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夾道,越過月洞門,溫寧寧瞧著來來去去的僕役下人每個人各司其職,人間煙火的氣息有條不紊的在府里醞釀著。
「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溫紫笙問道。
「看僕役婆子丫頭們做事干活的樣子。」
溫紫壟失笑,「這有什麼好看的,不就那個模樣。」
「是呀,不就那個模樣。」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回答得很模稜兩可。
她二哥不會知道她有多喜歡這些煙少秦息,因為這些能證明她是活著的。
「欸,那步世子可說了什麼?」
溫寧寧微微抿笑,這才是送她回韶華院的主要目的吧?
「來確定是否真有這門親,並且問我知不知道這門女圭女圭親。」
溫紫笙摩挲著只有青髭的下巴。「你覺得世子的人如何?」
「不如何。」溫寧寧偷覷了自家兄長的臉色,趕緊描補。「我與他初次見面,要是這樣就能看得出他人品好壞,我就神了。」
「你這丫頭,步世子的相貌無可挑剔,在皇城算得上是一等一,家世才華都屬上乘,年紀輕輕便是飛騎營總兵了,說實話,這樣的男人算得上是萬中選一,可是這人品,還真得相處才能知曉,二哥是想,往後你要嫁給他和他過上一輩子,要是不知人品好壞,兩眼一抹黑的嫁過去總是不妥,所以你沒多少刺探他一下?」
「二哥的意思是你不看好這個人,反對這樁親事?」
「倒也不是。」他支吾了下。自己這不巴望著小妹要是嫁人能嫁個知冷識暖,能懂她好處,小兩口能和和美美過日子的男人嘛。
均王世子可是皇城出了名的冷面郎君,對女子向來不假辭色,這樣的男人像是鐵板一塊,就算他的優點也不少,可是真能對小妹好嗎?
「我說哥啊,我以前從未想過咱們兩家有什麼交情,祖父和王府的老王爺又是怎麼回事?你可清楚?」她避重就輕,眼下可還不能對溫紫笙說她和那位世子也不過就是利益互惠下的交換條件,至于兩年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可都不是現在能決定的,誰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呢?
而前一世的三年後,他率領著大軍與韃靼進行長達五年的戰爭,且她最終並未等到生還的丈夫……
陷入回憶中的溫寧寧掐了下手心。
不過她對步孤城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觀,以前她還是葉曼曼的時候,曾听人提過他為人沉穩和煦,耐心大度,學問紮實,其實那時的她對此事是打著很大折扣和疑問的,因為葉曼曼與他別說說得上話了,就連新婚那天也才是第一次見面,可憐連洞房都未曾,哪來的了解?
但如果用不帶任何有色或是偏見的眼光看他,他不靠家族恩蔭庇護,一個人單槍匹馬拼搏的那股勁兒就夠讓人欽佩的了,有名望的皇室子弟,王公貴族,一般子孫都挺紈褲的,旁人不說,比起他府里那兩個不成材盡拖後腿的弟弟,他真是難得的了。
溫紫笙思索了下。「爹和娘還在的時候我曾听他倆提過那麼一回,說爺爺曾在御前秋獼的時候救過老王爺一命,兩人相談之下都說府里的兒媳婦快要生產了,若是生男娃結為異姓兄弟,若是生女娃便結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便讓他們結個女圭女圭親,結果王府得了男娃,我們家就是你了。」
「原來是這樣。」溫寧寧頷首。
原來是這樣?沒有別的話了?
「那步世子沒有說別的嗎?」
「二哥想要听他說什麼?」她睨溫紫笙一眼,眼里帶著淺淺的笑。
「譬如、我是說譬如……退親什麼的?」溫老二問得很小心,生怕一個不慎就傷了小妹的心。
「他一開始確實有這意思,我也答應了。」
「什麼?居然被我料中,這王八渾小子,看不揍得他滿地爬才怪——」娘的,玉面將軍的斯文立即掃地,青筋浮現,人也跳起來,順手袖子都櫓了起來準備要干架去了。
「欸,這不是後來改變主意了嗎?」怎麼一個兩個性子都這麼急躁?好像一提到有關她的事,兩個哥哥都一個樣,不問緣由,急著要去為她出氣。
「這樣的人不可靠,空有一副好相貌,竟是那等出爾反爾之人。」溫紫笙的臉色更不好了。
「二哥,那依你之見,到底是退了的好,還是不退的好?。」達成協議之事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就好,哥哥們只要知道兩家婚約還在就可以,反正兩年後她也十六歲了,一個大齡姑娘,嫁跟不嫁其實也沒什麼分別。
再說,她根本沒想過要嫁人,同樣的老路子走兩遍,嫁的還是同一個人,忒沒意思了。
至于那位世子爺,男人嘛,就算到了一定的年紀,只要相貌不差,家世過得去,四肢健全,她還沒听過有娶不到老婆的。
她半點不為他操心。
對于自己的將來,她是有計畫的,婚姻可要可不要,重活一世,她要贏得自己的人生。
「這……」溫紫笙啞然了,他還真的說不出來。
他是武夫,能有什麼好見解,說的在理了,沒事;說岔了,準吃大哥排頭,罵他誤導小妹什麼的,還不如先當鋸嘴葫蘆,去和大哥合計商計再說。
「什麼?那一家子都是瘋子,惹不起你還不知道躲嗎?給你想了法子讓你躲遠一點,你還撲上去,這叫我該怎麼說?這事白白費了我一番苦心啊!」錢氏分岔的高聲帶著焦灼響在一字堂里,唱做佳的模樣好像步孤城辜負了她多大的苦心似的。
步孤城的兩個弟弟也在,一個蹺著腳吊兒郎當,手里捻著蘭花指唱著昨曰戲班崑曲角兒唱的曲兒,一個就是等著要看好戲的表情,嘴角噙著意味深長的冷笑。
步郡、步兄弟就差一歲,模樣和步軒沒有太多相似處,倒是像錢氏多些,顴骨都有些高,這也不礙事,男人嘛,顴骨高,掌權的,可兩人若往步孤城身邊那麼一站,就很相形見絀了一所以他們很有自知之明,通常絕不往步孤城的身邊站。
因為太氣人了嘛,明明是同樣的爹,為什麼他們的長相高度模樣都差人一大截?這不是人比人氣死人嗎?
