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麥溫泉旅館的庭園造景充滿古意和悠閑氣氛,夜間除了天然月光,還有雅致的燈具照明,蟲鳴唧唧、流水潺潺,譜成大自然的樂曲,再加上徐徐吹拂的微風,在戶外用餐的感覺並不輸室內。
麥聖元二十歲回麥家接受栽培,就開始接觸旅館事務,三年前正式接班,天天在各館間往來,頂多就是在附設餐廳吃飯,從沒在館內的戶外用過餐,若不是因為宇若霏,他也不會有這體驗。
「我發現在亭子里用餐的感覺其實還挺不錯的。」這首次體驗挑起了麥聖元一些想法。
「是不錯,但若是可以再隱密點,不要人來人往更好。」宇若霏環顧周遭,坦直地表達感覺。
「那……如果設置頂級的露天湯屋,一旁再多建個亭子,湯屋消費內含餐點,泡完湯直接在亭子里用餐,這樣如何?」麥聖元提出構想,詢問她意見。
「挺好的。」宇若霏微笑,揚眉點頭。
「有機會就把這個構想實現。」
麥聖元咧開笑,對于事業,很有沖勁。
「我記得你說過你每天九點多就出門開始忙旅館的事務,可我有班的時候都看你待到這麼晚,不累嗎?」見他連吃飯都能想到公事,宇若霏忍不住必問。
這些年她學會獨善其身,少管閑事,畢竟都自顧不暇了,哪有多余心力顧慮其他人事物,可對麥聖元,她不自覺地多關注了些。
她知道天麥溫泉旅館有許多分館,也知道麥聖元的爺爺已經放手讓他獨立管理,可分館那麼多,事情那麼多,麥聖元只有一個人,吃得消嗎?
或許擔心這些很多余,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關心起他來,也就自然而然地月兌口關問了。
她終于也會關心他了嗎?雖然只是簡單的問話,麥聖元心里卻十分欣喜。
這無疑又是一個好的轉變,代表她不但不再跟他疏遠,甚至也不自覺地關注到他了!
「還好,我不是每天都待這麼晚。」他打從內心發出微笑,一邊答話,一邊替她舀了一碗熱騰騰的何首烏雞湯。
「是嗎?」宇若霏將他體貼的舉動看在眼里,嘴巴上雖然沒道謝,心里卻很溫暖。
「當然……」
麥聖元猶豫了下,決定還是說出來讓她知道。
「其實是你有班的時候我才會待到現在,否則除非特殊狀況,不然我大概六點左右就離開了。」
「為什麼?」她納悶地問,可心里不禁暗暗猜測,因為她有班他才久待,這……有什麼涵義嗎?
呃……他如果坦白說喜歡她,想多見見她,所以故意每次都等她收工,會不會落了個她翻臉走人的下場?
「我擔心你一個人在這兒演奏會怕生不習慣。」麥聖元換了個方式回答,迂回點,安全些。
宇若霏蹙眉一怔,旋即嗤笑出聲。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忘了我是專門駐店表演的嗎?要是怕生怎麼工作啊?」
她佯裝獨立堅強,完全董得住,可他的顧慮仍令她窩心。
其實,初到陌生地方,還要在大庭廣眾表演,不習慣或怕生是在所難免,可她必須克服這些感覺,畢竟這是她賴以維生的工作。
只是沒想到,他總是能顧慮到這麼細微的心情……這麥聖元,真的是個很不錯的人哪!
