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他們走到涼亭里,里面早已布置好茶水點心。
方才宋紫雯就在這邊,他竟連口水都沒讓人喝?這個男人看起來溫柔多情,其實再薄情不過。
陸潯封在後面,見秦寧靠知書很近,相交多年,他知道秦寧對知書起了興趣。
知書坐在戚輝身邊,秦寧快手快腳就要往她另一邊坐去,陸潯封眉頭皺出川字型,不滿極了,用冰眼逼退他。
秦寧動作一滯,正要分析陸潯封態度的同時,秦璋順勢坐下。
很典型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知書沒發現三人之間的小動作,她正認真听戚輝說話。
「……滿京城上下找過一輪,雖然不樂意,卻無法否認,他們兩個是老了點,但比起其他男人,勉強上得了台面,小娘子,你幫我瞧瞧,該挑誰當女婿?」戚輝指向秦寧和陸潯封。
挑女婿啊……知書望向兩人,只見他們擠眉弄眼,搖頭噘嘴、頻頻暗示。
讓國公府的姑娘還不想娶?太挑剔了吧?不提人家老爹身分高、地位崇高,光是為師徒情誼這項,就值得他們舍身相報。
不過一個王爺加一個侯爺,若讓他們承了自己的情,好處應該不小。
悄皮地朝兩人眨眨眼,知書道︰「不好說,這得看你的需求。」
「需求?怎麼講?」
「若你要個省心的女婿,就別挑寧王。」
「他不省心?」
「瞧他一雙桃花眼,不惹風流便枉擔風流,若哪天風流債上門非要他認下,到時不管怎麼做,你女兒都得受委屈。讓人進門共事一夫,委屈,不讓進門留下善妒名聲,更委屈。戚將軍是招女婿,又不是招財神爺,干麼弄尊大神往家里擺?」
知書一句「戚將軍」喊得他心情愉悅,他就愛人家喊他戚將軍,可惜所有人都想巴結他,一句句國公爺喊不停。啐!柄公爺哪有大將軍來得威風。
「你是對的,這尊大神咱不要,那一個呢?」他指向陸潯封。
「他啊……」知書搖搖頭,擠擠鼻子,「性格不好。」
「性格不好?怎麼說?」
「他年紀越大越沉默,不是因為他天生話少、不愛嘮嗑,而是因為身邊的人都在依靠他,他卻沒有人可以依靠,只能默默承受。
「雖然這不是他的錯,但也因為長期的不合理承受,造就他沉悶、無趣的性格,也因為他承受得太多.再沒有多余心力付出,身為他的女人會很辛苦。但凡女人都期待被愛、被哄、被寵,戚將軍的女兒也是吧?可他做不來這事。」
一串話,前半串深深地說中了陸潯封的心情。
沒錯,他習慣被依賴,習慣承擔,習慣疼痛疲憊都只能往心底埋,但他是人,偶爾也有脆弱的時候,他也想有個人可以依靠,讓自己能暫且休息、安心。
望向知書,感動在眼底閃過,從來都是、一直都是,她是最懂他的那個人。
而後半串卻深深打動戚輝。她說得半句沒錯,陸潯封卓越杰出,是個難得的人才,可他沉悶無趣冷酷也是辯駁不來的事實,女兒是被自己寵大的,要是沒人接手寵著,他哪舍得?
「連他們都不行,哪里還有好男人?」
「師父,我啊,我啊。」秦璋連忙指指自己,小師妹挺可愛的,雖然有點小脾氣,但哪個女人沒有?