「我的婚事就不勞母親掛心了。」步孤城沒有意思要解釋為什麼他的溫家之行,退親會變成拜訪。
「你這什麼話!」她差點沖口而出她可是和娘家哥嫂說好了,只要一退親就把佷女的親事提上曰程,步孤城這一攪和,把她的計畫全都打亂了。
就說這該死的繼子賤種,早該弄死他了事才對。
「退親之事我希望母親往後不要再提,我不願意的事,誰也勉強不了我。」步孤城語氣冷淡,不見任何溫度,他已經疲于應付這些所謂的親人,要不是妹妹還住在府里,他早就搬出去自己置的宅子了。
錢氏被噎住,氣得一陣頭昏眼花,直想砸杯盞,可也只能咬牙壓下來,「你真不願意,誰又能勉強呢,那這事咱們就不提了,呵呵,我听帳房說這個月的開銷有些緊,你這月該給的用度……」
步孤城面色不顯,但是對這家子的厭惡又提昇了一個層次。
別以為他對府里的帳目不清楚,老的沒把錢當錢看,只要出門必充門面,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均王府的王爺,女的忙著把均王府的銀子往娘家搬,小的也有樣學樣,一個熱衷捧戲班的角兒,眠花宿柳,房里妾室通房一大堆,一個花錢如流水,十足十的紈褲。
這是把手頭上的銀子花光了,來向錢氏要銀子,否則依照這兩位主兒的個性,大白天的怎麼可能在家?他這一回來,不正好撞在槍口上。
「知道了,我讓一路把這月的俸祿拿過去。」他會給的,看在父親的分上,可也只有俸祿而已,多的,誰都別想。
「你那些俸祿哪夠家里花銷?」錢氏貪心不足的還想爭取包多,多年來他受陛下重用,那些個賞賜,人家指名贈送的禮物,從不見他拿出來,這不是藏私是什麼!
步孤城眼皮微掀。「我的俸祿也就那些,母親對我每月的俸祿有問題大可去面見陛下,畢竟那是陛下給的。」
錢氏又嘻住,為什麼她每每都覺得這個繼子是存心惹她生氣的?
面見陛下?她一個內宅婦人雖說坐穩了王妃的名頭,陛下又豈是她想見就能見的?
說到誥命,又是她心里的痛,她堂堂一個王妃,活人比不過一個死人,連一個命婦的誥命都請不下來,說來說去都是這個賤種的錯,要不是他帶著妹妹到陛下面前哭訴,皇帝又怎麼可能一直把王爺為她請封誥命的摺子留中不發,這都多少年了,摺子怕是早不知上哪去,陛下也八成早就忘了這件事。
除了誥命,她最恨的便是這賤種還利用面見陛下的機會,將他娘留下的嫁妝,那些個田莊鋪子金銀珠寶轉到步窈的名下,害她連根指頭都沾不到。
她的嫁妝本來就不豐,是靠著孫氏的嫁妝過日子的,步孤城和步窈還小的時候孫氏的嫁妝全放在庫房里,她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哪里知道步孤城心機那麼重,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說拿回去就拿回去了,使她和兩個孩子的日子都不好過了起來,尤其這兩年孩子大了,花銷更多,她幾乎疲于應付。
「母親要是無事,我就告退了。」步孤城說完轉身就走。
錢氏的臉色登時黑了下來,是,她是看步孤城這繼子不順眼,可更讓她氣結的是這小賤種人前一口一個母親的喊,人後連自稱兒子都做不到,別人以為他對自己這個繼母有多恭敬孝順,只有她知道他眼里根本沒有自己的存在。
這塊難啃的骨頭!她啐了聲。
不成,這回拿捏不到他親事,一定還有別的法子可想,她曾把手伸到步窈住的美麗堂去,想設法將孫氏那些嫁妝神鬼不知的挪回自己的口袋理,但是步孤城那混帳卻把一個美麗堂顧得和鐵桶沒兩樣,害她次次鎩羽而歸。
簡直是可惡又可恨!
見他身影很快不見,錢氏氣得把手中的茶盞往幾案重重一放,撞得青花瓷碗乒乓作響。
「娘,依我看大哥不想退這門親,或許是溫家許了他什麼好處,要不然,傻子耶,就算給我十里紅妝我也看不上。」鬼見愁般的大哥退下了,步郡悄悄的湊到錢氏身邊伸出雙手替她揉捏著肩膀,十足的孝順麼兒模樣。
她娘對他向來有求必應,前提是要巴結著,還要巴結對地方才行。
錢氏瞅了這小兒子一眼,原本怨毒的眼神轉瞬變得慈祥。
「耍什麼花槍呢,什麼時候會替那個賤……你大哥說話了?听說那傻子的病不是治好了?」
「娘,傻子就是傻子,就算病好了,往後又能聰明到哪去,即便真的嫁過來,那不正好,後院內宅還不是您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