「話是沒錯……」
在他眼里,對宇若霏的部分印象還停留在當年,他依然覺得她還是個備受呵護的公主,而現在,他願意繼續當她的騎士,貫徹保護她的任務。「可要是遇上今天那情況,我在場的話總是比較好。」
他將話鋒轉到中場休息時發生的不愉快,宇若霏一听,因跟他聊天而稍稍好轉的心情又蕩了下來,俏臉上的笑意也跟著卸下。
「那個人是我的前男友,也是我唯一交往過的男朋友。」她沒忘記剛才答應過要告訴他。
麥聖元驀地感到妒意,連他自己也覺得意外,因為這來得突然的感覺,他一時接不上話。
他很清楚像宇若霏這樣美麗亮眼的女生,沒有男友才奇怪,可親耳听到、親眼看到時,卻很不是滋味。
「那時我其實已經來到餐坊,本來想去找你,可看你正在和人說話,所以沒過去打擾……」
他反應過來,才開始解釋自己為何及時出現。
「但我後來發現,你臉色好難看,那男的跟你說話的態度和眼神也不是很好,到最後你還氣得站起來……」
「他喔,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宇若霏冷哼,對蘇啟民嗤之以鼻。
「他對你不禮貌嗎?」麥聖元皺眉問。若是很過分,再有下回的話,就派旅館的保全人員出馬了。
「不至于多不禮貌,只是看見他、听他說話,會覺得很生氣。」她沒好氣地撇了撇嘴。
「怎麼會這樣?你們不是和平分手嗎?」他下意識猜測。
「說來話長。」她嘆。
「你願意講的話,我很樂意听。」他巴不得了解她所有的事。
看著他誠懇關切的眼神,宇若霏發現,不只他樂意听,其實她也很願意講給他听。
她從沒有這種想要向某人大吐苦水的沖動,對麥聖元卻是例外,這樣的偏心,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
天知道,自從父親事業失敗過世後,她一個人扛下家計責任,一路咬牙打拼,除了樂以梅這個姊妹淘以外,所有的怨言、委屈都藏在肚子里,因為抱怨于事無補,在需要仰賴她的母親、弟弟面前示弱的話,只會令他們更慌、更怕,所以她只能自立自強,像個刺蝟,以強勢的面貌偽裝、保護自己。
或許是麥聖元身上有種溫暖及安全感的特質吧,讓她忍不住放任彼此距離愈來愈近。
「他叫蘇啟民,他家在中部是有名的客運業龍頭,和我家是世交,不過大人間的往來較密切,我和蘇啟民本來交集不是很多,但是大學的時候,我們雙方家人變得很積極在撮合我們,蘇啟民也開始殷勤地追求我,然後我們就交往了……」她先是介紹起蘇家的背景,以解釋兩人為何會在一起。
麥聖元一點也不意外,像他們那樣的豪門背景,一定會講求門當戶對,這也是他以前為什麼不敢表達心意的原因,別說宇若霏看不上他了,就算她會喜歡他,她家也不會同意他們交往的!
「那怎麼會分手呢?」
他發現,他並不想听他們交往的過程,想到那樣一個男人曾經擁有她,他心里的醋意酸酵,所以問題一跳就跳很遠,直接問分手結果。
「理由很簡單——」她冷冷嗤笑。
「我家垮了。」
麥聖元張口結舌,對這太直接的原因微感訝異。
就算是家長促成,兩人相處一定也有感情啊!怎能因為她家垮了就分手……未免也太現實了吧?
「你們家怎麼樣跟你們的感情有什麼關系?」他納悶地問。
「他怕我巴著他們不放會拖累蘇家,在那段時間,他也馬上劈腿另一個家女,還跟我說,他們家要求門當戶對,我們家既然垮台了,就等于失去和他們結親家的資格。」
宇若霏如實說,當時所受的侮辱、打擊和情傷,現在想來還會害怕,她不由得紅了眼眶,只好以一抹嘲諷的笑作為掩飾。
麥聖元知道那些所謂的門當戶對,可是當它實際發生在周遭人身上時,他還是忍不住嗤之以鼻。
「怎麼會只想要利用這種方式來強化事業?感情又不是可以論斤秤兩的買賣!」他不認同地搖了搖頭。
「不過也好啦,我家垮台歸垮台,也看清原來很多人是因為名利、地位才巴結親近的,半點真心都沒有。人在人情在,人不在,平常稱兄道弟的知交好友全都成了狗屁,蘇家只是其中之一,只不過撇清得太明顯,連推托、偽裝的場面話都懶得說罷了。」
憶及求援踫壁,什麼好听的謊話、難听的挖苦諷刺都听過,宇若霏很難平心靜氣,口吻顯得忿忿不平。
雖然她沒有詳述,但他光听就可以想像她忍受了多少辛酸委屈,內心不禁對她感到心疼與不舍。
沒錢的痛苦他經歷過,更何況她從雲端跌落谷底,那感受落差更加強烈,個性若不夠堅強,很有可能會一蹶不振,誤入歧途。
「這是人性,雪中送茨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只求自掃門前雪,沒能力幫人的話,至少也別去害人、損人。」麥聖元喟嘆,有感而發。
「說得對。」
同意他的感嘆,宇若霏拿起裝著枸杞茶的瓷杯跟他踫杯。
他們一起喝了口茶,麥聖元繼續問道︰「那方才你氣呼呼的,是蘇啟民跟你說了什麼嗎?」
說起這個宇若霏就惱,不屑地吐了口氣。
「他推托當時年紀輕才會那樣對我,現在他不一樣了,叫我跟他從頭來過……」她還沒說完,麥聖元就倏地出聲打斷。
「不要理他!」他義憤填膺,好激動。一是真的為她打抱不平,二是對情敵的敵意。
他好不容易來到宇若霏身邊,不能再被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破壞,而且這程咬金還是個無情無義的渾球!
