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了一整天,肚子是餓狠了吧?」一只修長白皙的手遞過來一碟子的蜜餞果脯。
這是她肚里的蟲子……不,是她二哥,素有玉面將軍之稱的溫紫笙。
別提在小黑屋那番折騰,她還真是餓狠了,只是一回來忙著認人,又心里吊了十七八個水桶,連饑餓感都忘了,這會兒,讓她吞下一頭牛都使得。
她什麼動作都還沒有,另一道聲音又揚起,「寧寧想吃果脯?你瞧,桃、杏、李、棗、冬瓜、生姜、沙果、海棠果、小桔子,應有盡有,你想吃哪一樣,大哥給你拿,」面對著自家小妹是溫柔得能滴水的和藹,可頭一偏,朝著侍候的下人就扯開嗓子,「都什麼時辰了,吩咐下去,讓廚房趕緊開飯!越快越好!」
溫紫簫挑揀一個,溫寧寧就吃一個,見妹妹吃得香,他立即就道︰「這些都是大哥讓人從漳州帶回來的蜜餞,你要喜歡,下回讓府里采買的人專程跑一趟多買些回來屯著,你想吃就不怕沒有。」
她上輩子別說享受家人對她的照拂了,畢竟葉家女兒實在太多,像這樣一對一的服務更是不可能,受寵若驚之余,發現自己這坐相居然沒有半個人挑剔,即便知道溫氏兄弟疼寵妹妹,親身體驗後,這才明白世間有種疼寵是完全不求回報的,只因為你和他有著割舍不斷的血緣關系,就算你傻了痴了呆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的將你視作最親的家人。
身為佔用人家妹妹身體的外來者好像不能表現得那麼理所當然,畢竟有那麼點心虛,可那被細心呵護疼惜的感覺帶來滿心的溫暖,幸福感油然而生。
「哥哥,也吃一個。」稍微示好一下應該沒關系吧?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們家寧寧也知道對哥哥好了?」不是夸張,溫紫簫的眼底居然泛著可疑的淚光。
丫頭們說姑娘變得不大一樣,他還不是很相信,難道這就是不一樣的地方?知道要反過來體貼別人了?
她嘴角抽搐。「不吃,就是——了,用,不著哭。」不是都說男子寧可流血不流淚嗎?怎麼來到這,眼淚好像不怎麼值錢了?
這下溫紫簫真的張了嘴,不只他,溫紫笙亦然。
他們家寧寧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奇蹟嗎?
這時,下人來回稟晚飯已經好了,請主子們移步到隔壁的飯廳。
基本上,溫家的男人各忙各的,要踫在一塊同桌吃飯的機會少之又少,就算那些避不開的大節日,不是在大營月兌不開身,便是出差辦事去,老三在邊塞,老四、老五、老六在外放的任上,得空了,多是顧及家人留在自家院子陪妻兒用飯,今日,要不是溫寧寧,兄弟倆還不見得能同桌用上一頓飯。
「去去去,把大夫人、二夫人也請來,人多吃飯熱鬧,順便看看恭哥兒、梓哥兒在不在,也一起叫上。」溫紫簫大手一揮,接著想動手去抱溫寧寧,她卻可勁的搖頭,「飯,廳是吧?我自己來!」
她饑腸轆轆,恨不得現在就在飯桌上,哪還有耐心等溫紫簫來抱她,再說,她是少女,不是小孩,她得想辦法讓她大哥戒掉這動不動就抱人的習慣才行。
她動作不是很俐落的下了座椅,卻沒看見兩個哥哥眼中同時出現的疑竇,溫寧寧的腦子不清楚,身子不靈活,嘴巴、舌頭不好用是所有人既定的印象,可她除了能講話了,居然還能自己從椅子上滑溜下來……好吧,動作是稱不上俐落,甚至可說笨拙,可已經夠叫兩個大男人掉淚珠子的了。
大房、二房夫人來得快,溫寧寧剛坐定,她們也笑咪咪的到了。
餐桌上早已經流水般的擺滿菜肴,哥哥、嫂嫂殷勤的給她挾菜,很快她的飯碗就擺滿小尖山般的食物,眾人都把喂飽她視為己任,隨便她眼神往哪飄,哪里的菜肴就會來到她的碟子里,一頓飯下來,溫寧寧模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做出一個總結,她如今痴肥成這樣的身材,哥哥、嫂子都要負很大的責任。
至于自己的嘴饞,那是什麼?
