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茵昏迷了三個時辰之後清醒了,安承嫣在心里喊了聲謝天謝地,還忍不住拿起腰間的藥靈袋親了親,默念道︰謝謝你。
藥靈袋一貫傲嬌的表示說了沒事就會沒事,不過傷了腦子,至少要靜養一個月。
「那公子……無事吧?」錦茵面色蒼白地問。
安承嫣忍不住罵道︰「有事的是你啊,你這個笨丫頭!」
錦茵蹙著眉,曝嚅道︰「那他……無事吧?」
安承嫣因為她的傻氣而有些氣惱的道︰「什麼事都沒有。」
日晴在旁邊看了也松了口氣,她都听說經過了,也不明白錦茵哪來的膽子,竟然替人擋棍,真是不要命了。
「沒事就好……」錦茵安下心來,閉了閉眼。
「你頭不疼嗎?」日晴很是擔心。「挨了一棍,都腫了個大包,應當很疼才是。」
「很疼……」錦茵傻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頭很疼、很暈、昏沉沉的,可是她心里滿滿的,很踏實。
安承嫣看她那唇瓣兒微微泛笑的模樣,嘆了口氣。「你現在最好死了心,那公子是洛陽侯,也早有夫人了,你便是做他小妾的資格也沒有,你將他放在心里,會受苦的。」
錦茵一怔。
洛陽侯?原來他的身分這麼高,若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多好,興許,她還能作作夢……她掩飾心中的失落笑了笑。「王妃想太多了,奴婢又沒痴心妄想,只是不想……不想他受傷罷了……」
安承嫣默然不語。
錦茵是個清秀又聰明的丫頭,只是身為奴婢,又如何高攀得起洛陽侯?這場單戀注定是沒有結果的,而那洛陽侯已知錦茵的身分不過是個丫鬟,看在錦茵是她這個尊親王妃身邊大丫鬟的分上,可能會略盡道義的派人送些補品來表示心意,然後此事就此揭過,畢竟是錦茵一廂情願,人家又沒有要她為他擋死,不是嗎?尊親王再強勢,總不能要求他來探望錦茵吧?
可出乎意料的,翌日,宋易修竟親自上門來了,還說他心中很是過意不去,一定要當面向他的救命恩人道謝。
錦茵羞到不行,平時話嘮似的,在宋易修面前竟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安承嫣看得直搖頭,錦茵那眉目含情、含羞帶喜的樣子,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她喜歡人家。
宋易修一走,安承嫣便立即告誡道︰「侯爺出于道義來探望你,你可不要想歪了,不要有所期待。」
她真的很怕錦茵會傻傻的陷進去,門不當戶不對的感情,最終受傷的只有錦茵一人。
然而,宋易修日日上門探望,每回都帶了小禮物,並不是安承嫣料想中的藥材補品,而是胭脂水粉、香囊、發簪、珠花和小扇子、小鏡子、高檔點心鋪出的精致點心之類能討姑娘家喜歡的小對象和吃食,可說是別出心裁,十分用心,如此過了十來日,安承嫣才驚覺這不是錦茵單戀,已是郎有情妹有意了。
果然,一個月過去,宋易修提出了想法。「若是王妃同意,我想錦茵姑娘到我身邊,我定會好好愛惜她。」
安承嫣也不想棒打鴛鴦,只直勾勾看著宋承修問道︰「侯爺要給錦茵什麼名分?」
宋易修也很坦白。「雖然我很想給錦茵姑娘平妻的身分,但我的立場,只能納錦茵姑娘為妾,請王妃見諒。」
安承嫣也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連姨娘都不夠資格,只是個小妾,任何人都能踩在腳底的小妾。
宋易修見她皺眉,又信誓旦旦地道︰「但我可以保證,若錦茵姑娘能為我生下兒子,一定抬她為姨娘,一輩子我都會愛護她,不讓她受苦,不會讓人欺負她。」
宋易修告辭後,安承嫣將他的意思轉達了,錦茵還在養傷,她躺在床上,听得眼楮都亮了。
「我願意!我願意在侯爺身邊,沒有名分也沒關系,我想在侯爺身邊,還望王妃成全奴婢!」
安承嫣見錦茵那戀愛中女人的樣子,也只能同意了,她把錦茵的賣身契取了出來,當她的面燒了。
「傻丫頭,我已為你除了奴籍,也會為你準備一筆豐厚的嫁妝,你進了洛陽侯府,一定要幸福。」
「王妃……」錦茵淚眼婆娑,感動得一塌糊涂。「原諒奴婢不能在您身邊伺候了,奴婢太愛侯爺了,沒法不去侯爺身邊……」
安承嫣也正身處在愛河里,又怎麼會不明白錦茵的感受,她握住錦茵的手道︰「記住尊親王府永遠是你的娘家,是你堅強的後盾,有什麼委屈盡管跟我說,我和王爺會為你做主。」
