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景朗院,夏念申便拉著顧行梅進房,然後又關上門窗,直拉到最里面,確定沒人可以偷听後,這才開口,「你看帳本啦?」
彼行梅莞爾,「是。」
「那兩個姓汪的奸人,怎麼肯給你?」
「哪有什麼肯不肯,就放在案頭,那姓汪的兄弟大概吃定顧行梅沒用才這樣膽大,用兩百兩買了一百兩的鋪子,賺了一百兩,然後又用五十兩賣給自己的母親,等于他們汪家白得一座鋪子,還淨賺五十兩。」
夏念申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今日見顧若涓看了裙子就理所當然的討,一個王姨娘都能跟我說‘名門規矩’,還能教唆你要教訓我,一個大房姨娘都能欺負到頭上,這顧行梅跟夏四娘以前到底怎麼存活的啊……」
「不管他以前怎麼存活,都是過去,現在重要的是,我們怎麼存活。」
「也是,老太太對我們還真不好。」
「‘得饒人處且饒人’。」
听見顧行梅模仿顧老太太的語氣,夏念申笑了,但也只是心情好一點,想想實在奇怪,「顧行梅一個嫡出的嫡孫,老太太居然這樣不待見,實在奇怪。」
彼行梅也覺得這點不合常理,「也可能是太疼愛顧別溫,所以看到顧行梅時覺得心情不好。」
「或許。」就像有人意外喪偶後,對孩子特別看不順眼,不是誰的錯,是太想念逝去的那個人了,「我覺得自己徒有現代知識,但卻派不上用場。你看,我的外語能力,我的文書能力,我還能跑馬拉松,放在這里一點用都沒有。今日看王姨娘討饒還馬上就心軟,事實上證明有些人真的只是嘴上認錯,心里還是埋怨,這種人根本不要理才對。」
彼行梅安慰,「以後會好的。」
夏念申皺了皺鼻子——她真討厭听到這幾個字。
以前秦素妮纏尹方旭纏得緊的時候,尹方旭總說,她剛失去哥哥,難免會投射情感,對他比較依戀,以後會好的。
事實證明,以後根本沒好,反而變本加厲。
唉。
為什麼不能讓她跟別人一起穿越,譬如說夏威夷那個帥哥游泳教練啊,他們可以在古代共譜羅曼史,那不是挺好的,居然跟前夫……有沒有這麼孽緣啊。
雖然說她也知道這個顧宅只有他們是彼此的自己人,關起門來也只有他能知道她的秘密,但想想就覺得不太甘願,她當初離婚可是搞了一年多,尹方旭舍不得拒絕干妹妹,又不想離婚,呵呵,哪有這麼好的事情,佔便宜的是他,他才會說「你怎麼都不體諒我」,如果今天是她搞出一個「男閨蜜」,他肯定是會抓狂的,體諒?嘖。
「對了,你可得記得自己手受傷,別忘了。」
「我的手沒傷啊,很好。」為了表示沒問題,夏念申馬上拉拉手臂,又轉轉手腕,動動手指,「看,好得很。」
「你確定?」
「確定。」
「好,那你現在彈一首《迎春曲》給我听。」
夏念申怪叫起來,「我哪會彈琴?」
「那不就結了,夏四娘琴棋書畫皆擅長,你是琴棋書畫都不會,現在除了手受傷,還有更好的理由嗎?」
夏念申無言以對。
也沒錯啦,要說夏四娘人生有什麼不好的,就是三年多前在喜蓮寺放琉璃燈時被土匪擄走——被擄走的還有朱家,羅家,童家的姑娘,其實古代重男輕女,這些家族並沒有這樣希罕一個女兒,只不過不贖回來會被指指點點,說狠毒沒用,或者說家門連五百兩都拿不出來,害怕門風受損,這才不得不花錢贖人。
想來,顧老太太確實古怪,就算顧行梅沒用,那也是名門子弟,沒必要娶夏四娘,妻子在土匪窩待過幾日,這古代男人誰不膈應?
原本的顧行梅恐怕也是不想娶,但他天生沒用,不敢忤逆祖母,只好硬著頭皮娶了,這才會導致成親兩年多,夫妻感情一直好不起來,不是夏念申自夸,她可是長著一張足以令人一見鐘情的臉啊,盲婚啞嫁的能娶到個美女,那根本撿到寶了好嗎,那個顧行梅對妻子一直不咸不淡,恐怕也是自己心里過不去。
「你若無事,就跟林嬤嬤學一些大戶女乃女乃需要知道的事情。既然已經過來了,眼下也不可能回去,還是要盡量融入這里的生活才行。」
「我有林嬤嬤就好,什麼都不用學,也不想學。」
彼行梅被她氣笑,「別這麼懶。」
「學了又不能怎麼樣,沒目標我沒動力。」
「誰說不能怎麼樣,以後我們要分家,到時候你要當大太太,怎麼可以什麼都不會。林嬤嬤將來老了,也會回去讓兒子奉養,如何陪你一輩子。」
夏念申一下來了精神,「分家?」
「你總不會想在這邊住一輩子吧。」
「當然不想,想到外出會遇到大房跟三房,我寧願就這樣窩在景朗院,但老實說,這也不到一個月而已,我已經有點受不了了。」
「我們會分家的。」顧行梅說得很有把握。
「真的?」
「我答應你。」
夏念申笑得眯起眼,「這可是我穿越過來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數日後。
彼行梅正在看東瑞國的《水土方志》,這時候伍大拿了一封信進來,「二少爺,胡家那邊有信來。」
胡家,乃顧行梅生母的娘家,說來就是他外祖那邊。
大抵是知道他大好了,所以寫信來慰問。
打開信簽,里面也很簡短,若有空,約他明天臨湖茶樓見,一起吃頓午飯,落款是︰胡範天。
彼行梅知道這胡範天是自己的表哥,在他看到的情景中,跟顧行梅不算太親,就是見面打招呼的關系而已。
怎麼會寫信來?