「寧寧可不可以告訴哥哥,昨夜你和誰出的門?去了哪兒?」撤下殘羹冷炙,下人上了消食茶,溫紫簫總算直奔主題了。
一提到這個她也沒想過要隱瞞,就扁了嘴。「山東伯府的嬌嬌騙我出去,說是要讓我吃——點苦頭,結果把我關在小黑屋里,屋子里頭好多的老鼠蟲蟻在我腳上爬來爬去,我嚇都嚇死了,我一直喊一直叫一直撞牆,可是都沒有人理我,因為太害怕——好像犯病了,以為自己會死掉……」
連續的抽氣聲之後是鏘鏘聲……兩個茶碗被捏碎掉落在地上。
爺兒們哪還坐得住,有志一同的站了起來,老大就別提了,面目猙獰,老二眼里全是殺氣,拾曦郡主和蒙氏也是一臉的氣憤。
溫紫簫大步流星來到溫寧寧面前,伸手便往她額頭上模,聲音冷硬。「該死的,發病為什麼回來一個字都沒說?」
犯病,那是整個溫家人最不想听到的兩個字,那代表著無藥可解,他們隨時都有失去她的可能。
兩個哥哥都是一陣後怕,沒有人希望寧寧一直傻下去,不僅一直在給她看病吃藥請大夫、找偏方,女眷們還常去皇覺寺拜菩薩,求靈感,不求她能長命百歲,但求妹子能平安健康。
溫寧寧感覺到了溫紫簫火爆脾氣下的關心,她拉下他的手。「大哥,一開始我這里真的很痛,我以為自己會到天上去見——娘親了。」她捂著胸口。「只是痛得死去活來以後,人好像就變清醒了,腦子不再黏糊糊的,你們說的話我也都听得懂了……後來,我就自己回來了。」
她出于本能隱瞞了和步孤城的那一段,要是把他扯出來,牽扯的人越多,對她來說並無益處,只會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而已。
實際上,溫寧寧的確是因為申嬌嬌的惡作劇一命嗚呼了,她要是還活著,她這外來者恐怕也沒機會取而代之,重活這一世。
所以,她有責任替溫寧寧討個公道,同時也想讓哥哥嫂子們知道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傻子了。
八只眼楮都抓到她話中的重點了,全數湊上去,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她看,眼神帶著濃濃的質疑和詢問,溫寧寧也不心虛,任他們去品頭論足,後來干脆對著四人露牙一笑。
這一笑,笑得溫家老大激動得伸出十根指頭,哄孩子似的問道︰「寧寧,這是多少?」
溫寧寧無奈的翻了下白眼,然後用食指點著她大哥的指月復,依次的喊著,「這是寧寧,這也是寧寧……」一直到小指,有些不情願的道︰「這是雙胞胎小佷子。」
這小游戲是溫紫簫在溫寧寧發脾氣不講理時用來哄她的小游戲,變相的告訴她,她這大哥最喜歡她了,就連雙胞胎也只能排在最末。
溫紫簫抹了抹虎目,接著再也忍不住,居然用雙掌捂住老臉,哽咽道︰「原來是這樣……娘,妹妹……老天有眼,她明白事理了。」
一個遇神殺神,見佛殺佛,麾下統領十萬大軍的大男人居然哭得像個孩子。
溫寧寧求救的往她大嫂看去,誰知拾曦郡主也想知道小泵子到底恢復到了什麼地步,一副你自己看著辦的神情。
溫寧寧余光再投向二哥,他也是一臉「你自己招惹來的,惹哭了大哥,自己收拾」的涼涼表情。
唉喲,這是靠人人跑,靠山山倒,這些個沒義氣的,得了,老娘自己來!