錦茵一邊拭淚一邊點頭。「奴婢……奴婢來生再伺候王妃,約定好了,奴婢來生要再做王妃的丫鬟……」
安承嫣替她擦著淚,笑道︰「胡說,哪有人來生還要做丫鬟的,來生你要投生在好人家,做小姐……」
錦茵拚命搖頭。「不要不要,奴婢不要做小姐,奴婢就要做王妃的丫鬟……」
主僕兩人抱著哭成了一團,安承嫣前世從來沒有這種感受,她兩個親姊姊要嫁人時,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兩個姊姊自小便嫌她丑、會給她們丟臉,連走在她們身後都不許,小學時更不許她在校內喊她們姊姊,長大後,漂亮的衣服和化妝品從不與她分享,好像認為她根本就不配與她們分享美麗的事物,姊妹情分淡薄如紙。
可此刻,錦茵要入洛陽侯府,她卻有百般的擔心和放不下,唯恐錦茵被人欺負。
「是喜事,你們別哭了。」日晴在一旁勸著,卻也忍不住感傷的偷偷拭淚。
她和錦茵自小在安府長大,她是家生子,而錦茵是被人牙子賣進安府的,她們一個房間,無話不說,後來一同被選中伺候主子,比親姊妹還親,她沒想過錦茵會甘為人妾,也萬萬沒想到錦茵會跟了洛陽侯,她以為時候到了,她們會像其他丫鬟一樣,由主子做主嫁給府里的小廝或小管事,然後繼續伺候主子,她們也會差不多時間生孩子,跟著一同養育孩子,一起看著孩子長大,老了做伴……沒想到如今卻要分開了,身分也就此有別。
雖是納妾,也是要挑日子的,加上錦茵的傷還未好,吉日定在兩個月後,這期間安承嫣在二等丫鬟里挑了個叫銀杏的老實丫鬟接替錦茵大丫鬟的位置,看中的便是銀杏活潑話多又實心眼的性格。
大事抵定之後,雙全落寞到一個不行,大體上就是呈現一個失戀的狀態。
他很喜歡錦茵,想過段時間再求主子把他和錦茵送做堆,想不到錦茵甘願為妾,他憤憤的想,真是個膚淺的丫頭,愛慕虛榮,貪圖侯府富貴,他絕不承認是因為自己長得比那洛陽侯差,錦茵才看不上他的,絕、對、不、承、認!
這一日,日晴染了風寒,安承嫣要她歇著,熬好了秦奕的藥膳之後,便帶著錦茵來到雲煙閣。
錦茵後腦的傷已經痊愈了,可她整日投入為自己繡嫁妝,堅持要給洛陽侯繡一套衣裳,納一雙新鞋,安承嫣擔心她傷了眼,這才要她起來隨她送湯藥。
「奴婢听說敞王的身子在王妃的藥膳調理下已好了大半,如今還能打拳練功了哩,有人看見敞王在院子里練劍。」
錦茵素來就喜歡打听八卦,即便要出嫁了也不忘打听消息,而秦奕這位客人便是敞王之事也紙包不住火,早就在府里傳開了,如今是公開的秘密。
「嗯!」安承嫣神采奕奕地微笑道︰「再過幾日便可大功告成,以後便無須再服藥膳了。」
錦茵話匣子一開便停不了,興致勃勃的接口,「奴婢還听說,敞王有個失蹤已久的妹妹,兩人幼年時分開,找了好久都找不著。」
「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安承嫣嘆笑道︰「以後沒了你在身邊講些小道消息,我該有多無聊。」
錦茵淺淺一笑。「要奴婢說,銀杏也不差,聊起府里各人的私密小事全都如數家珍,有銀杏在,王妃也絕對不會無聊。」
安承嫣莞爾道︰「是嗎?看來我是找對人了。」
兩人進了雲煙閣,灑掃的丫鬟說秦奕在偏廳里,兩人尋到偏廳去,聞到茶香裊裊,安承嫣不知道原來封潛也在雲煙閣,兩人攤著邊關幾個哨站的地圚不知在研究什麼,她淺淺地朝封潛一笑,封潛眼底也浮起些許笑意。
秦奕見到安承嫣便知道藥膳來了,他微一頷首。「有勞王妃了。」
「秦王爺請用。」錦茵恭恭敬敬地將湯碗端到秦奕面前的桌子放下。
同一時間,秦奕震驚的彈起身,身形一滯,失聲道︰「阿鶯!」
錦茵一愣。
這一聲叫喚似熟悉又陌生,好像久遠之前曾經听過,她愣愣地看著失態的秦奕,而秦奕已激動的握住了她的雙肩,喊道——
「阿鶯!你是阿鶯沒錯!你一定是阿鶯!」
錦茵有些害怕,「秦王、王爺……您……您先放開奴婢……」
秦奕大聲駁斥道︰「你不是奴婢!你是我的妹妹,你叫秦鶯!」
封潛與同樣愣然的安承嫣對視一眼,他立即問道︰「何以見得錦茵是你失散的妹妹阿鶯?」
秦奕猛地捉住了錦茵的手。「阿鶯打出生便有這三顆小痣,還有,她的容貌也還有幼時影子,我不會認錯的!她就是阿鶯!」
封潛、安承嫣,包括錦茵自己都看著自己右手背上的三顆痣,連起來像個三角型,確實不常見,錦茵滿臉震驚,她是敞王的妹妹?