于是放下信紙,問伍大道︰「你對胡家表少爺可有印象?」
「有的。」
「跟我說說。」
「是。」
經過這陣子,顧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少爺跟二少女乃女乃有點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情,畢竟陳院判說了,兩人都摔了頭,不記得一些事情也不奇怪。
伍大恭恭敬敬的答了,「胡家表少爺能言善道,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他對二少爺也很關懷,只不過……」
「但說無妨。」
「是,只不過二少爺以前听不進勸。」
彼行梅抓到關鍵字,「勸?他勸我什麼了?」
「表少爺總勸二少爺得自己管理生意,不能由著老太太,讓二少爺趕緊生孩子,這樣才對得起二老爺跟二太太的在天之靈,又說如果二少爺不懂,自己可以從頭教導,表少爺對二少爺真的像對親弟弟那樣的關懷,可是二少爺以前不太領情……」
「這表哥對我倒挺好的。」
伍大連忙點頭,「那是,舅老爺就二太太這一個嫡親妹子,表少爺會想照顧二少爺,恐怕也是舅老爺的吩咐,不然表少爺那麼忙,怎麼可能還管到顧家的事情。」
雖然這樣說有點不尊敬,但伍大真的覺得二少爺跟二少女乃女乃摔得好,二少爺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以前二少爺放著表少爺那樣的人中龍鳳不去結交,專交一些下三濫,去賭博、嫖妓,每年船租分紅也有兩三百兩,有一半都散在養這些閑人身上,然後放著汪家那兩奸人蠶食自己的財產也不敢跟顧老太太吭聲。
現在倒好,醒來後也不嫖,也不賭了,還把汪家那兩奸人退回給顧老太太,說不要用,提拔了自己跟弟弟伍二。
他伍大不敢說自己跟弟弟能力多好,但絕對是忠心的,也不會像汪家那兩奸人那樣侵吞主人家的錢財。
汪家的人在背後都說,自己不缺錢。
是啊,直通二少爺庫房,怎麼會缺錢。
他就不懂了,顧老太太怎麼會不知道這汪家有問題,還把人派給二少爺當管帳的?
按照顧老太爺留下的遺書跟遺產,二少爺十四歲起就可以收租,就算顧老太太管著帳,只給一部分的分紅,但那也有三四百兩啊。每年都花得干淨,嫖啊,賭啊,還有去年花兩百兩買了大少爺的假畫,他就不懂了,大少爺想找人頂鍋,二少爺何必就頂了,干麼怕大少爺生氣,大少爺自己眼光不好卻要弟弟承擔,哪有這種哥哥。
大少爺佔了弟弟便宜,還得意洋洋的說自己愛惜弟弟,把好東西讓了出去,然後最氣人的是顧老太太還當著眾人的面夸了大少爺,然後罵二少爺不懂事,從小不知道練練眼力,只知道撿哥哥的便宜,然後為了獎賞大少爺的友愛兄弟,顧老太太當場決定,隔年把二房分紅的百分之十給大少爺當私房當作獎勵。
這件事情說來誰都生氣,但卻是沒辦法——大老爺顧別擎還在,大房的分紅自然由他獨得,大少爺能拿的只有例銀,實在沒多少,饒是顧老太太再喜歡大少爺,也不能把二房的東西給大少爺啊。
明明應該據理力爭,甚至找宗親都可以,可是二少爺卻只是說知道了。
二少爺人不壞,但就是很怯懦沒用,明明沒有要做生意,卻被汪氏家那兩奸人唆使買了鋪子,兩百兩購入,五十兩賣出,真不知道想干麼,看在下人眼中實在是很心痛,明明一表人才,卻偏偏不成材。
可是現在好像都變了,二少爺醒了。
如果二少爺能去結交表少爺就好了,表少爺真的是天生好手,幫著舅老爺讓胡家發揚光大了不少。
「幫我傳個口信,說我明天會去臨湖茶樓。」
臨湖茶樓如其名,臨在波光湖邊的兩層建物,二樓靠著湖面的是五間雅間,就算只喝茶水也得付上一兩銀子,更別說叫上菜肴,沒花個三五兩是不可能結帳的,但京城富戶多,雅間倒是長年有一半的時間有客人。
此邊風景極好,波光湖上漁女搖著槳,載著雅客泛舟,一望無際的湖面遼闊至極,將望過去,湖光水色,一派舒爽景象。
春天,正是賞湖的好季節。