「把你那骯髒心思給我收回去,都有老婆的人了,還敢妄想?」
他能有兩個側妃的啊,而且他家皇子妃性情平和、溫良柔順,肯定不會搞出雞飛狗跳的糟心事。
看著師父臉色像打雷前、閃電劃過的天空,不要命的話,他倒是可以繼續往下說。
四年的惡毒操練,導至他心底有一塊名叫「師父」的陰影區。
「戚將軍,有句話在我心頭琢磨著,你要不要听听?」知書道。
「你說說。」
「小時候呢,我喜歡誰便拚命對他好,直到長大方才明白,誰拚命對我好,我才應該喜歡誰。所謂的好丈夫,不是多能耐聰明、允文允武或有權有勢,而是他賺一文錢,就想用一文錢讓妻子幸福,賺一萬兩,就想用一萬兩帶給妻子快樂,他把所有心思全用在妻子身上,妻子的快雲是他最大的滿足。」
知書篤定的話讓陸潯封心頭卡住,盧華辛就是那樣的男人?他付出所有,換得她的快樂,即使他只能賺一文錢?所以當年她頭也不回的離開,是心知肚明他給不了自己的全部?
「天底下有這種男人嗎?」
「有的,只待機緣成熟,戚姑娘就會踫上。」
她堅定的口吻給陸潯封眉頭打上死結,卻解開戚輝心口的皺眉。
「但願如你吉言。潯封說,杯酒釋兵權是你提點他的?」他回歸正題。
「是。」
「你怎會認識那小子。」
她沒有太多思慮,便回答︰「同村人。」
三個字,心口一抽,結痂的傷口被狠狠撕擄開來,疼得他直皺眉。
他們只是同村人?
他以為失去一個人,最疼的是剛開始那種波濤洶涌的痛,只要壓著忍著就會過去,他始終相信,時間能夠治癒一切,可後來他才發現,那種以為自己已經沒事,卻隔三差五的想起,猝不及防的疼痛更教人難受。
知書雖與戚將軍侃侃而談,卻也注意到陸潯封神色黯然。
怎麼了,不開心?不希望她與戚輝相談甚歡?
心頭感覺很奇怪,好像東邊下雨西邊晴,所有人全在西邊論風月,他卻獨自在東邊讓雨淋。
說不清楚是同情還是不舍,她走到陸潯封身邊,在戚輝的對面位置坐下,將棋盤擺好,順口道︰「听說戚將軍下一手好棋,我們來一盤?」
下一手好棋?戚輝愕然,自己分明就是個臭棋簍子,哪次不是逼著罵著恐嚇著,三個徒弟不得已,只好猜拳決定誰當那個倒楣鬼,她居然……
這小娘子太對他的胃口了,可惜自家兒子全都有主兒了,要不然他肯定要把她變成戚家人。
「誰告訴你本將軍下一手好棋?」戚輝笑問。
一雙妙目在陸潯封身上掃過,她並非回答問題,而是對被雨淋的陸潯封發送同情,但戚輝誤會了。
自家徒弟竟然說他下一手好棋,唉……他不但生了好兒子、好女兒,還收了個好徒弟,天底下還有誰比他更幸運。
陸潯封的傷心因她的動作而消弭,他高興知書注意到他的黯然,高興她主動坐到自己身邊。
他幫她倒一杯茶,將核桃糕推到她手邊。
「試試,馬廚子的糕點做得不錯。」陸潯封道。
這句話乍听之下沒什麼,但……那種棉花糖似的討好口吻,出自阿封嘴里?不會吧,秦寧瞪他、秦璋青他,今天的陸潯封完全不對勁。
「我廚藝平平,卻很愛吃。」她接納陸潯封的好意,拿起糕點咬一口。
甜、酥卻不膩口,味道恰恰好,她打起小算盤,不知可不可以挖寧王府的牆角,把馬廚子送到「初見點心鋪」。
「廚藝平平?那可不行,姚娘子得好好學學,不會做菜、女紅是女人最大的缺陷。」秦寧挑釁,等著她來接自己的話。
沒錯,這就是他的劣根性,對于感興趣的人,就是會忍不住想欺負,對亞繼是,對知書也是。
「不必學。」陸潯封搶道。
「為什麼不必?」秦璋莫名地加入話題中。
「想吃美饌玉食,去杜康樓訂,要穿美服華裳,去雲針坊做,只要男人的口袋夠深,女人就沒有缺陷。」
