齊徹立刻把女兒給賣了,送到娘子面前。「學,肯定要學的,天底下的相公哪個不希望能穿著娘子親手做的衣裳?」
齊墨幽垂著小臉扁著嘴,只能說……懼內的爹真的好沒用。
轉眼入秋,皇上一時興起決定上北郊秋獼,陪同的大多是三品以上的官員,還能帶上家眷。
齊徹自然也去了,不過沒帶上家眷,因為他認為齊墨幽還太小。
齊墨幽因此生了一丁點的悶氣,倒不是她真的想跟,而是去北郊的話,也許就能見到衛崇盡。
然而原本預定去五天的,才第三天齊徹就回來了。
「怎會這麼早?」
齊徹回來時齊墨幽正被親娘荼毒磨女紅,本來已經昏昏欲睡,可一听說父親提早回來,肯定是出事了,她便丟下女紅去迎接父親。
「爹,發生什麼事了?」她問的同時還不住地上下打量他。
齊徹一把將她抱起來。「爹沒事,就是……」他打住了話,直到進了屋子才低聲道︰「皇上遇襲,所以提早撤回。」
「可有怎樣?」柳氏心驚問著。
齊徹坐下來先喝了口茶才道︰「沒有大礙,衛崇盡的反應極快,將皇上護得滴水不漏,還親手逮住了人,如今已經交給大理寺處理了。」
柳氏松了口氣,一旁的齊墨幽迫不及待地問︰「衛家哥哥呢?他有沒有受傷?」
「受了點小傷,不礙事,皇上讓御醫給他上藥,也讓他先行回家養傷,待傷癒後會將他調往御前侍衛,算是升官了。」
齊墨幽傻愣愣的,不知怎地總覺得事情直往她猜想而去,教她越發擔憂,更教她不安的是他身上有傷……
在娘親的屋里坐了一會,她隨意找了個藉口上街,讓薛隱套了馬車朝慶豐樓而去。
她照著衛崇盡交代她的直接找了掌櫃。「掌櫃的,我是承謹侯府的人,能否幫我給鎮國將軍府的衛公子遞個消息?」
掌櫃的一听她提及承謹侯府,隨即露出笑意,直指著上頭。「姑娘今天趕巧了,衛公子和夏大人正好在三樓雅房,小的帶姑娘上樓。」
「多謝。」听到他人就在慶豐樓,齊墨幽心安不少,跟著掌櫃的上樓,待掌櫃的遞了話之後,就見房門一開,衛崇盡噙著笑意一把拉住她。
「齊家妹妹怎麼跑來了?」問的同時,他順口要掌櫃的送幾樣茶點上樓。
「听我爹說,你受傷了。」她問著,雙眼盯在他的左手臂上,因為他穿著寬袖,但袖子底下鼓鼓的,像是包紮過。
「小事。」他拍了拍手臂。
「小力點,要是一會又噴血還得找大夫,很麻煩的。」夏燁在一旁涼聲說著。
衛崇盡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不知道他在安撫小泵娘嗎?那張嘴怎麼就不能收斂一點?
「要不衛家哥哥一會跟我回侯府好了。」齊墨幽想也不想地道。
「為何?」
「在我家比較好養傷。」天曉得他爹的姨娘會不會趁這當頭又對他下毒手,要知道連他在侯府養傷,她都能買通人下手了。
衛崇盡還沒有反應,夏燁已經毫不客氣地放聲大笑。
「在別人傷口上灑鹽,教你這麼快活?」這家伙,當初怎會把他當兄弟的?
「揭你瘡癥的又不是我。」夏燁止不住笑意地回嘴。
齊墨幽這才察覺自己不夠委婉,間接揭他痛處,面帶赧然地道︰「才不是那樣,是我想衛家哥哥了。」
「真的想我了?」衛崇盡喜笑顏開地將她抱得高高的。
齊墨幽直瞪著他,怎覺得他這動作跟她爹沒兩樣?可她已經九歲,是個小泵娘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子抱她?
