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藝比試這天一早,她就被綠雀挖了起來,惺忪著眼,嘴里小小的打著哈欠,任由著綠雀和浣花給她用溫巾子抹臉、梳頭,換了外出衣裳,又去天香閣陪著拾曦郡主用過早飯,姑嫂倆坐上馬車,朝皇覺寺出發。
拾曦郡主嫁來溫家十幾年,頭一回和自家小泵子出游,出門前,她把溫寧寧的喜好想了一遍,就著她的愛好把所有她喜歡吃的用的東西全帶上,可以稱得上是應有盡有,溫寧寧把抽屜都翻了一遍後,愛嬌的倒在拾曦郡主懷里亂蹭一通,頓時讓拾曦郡主恨不得小泵子是自己親生的。
溫寧寧心里明鏡般的清楚,她這嫂子就算沒有把她當女兒在養,對待親妹妹也就這樣了,私心她覺得嫂子要是再懷一胎,生個女女圭女圭就好了,這樣生活也不至于太無趣,畢竟溫恭、溫梓都大了,又是男孩子,整天在外頭廝混,和她這娘親也說不到一處去,不過,要怎麼暗示大哥,叫他在床上加把勁,給她添個小佷女呢?
小妮子不由得陷入苦惱之中。
清晨的街道很安靜,夜市已經散去,早市還未開,青石路上薄霧蒙上一層水色,就連飛掠過去的景色也如出一轍。
侯府的馬車寬敞舒適又不顛簸,溫寧寧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嫂子說幾句話,瞌睡蟲便悄悄襲來,頭一點一點的,沒多久就睡了過去,拾曦郡主一笑,拿了薄斗篷給她覆上。
溫寧寧這一覺睡到了皇覺寺山腳下,虔誠的信徒會在山腳下車,然後一步一步沿著山門的石階往上爬,爬上三百零一階的石階,便能看見寺廟的知客僧在那里迎接絡繹不絕的信徒。
另一條山道繞過山腰,可直通寺廟,沿路溫寧寧就看見不少世家權貴的馬車,一輛賽一輛奢華,一個府邸隨便十幾輛的馬車跟隨,壅塞在山道上,令人嘆為觀止。
因為拾曦郡主的身分不凡,一行人被安排住進為數不多的幽靜廂房,因為明日是寺廟的大日子,來客眾多,知客僧再三的請她們海涵。
拾曦郡主不是胡攪蠻纏的主,還難得的通情達理,她知道這幾天皇覺寺來的人絕不會少,尤其達官貴人,名頭只會一個比一個大,這院子有三間房,夠她和小泵子用,多出來的一間就給下人歇息用。
知琴得了溫寧寧的吩咐,很快便去打听消息回來,隔壁院子住的是衛國公府的夫人和小姐,右邊是苻國公府的人,至于葉家還不見人影。
溫寧寧思忖了下,她讓知琴持續去打听,一有葉家的消息就回來告訴她。
依照她對愛作死的江氏的了解,希望她不要在這節骨眼鬧什麼夭蛾子才好。
皇覺寺的主殿遼闊大氣,因為是就著山建在半山腰的,遠離凡塵,更見巍峨恢宏,整座寺廟帶著股走過歲月沉澱下來的痕跡,讓人一見就會生出敬畏感來。
她們來得早,姑嫂倆商量趁人不多,帶著丫頭到大雄寶殿去上香祈福,拾曦郡主心願如一般的人婦、母親,唯願府們出入平安,小子們長進精神,將來娶上一房好媳婦,真心誠意一炷香,求佛祖憐憫看顧,最後添了不少的香油錢。
「寧寧,你跟佛祖求了什麼?說來嫂子听听。」出了大雄寶殿,拾曦郡主有了心想事成的好心情,眨著眼打趣起小泵子來,「是不是求成親後與姑爺和和美美,恩愛一世?」
聞言,溫寧寧賣起關子,背著手學那老和尚走路,搖頭晃腦的說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說出來就不靈了呀。」
她在佛前求了什麼?