溫寧寧往腰際一模,卻落了空,原來這溫寧寧根本沒有淑女們隨身帶帕子的習慣,幸好一直觀察著屋內情況,知情識趣的知琴無聲的遞了干淨的帕子過來。
溫寧寧順勢接過來,聲音軟了幾分,還帶著少見的嬌嗔,對溫紫簫是發自真心的把他當嫡親大哥看對待了。「大哥,這樣很難看耶,我那兩個佷子要是從外頭回來,知道寧寧弄哭了大哥,往後什麼好吃好喝好穿好用好玩的都不會再緊著我了,所以,你別哭了吧?」
這是安慰人嗎?是替自己謀福利吧?
「大哥沒哭,真的沒有,我只是太高興了,高興得眼楮里的東西就不听使喚了。」溫紫簫用袖子直接擦了臉,雖然眼眶還是紅的,表情已經恢復如初。
「大哥,寧寧吉人天相,平安無事的回來了,可是那山東伯府養女不教,竟敢欺到我長信侯府頭上,這筆帳,咱們不能不算!」溫紫笙玉面形象也不維持了,溫家的女兒是養來讓人欺負的嗎?他們如珠如寶的護著,捧著怕摔了,端著怕跌了,呵護著都嫌不夠,申家女兒居然敢害妹妹病發?還把她關進小黑屋里,欺人太甚!
這回僥幸是沒事了,可下回,下下回,呸,哪來的下回……
他一窩心火沒處撒,「這不是惡作劇,是蓄意殺人!」
外頭的人都以為溫家老二比老大好講話,也的確是,只是一旦面對的是溫家小妹,首先跳出來護短的人鐵定是他。
「把人手帶上,我要去會一會那申璟,瞧他教出來的好女兒!」溫紫簫將溫寧寧露在外頭的手腳都捏了一遍,發現沒有傷到筋骨的跡象,放下心來的同時,決定調派人手,上山東伯府討公道去。
老大吆喝,老二也頷首,溫家人沒有被白白欺負不還手的先例,以前沒有,這回也不會開,尤其今天出事的還是小妹,山東伯不給個說法這個坎絕對過不去。
男人要出去打架,屋里兩個成熟的成年女性沒半點要阻止的意思,蒙氏剝著下人送上來的橘子,遞了幾瓣給拾曦郡主。
拾曦郡主往嘴里放,「嗯,還挺甜的。」
兩個嫂子是指望不上了,沒有火上加油算識大體的了。
溫寧寧攔著兩個男人。「哥哥,天都要黑了,真要去,趕明兒個吧,我只要申嬌嬌當面給我一個道歉,這件事就當揭過去了。」
沒有質疑,沒有詰問,有的是先袒護了再說!這樣的家人,溫寧寧,身為溫家的一分子,你何其幸運……
而申嬌嬌因為好玩,還因為出自某種惡意害死了一條活生生的性命,于情于理,她都有義務向申嬌嬌討個公道。
「你是怕哥哥打不過申璟那軟腳蝦?」以為被小看的溫紫簫瞪眼,什麼明日不明日的,打鐵要趁熱,要自己硬生生把一股氣憋到天光,他不受那個罪!
「哪里是,哥哥們英明神武,隨便一根指頭就能把山東伯摁到地上起不來,妹妹有哥哥們,用得著怕她一個申嬌嬌嗎?」她伸出大拇指,而後又比出小指,哄得兩個男人呵呵笑。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據她所知,申嬌嬌就兩個不成材的弟弟,靠山可沒有她多,不提六個哥哥,她相信只要自己隨便一吆喝,一群小佷子站出去就夠瞧的了。
仗勢欺人嘛?那也得有那個勢不是?
再往深里說,往後她要是仗勢想在京里橫著走,也不是不可以。
不得不說這頂高帽戴得溫紫簫舒坦極了,妹妹不傻了,什麼她都听得懂,還能舉一反三,真好!
他不巴望妹妹將來能如何才華洋溢,只要像現在這樣一直下去,他就覺得往後對爹娘能有交代了。
只是妹子這作風會不會太含蓄了?他們溫家人可都是直來直往的個性,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妹妹這是怕給他們惹事吧。
哼,他要怕事就不叫溫紫簫了!
「你確定不用哥哥們出馬幫你找回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