「放心吧,我沒事,至于我家里的事,著過一次道,任誰都不會傻得再犯第二次。」他當初是待在侯府太安逸沒防備,如今怎可能再吃虧。
「是啊,照理是如此,可就有傻子能被追殺好幾回,傻得不在身邊帶人,讓人有機可趁。」夏燁搖了搖頭,真不懂他怎麼有臉說自己不會再犯第二次。
「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煞風景的家伙,有多遠就滾多遠!
「唉,忠言逆耳。」為什麼他說的話總是沒人想听?非得要自個兒試到鼻青臉腫,弄出一身傷才爽快?
「你可以滾了。」
「……這里好像是我的地盤吧。」夏燁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走。」他了不起!
「唉,都幾歲人了還像個孩子鬧脾氣,我說笑的都不成?」夏燁也不拉他,直接繞過他走向門口。「你就在這里好好養傷,還有……傷癒之後回絕皇上的調派,這事不用我多說,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知道。」衛崇盡沒好氣地道。待他離開之後才讓齊墨幽在席上坐下。「齊家妹妹,你不用擔心我,我會在這里好好養傷。」
齊墨幽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畢竟是皇上要他回家休養,要是他沒待在家中,反倒上了侯府,屆時怎麼解釋都無用,只會節外生枝。
不過……
「剛剛夏大人要衛家哥哥回絕皇上的調派,是因為他也覺得不妥?」
雖然她對夏燁這個人沒什麼想法,可就連爹都夸他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代表他這個人將時局看得極為透澈,否則如何以少年之姿入內閣?
這也意味著,夏燁與她的看法是一致的。
罷好小二送上茶點,衛崇盡順手遞到她面前,好笑地道︰「怎麼你這個小泵娘和其他的小泵娘都不同,問的淨是些朝堂事?」
他記得他那兩個表妹會追問的向來只有好玩的、好吃的,哪里像她這般老成,問的全是教人難以招架的事。
「眾人皆知夏大人是個驚才絕艷的才子,心想夏大人既然會特地叮囑,必是其來有自,所以就順口問了。」總不能說她想知道夏燁防備的與她是否相同吧。
「那家伙啊……也沒那麼驚才絕艷啦。」听她夸獎其他人,他莫名不快,不禁損起了夏燁。「你剛才又不是沒听見那家伙說話,嘖,能听嗎?那張嘴是淬了毒的,是我才受得住。」
有沒有淬了毒她是不知道,她比較在意的是——
「不管怎樣,夏大人特意叮囑,衛家哥哥會照辦吧?」
本來是會照辦,但現在不怎麼想照辦。衛崇盡睨了她一眼,到底沒把心底話說出口,畢竟他也清楚眼前的時局容不得他意氣用事。
「不是他要我怎麼辦,我就得怎麼辦,而是我自個兒也不想到御前,所以就算他不說,我也會婉拒皇上的好意。」
「為什麼?」
面對她的一再追問,衛崇盡苦笑不已。「你這丫頭問題還真多,反正我還想在五軍營多磨練,再者今日遇襲一事極為古怪,眼下正在追查,不過肯定不用多久就能查個水落石出,到時候……」
齊墨幽還眼巴巴地等著下文,哪知道他往她額上輕敲了下,道︰「趕緊吃茶點,吃完了我送你回府。」
「你怎麼跟我爹一樣,老是話說一半就算了,還喜歡打人。」她撫著額,悶聲控訴著。
「誰要你話多?趕緊吃,要是有喜歡的,一會多帶幾份回去。」他不吃甜食,把面前的幾碟茶點全都挪到她面前,看她含怨地瞪了自己一眼,又小口小口地吃著茶點,他不由笑眯了眼,覺得她可愛極了。
大概是老天憐憫他,所以平白給了他一個妹子,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