在平安二字之外,什麼腰纏萬貫,富貴榮華都是假的,只有人好好的活著,此生平安,才是重要的。
不過,除了平安,她倒是替虔誠跪在蒲團上的嫂子求了子,希望她能再多個軟軟女敕女敕又萌萌的小佷女。
另外,她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既然已經決定要和那男人過一輩子,不為旁的,只為了讓自己和他不再重蹈覆轍,下半輩子在她需要的時候,有人可以倚靠傾訴,步孤城的命,她一定要設法保全,她可不想再做一回寡婦。
拾曦郡主被她逗得樂不可支,小女孩嘛,總有一大堆的小秘密,不說就不說。
泵嫂兩人在暢游皇覺寺的半道上遇到不少出身矜貴的人家,拾曦郡主一一的給溫寧寧細說︰「這些高門大戶等你出嫁了,總有打交道的時候,不說要如何的知根知底,多少了解一番,對你必有好處。」
嫂子的好意溫寧寧全盤接受。
沒錯,她上輩子進了均王府的門幾乎是兩眼一抹黑,不說駕馭下人,就連人情往來也不懂半分,那種頓時矮了人半截,曰日活在婆母和下人鄙視嘲諷眼神里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
接著,她們遇上了苻老夫人和苻夫人,衛國公夫人和衛家女兒,幾家人互相見過禮,溫寧寧看長輩們談開了,便拉著苻月光和衛東琪走,至于和她實在沒話說的衛東兗這回倒是沒來。
衛東琪的說法是——
「我娘替她尋了一門親,吉日看在六月底,因為有些趕,這陣子都留在家里備嫁,不好出門了。」
溫寧寧有些沒回過神來,怎麼好像才一小段時間沒聯絡,居然議起了親事,婚期比她還要趕。
只見苻月光一臉郁悶的瞪著她,「你最好啦,要嫁的人知根知底,不像我們大海里撈針一樣,也不知道將來要和我們同床共枕的那個人是好是壞、是圓是扁,性子好不好相處……唉,長大真的很麻煩!」
看起來真正把花藝比試放在心上的沒幾人,大家都在愁嫁,就算來參加這回的比試,為的也是想博個好名聲,之後好相看親事。
是了,她們也的確是到了議親的年齡,世家女子從議親到結親,這期間要是按著次序禮儀有條不紊來辦,總要個一年半載,像步孤城這麼亂來的屈指可數,所以一般的姑娘家都在十三、四歲就開始相看人家,有的甚,十二歲也是有的。
她和步孤城這樣叫好?
好吧,算不上是盲婚啞嫁,他那人也不算半點優點都沒有。
起碼他忠君愛國、愛護妹妹,和她談過後也做出了改變,私下甚至還知道幽默風趣、溫柔小意,凡事都站在她這邊,想想她自己也不是什麼盡善盡美的女子,她在挑剔他的同時,誰知道對方是不是也經過評估才挑上她的?
話本子上那些個一見鐘情、生死相許太虛幻了,所以走著瞧吧,他要對她好,兩人就相伴一生,不離不棄,要是不好,她有個強力後盾的娘家,一點也不怕他。
「我以為你是為了花藝比試在發愁,哪里知道是為了合意的郎君在煩惱!」她拐著彎笑話苻月光。
前幾次相聚苻月光就告訴她,她要參加這回的比試,直叨念她在春日宴以一票之差輸給了溫寧寧,非常的不服氣,她要趁機扳回面子,哪里知道也不過多久,溫寧寧就定了人家,出嫁在即,大大方方的棄賽了。
這讓苻月光頗不是滋味,可真要說哪里不好受,她又說不出來。
「比試我勝券在握,用得著你替我擔心?」苻月光賞她一個大白眼。
經過幾次相處,溫寧寧已經模透這丫頭的性子,她就是那種有什麼說什麼,說完立刻拋到腦後的脾氣,全然沒有惡意,也因為這種個性,談得來的朋友寥寥可數知心姊妹也就一個能忍讓她幾分的衛東琪。
溫寧寧覺得苻月光的勝負心強是好事,就算是女子,一生中總要有一樣自己堅持的事情,為此,兩人從一開始的不對盤到慢慢變成朋友,再到成為好友。
「你跟東琪到了,可還不見曼曼,我回去問看看葉家的人到底來了沒,咱們就回頭見了。」
苻月光雖然還是不待見葉曼曼,但她是知道溫寧寧看重那個葉家嫡女的,所以也只是哼哼兩聲,沒說什麼。
幾人道別後各自離開,溫寧寧領著綠雀、浣花往回走。
禪房就在天王殿的右側,離會場不算近也不遠,本來應該充滿莊嚴肅穆的佛寺卻違和的傳來吵雜的聲音——
「就算咱們來遲了些,我就不相信皇覺寺這麼大一座皇家廟宇,騰不出一間適合我們住的廂房!」
知客僧闔目低語,也不知說了什麼,惹得那位貴夫人更加生氣,一根指頭幾乎指到人家的鼻子上去,毫無風範可言。
「因為日子特殊,來的男眾女眾絡繹不絕,那些幽靜的禪房院子都已經滿了,實在騰不出來,還請夫人見諒。」知客僧雖然是方外之人,卻也不想得罪這些有權有勢的貴人,只是說難听點,今日的貴人還會少嗎?較御史之流官階還要大的比比皆是,廟宇的廂房也就那些,真要每個老爺夫人都像這位這麼不講理,皇覺寺還能是皇家廟宇嗎?他收起和善,板起了臉。
溫寧寧遠遠就看見葉曼曼恨不得挖個洞進去的困窘神色,倒是她那幾個妹妹們一個個咄咄逼人,同聲討伐著知客僧,好像他今日要是不給出個交代就罪惡滔天了。
場面實在難看,最後寺廟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給葉家挪了間小院,江氏趾高氣昂的領著一大家子去了小院,只是一看卻傻了眼,就兩間房的院子,她帶了浩浩蕩蕩一群人,不用看也知道根本不夠住。
這是要她們打地鋪嗎?太欺負人了,好你個狗眼看人低的和尚!