彼行梅一進雅間,就知道在等著的人是自己的表哥胡範天了——比自己大兩歲,已經娶妻生子,大概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成熟穩重點,二十一歲的年輕臉上留著胡子,看起來倒是大了幾歲。
彼行梅開口,「表哥。」
胡範天看到他,笑了笑,「恢復得倒不錯。」
「肅王妃請來了陳院判,托了陳院判妙手回春的福,不然恐怕也不會這樣快。」
「我想也是,能當上太醫院的院判,自然有本事。陳院判听說專精外科,他老人家怎麼說,你照著做就是了,你跟弟妹還年輕,可別留下後遺癥,也別仗著自己年輕,總之,大夫說的話一定有道理。」
彼行梅忍不住一笑——表哥是真的關心他。
小二見上了碧羅春,笑嘻嘻的問︰「兩位爺要幾兩的席面?」
胡範天道︰「開五兩的上來。」
「好咧。」小二一樂,「今日春暖,兩位爺可要來點酒?」
胡範天原本想要白酒,又想著自己這表弟大病初愈,不好喝太烈的東西,于是問道︰「有什麼比較補身的酒?」
小二馬上回答,「肯定是茱萸酒,老師傅都說茱萸酒可以暖月復闢惡。」
「那就拿上來吧。」
臨湖茶樓的大師傅動作很快,不到一刻鐘就把菜肴全上了,共十菜兩湯,鮮果四品。
菜色是︰雞米牛筋,玉兔白菜,芋香獅子頭,桃花泛,銀牙河蝦,八寶素燴,芙蓉魚排,生炒明蠔,隨上荷葉卷,山珍刺五加。
另有湯品︰龍井竹蓀,長春鹿鞭湯鮮果則是隻果,楊梅,枇杷,桃子。
春日融融,微風襲面,波光湖上漁女蕩槳,將看過去彷佛進入古人詩詞中,在這種情景下吃著美食,喝著茱萸酒,說不出的愜意。
胡範天完全不提什麼,只說著景色,這波光湖看不到盡頭,大得像海,又品起菜肴,大廚用的時間雖然不多,但這雞米牛筋卻煮得入口即化,桃花泛中的玉蘭片居然還能品出甜味,真是不錯,接著又道生炒明蠔補身,讓顧行梅多吃一點,顧行梅也耐著性子——他知道胡範天這種人,他們很有耐心,所以自己也得有耐心。
酒足飯飽,店小二撤下席面,把桌子擦得干干淨淨,又上了消化的山楂茶。
胡範天沒喝茶,問道︰「我听說,你把汪家那兩奸人退回給顧老太太了?」
「是。」
「為什麼?」
「我發現他們手腳不老實。」
胡範天審視他,「怎麼開始看起帳本了?」
「我想著這樣渾渾噩噩過日子也不行,這次一腳踏進鬼門關後有了很大的體悟,我打算以後好好過日子。」
「那你現在身邊是誰在伺候?」
「伍大跟伍二。」
「他倆不錯,伍嬤嬤的哥哥弟弟現在也還在胡家做事,一家人都很老實,下人也不求精明,老實最重要。」
「顧家可信之人不多,但伍大跟伍二還是可以的,我病了那麼久,他們也沒一次偷懶,總是服侍周到,如果不是忠心,也做不到這樣無微不至。」
「你能醒悟過來就好。」胡範天長吁一口氣,「以前讓你提拔伍大跟伍二,你還嫌他們掃興,現在能自己想起來這兩人的好,我想姑母姑父在天之靈也能稍微放下心來。」
「是我不爭氣,讓表哥跟舅舅擔心了。」
「你以前那樣說不听,我本是不想再管你了,可是我爹疼愛姑姑,所以也舍不得你,總是讓我多幫襯著些,這回我是听說你退回了汪家那兩奸人,才想問問你是不是真的願意好好改過,開始學習靠自己,你若願意,我自然會看在姑姑的分上盡力教你,但你若還只是想著賭錢嫖妓,那就當我沒說過。」
彼行梅立刻站起來,一揖,「我是真的醒悟,還請表哥提攜。」
他跟夏念申來到這里,伍嬤嬤一家,林嬤嬤一家,雖然忠心,但無法成為依靠,他想在這個時代展開手腳一定要有可靠的人幫忙,胡範天幾乎是老天爺送給他跟夏念申的禮物。
胡範天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跟自己有血緣關系,這樣的人願意教自己,那絕對是不會藏私的,他等著吸收古代知識就是。
「那好,我端午過後要北上,你跟我一道吧,我回去會送一批書過去顧家,這些日子你便好好學習,或者你有什麼想法也盡可問我,我看在姑姑的分上,總不能不管你。」
彼行梅知道這是遇上大大貴人,于是又行了一禮,「多謝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