什麼從頭來過?
想得美!
「我知道啦!」他難得激動的反應令她失笑。
見他為她打抱不平、和她同仇敵愾,她心里莫名欣慰,因蘇啟民而不悅的煩躁也淡化許多。
「這種人,本性就是那樣,不會真心愛你、對你好的。」他又急又氣。
「知道……」
她哂然地拖長尾音,他比她氣,她反而不那麼氣了。
眼前有個男人,真心為她著急、替她不平,這感覺……不只心暖,還覺得心甜!
他……好像除了擔心她再被騙,也怕她跟蘇啟民舊情復燃哩?
不可能的!
她心里完全沒有任何余情可燃,倒是有不少怒火。
就算她想再談感情,對象也不可能是蘇啟民……思及此,腦中驀然浮現麥聖元的身影,教她驚詫心悸,臉紅耳熱。
天啊,她想到哪里去了?
宇若霏下意識別過臉,將屋發塞到耳後,又喝喝茶,再喬喬碗碟位置,一整個心慌意亂,只好用動作遮掩。
「有一就有二,他有壞紀錄,你一定不能相信他哦!」
麥聖元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地再叮嚀,要是宇若霏在這時候被搶走,他就真的要捶心肝了!
「我笨一次就夠了,不會再笨第二次啦!而且他根本看不起我的工作,說我是卑微賣藝,他連對我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我怎麼可能會再去理他?」見他擔心成那樣,宇若霏只好再強調。
「對對對。」麥聖元總算放心了些。
「不過……」她有顧慮地頓了頓。
「不過什麼?!」他一听,心里對了一下,驚問。
「他臨走前遞了紙條給我,說以後會常來捧我的場。」她撇嘴道。
麥聖元眉頭皺了皺,心里立即浮現的想法是——
捧他的大頭鬼,不需要!
可他身為老板,又是打開大門做生意的服務業,不能拒絕人家上門啊,但宇若霏若受騷擾,那該怎麼辦?
對了,有個方法可以打消蘇啟民的念頭!
「不用擔心,他下次若真的再來,我就充當你的男朋友,這樣他就不會再對你有非分之想了。」
他靈機一動,有了應對的方案。
宇若霏忽然想起,他一直沒有透露過自己有沒有女朋友,是因為單身,還是因為注重隱私?
應該是沒有的吧?
否則他時間根本不夠用呀!
「這樣要是被人誤會,你豈不是很困擾?」
她試探地問,卻私心希望他的答案是不怕被人誤會,這代表他沒有女朋友,才不用顧慮。
至于為何私心希望如此……
內心深處有個念頭呼之欲出,她心悸,下意識忽略那陌生感受,用了一個合理借口回答自己——
因為他如果為了替她月兌困而被人誤會、壞了行情,就是她的罪過了。
「你放心吧,我一個單身漢不怕誤會,就這麼辦吧!」麥聖元給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不容拒絕地決定。
他不怕誤會,甚至樂意被誤會,如果還能弄假成真,從冒充男友變成正牌男友,那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