知客僧可不管這個,硬要廂房,他設法給了,把人領到,念了聲佛號,轉頭就離開,等江氏回過神來,哪里還有知客僧的影子?
這是撒手不管了!
「想來這兩間廂房你嫡母住上一間,妹妹們擠一間,應該沒你的分了,不如你就到我那和我們擠一晚吧。」不是問句,溫寧寧果斷的站出來,涼颼颼的話說得所有人都听見了。
至于葉家人要怎麼度過這山上寒冷的夜晚,干她屁事!
「葉曼曼,你就這樣丟下你的妹妹們走了?」江氏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聲音尖利得連自己都控制不住,只覺得怒火中燒。
她不敢質問溫寧寧,只能沖著葉曼曼撒氣。
「葉夫人,」溫寧寧笑得一臉痞樣,用帕子沒個正經的搧著涼風。「誰叫你們來得太晚呢,好位置都被其他那些比您更貴的貴人給佔去了,我身為曼曼的好姊妹,讓她過去我那擠一個晚上,也算替您分憂了,免得您還要讓出個位置來給她,她人又瘦又小沒幾兩肉,只有被擠到床下打地鋪的分。唉,不管怎麼說她明日還要參加比試,要是沒睡好,落了名次也不知道誰要負責任?」
昭然若揭的拐著彎罵江氏,正主只有一個,你們這些譁眾取寵的跟屁蟲才是次要的,喧賓奪主成這樣,羞是不羞?
「你這無禮的……」江氏氣結,但繼而一想,既然要不到更大的院子安置家人,又不能真的二、三十口人都塞在同一處過一晚,這傳出去會成笑柄的,溫寧寧這冤大頭既然肯讓葉曼曼過去她那里宿上一夜,多幾個人應該也不成問題吧?
葉曼曼拉了下溫寧寧的衣襟,要是她當眾和後母吵起來,人家只會道溫寧寧不懂禮儀規矩,不會說江氏什麼。
溫寧寧知道葉曼曼擔心什麼,她也懶得和這婦人計較,福了便要離去。
「慢著,溫七姑娘,既然你那里多一個曼曼不多,曼曼和自家妹妹感情都好,不如一起捎上吧?」堂堂一個僉都御史的夫人還真開了口,她以為溫寧寧不過一個小輩,又豈敢違背她的意思。
溫寧寧臉色沒變,還是那副惹人嫌的痞相。「葉夫人真對不住啊,雖然她們‘姊妹情深’,可我跟她們不熟,怎好把陌生人往院里引,要是被我嫂子知道,不揍得我鼻青臉腫才怪,到時萬一弄丟了什麼東西,責任實在不好追究,我就負責曼曼一個,其他的——」她環顧了一圈。「無能為力。」
在場的女眷都是勉強保持,可江氏只差沒咬碎一口銀牙,什麼叫無能為力?
有什麼好無力的?根本就是推托,在袖子掩蓋下,長長的指甲掐進掌心里,恨不得將給臉不要臉的溫寧寧抓回來,狠狠打她幾個耳光才好。
溫寧寧才不管被釘了幾個小人,沒事人般的拉著葉曼曼施施然離去。
「真不曉得你那後母哪來的臉面,明知道今天日子不一樣,能有床鋪睡就阿彌陀佛了,還敢帶那麼多人,而且拖到這時間點才到,她以為自己是誰?腦子真的忘記帶出門了。」
對于溫寧寧用排揎江氏的話,葉曼曼笑得很尷尬,「這回踫了壁,希望她能長點記性。」
溫寧寧才不看好這種人。「要我說牛就是牛,不管牽到哪她還是牛,要她長記性,恐怕得等太陽從西邊出來。」
葉曼曼噗哧一笑,也只有離了那家人她臉上才會有這樣明媚的笑容。「你啊,就是嘴上不饒人。」
「還說呢,明日一早要比試,你怎麼現在才到?」等安置好大概也天亮了,談什麼歇息,明日一早要是精神不濟,能拿出什麼好成績來?
「原本還差點來不了呢。」葉曼曼嘆了口氣。
一家子的人沒有一個看重她的比賽,只當成出游,一下說忘了這個,一下說落了那個,等來等去,就拖延了時間,繼母要她等候,能不等嗎?
溫寧寧明白了,整個很無言。
取得了嫂子的同意,這一夜葉曼曼和溫寧寧同睡一床,兩人難得說了半宿的話,要不是因為明日要早起,恐怕說上一宿都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