心口咚地一跳,這話說得多好啊!知書沒打算笑的,但眉毛自己彎了,眼角自己柔了,兩人對上視線,說不出的暖和甜。
這天知書與戚將軍下棋,旁觀者才曉得,原來臭棋簍子不止一個,原來姚知書的缺陷不只在女紅、廚藝上頭。
不過觀棋雖然痛苦,但她滿口的故事讓三個男人听痴了。
她講很厲害的故事,都是未來的世界名著,故事吸引他們所有注意力,讓他們忘記兩個臭棋簍子能讓人多抓狂。
送走心情愉悅的戚將軍,知書想告辭卻被秦寧攔下。
「寧王爺還有事?」
像在解釋似的,他說︰「我沒有那麼多桃花,也不愛招惹風流債。」
「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渣男?」
「不知道。」
「像煤炭般的男人,對人很好很溫柔很留情面,表面上像帶給女人溫暖,卻不會一直停留,並且在溫暖過後,剩下一堆渣。」
懂了,她在批評他對宋紫雯的態度。「你意思是,對女人不該留有分寸?」
「你給的是分寸還是希望?」知書一笑。「既然無心,就別過度溫柔,自以為是風采奪人,卻是處處留情、誤導人心。」
「你這話真讓人委屈,怎不是女人自作多情,卻是男人誤導女人的感情?」
因為她是女人啊,女人就該為女人發聲。知書回答︰「覺得委屈?」
「對。」
「那你一定不知道,男人的胸襟是被委屈撐大的,受著吧!」
拋下話,她坐上陸潯封的馬車。
再次車行轆轆,心里仍然掛著事,今天很精彩,卻精彩得讓她心頭紛亂。
她不知該如何界定自己和陸潯封的關系,不知該如何看待重逢這件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這是最後一次?
到家,陸潯封再度伸手,想牽她下車。
她又猶豫了,卻在猶豫間听見他說︰「我沒有你想像的沉悶、無趣、冷酷、只要是我喜歡的女人,我願意竭盡全力為她付出,不教她為難辛苦。」
心,又被他給甜了。
看著陸潯封,很會說話的知書突然無言以對……
京城三杰Chapter37
身上蓋著厚毯子,手捧熱水,秦璋全身發抖。「我殺人了……」
「我知道,不是你的錯。」秦寧耐著性子安慰。
「我殺人了。」他很傷心。
「戰場無情,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你。」秦寧苦口婆心。
「我殺人了。」看著沾血的掌心,他茫然。
「來到戰場上,這種事無法避免。」秦寧絞盡腦汁找勸人說詞。
「我殺人了。」眼眶紅紅的,他想哭。
「……」秦寧口干舌燥。
咻地一聲,帳篷簾子被掀起,陸潯封剛洗掉一身血腥,身上還冒著水氣。
秦璋抬頭看著他,滿臉無辜、像只被丟棄的小狽……不,是小熊,用帶著哽咽的鼻也道︰「我殺人了。」
陸潯封看著他,片刻後點頭。「很好,你升官了,以後跟著我砍頭,割耳朵的事交給阿寧。」
秦璋一愣,然後雙眉慢慢彎起、嘴角緩緩拉開,浮上一抹笑容,好像有人朝他迷茫的光里丟進驚喜。「我升官了?」
「對,你升官了。」
丟掉熱茶,撥開毯子,大熊突然跳起來,抱著陸潯封大喊,「我升官了、我升官了、升官了……」
烏鴉飛過、黑雲罩頂,啊傷心咧?啊茫然咧?這只笨熊……
秦寧不滿,「不公平,為什麼我要做兩個人的事?」
陸潯封面無表情,淡淡覷他一眼。「蹭功勞的人,沒有說話權。」
秦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