秦奕痛徹心扉的握著錦茵的肩,「你好好想想,咱們小時候常去溪邊捉魚蝦,你最喜歡吃娘做的黃瓜面條,還喜歡吃煮雞蛋,你八歲那年咱們村里洪水成災,爹娘都死了,我帶著你逃難,跟其他村民一起,時常有一頓沒一頓的,有次你發高熱,我背著你到醫館,跪著求大夫給你治病……」
錦茵睜大了眼,眨也不眨的看著秦奕,照著他給的線索努力回想。
她並不是失了記憶,而是兩人失散時,她年歲小,跟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過去,她在安府過著和過去截然不同的日子,記憶也逐漸模糊了,但此時秦奕的話勾起了她腦海中那塵封久遠的淺淺記憶……
「阿鶯……」秦奕深深的看著她,眼神帶著期待又緊張。「你好好看看我,想起來了嗎?」
錦茵動了動嘴唇。「你是……奕哥哥?」
她記得自己有個哥哥帶著她逃難,後來兩人失散了,她被人牙子拐走賣到了安府,管事嬤嬤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自己叫秦鶯,可說得不清不楚,那管事嬤嬤便當她叫錦茵,後來,她也逐漸忘了本來的名字。
「阿鶯!」秦奕激動的將錦茵擁入懷里。「不錯!我是奕哥哥!我是你的奕哥哥!」
「哥哥……」錦茵任秦奕抱著她,小時候的片段凌亂的涌現,讓她不知所措。
「阿鶯!阿鶯!」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刻的秦奕,俊目里熱淚不斷滾落,他一生的牽掛,終于讓他找到了,他抱著愣然的錦茵激動的訴說道︰「把你弄丟之後,我寢食難安,吃也吃不下,睡也不睡不好,終日惶然深怕你落入歹人之手,深怕你流落到不好的地方,深怕你孤苦無依,更怕你……死了……」
「別哭了,哥哥。」反倒是錦茵輕拍著兄長的背,安慰著他。「我和你失散之後,我在街上乞討,不久便被人牙子拐賣,後來進了安尚書府,府里上下都是寬厚之人,從此過上溫
飽日子,並沒吃太多苦,所以哥哥別難過了。」
秦奕眼眶含淚,憐惜的看著她。「給人做奴婢還說沒吃苦,你的手都粗糙了,都是哥哥不好,沒有看好你,讓你走失了……」
安承嫣听得有些不自在,說錦茵吃苦,那就是身為主子的她給錦茵苦吃了,天地良心,她真的沒有啊。
錦茵急得看了主子一眼,苦笑解釋道︰「是真的啊,哥哥,我一直伺候王妃,王妃待我極好,還給我準備了豐厚的嫁妝……」
主子過去是很高冷,但也不至于苛待下人,如今更是平易近人,過去她在安府過得很好也是真的,安府不是會苛待下人的人家。
「嫁妝?」秦奕猛地想起近月來在尊親王府里听到的事,王妃身邊的大丫鬟叫洛陽侯相中了,要抬進洛陽侯府做小妾,所以,那丫鬟說的是阿鶯?「我不同意!我絕不同意你給人做妾!」
錦茵嚇了一跳,連忙安撫道︰「別這樣,哥哥,我喜歡那個人,是我想跟著他,我想給他做妾……」
「不可以!」秦奕怒氣往腦袋里直竄,額上青筋浮現,冷戾的眼眸寒光一閃,他遷怒的瞪視著封潛。「我要還俗!我要回我府邸,我要讓阿鶯認祖歸宗,還要見一見那洛陽侯,他什麼人,膽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秦奕的妹妹絕不會為人妾!」
封潛薄唇揚起一道不以為意的弧線。「有人阻著你,不讓你還俗嗎?」
秦奕很想將自己妹妹要為人妾的事怪在封潛頭上,但他最終卻是緊抿著唇不發一語。相處有一陣子了,安承嫣未曾看過酷傲的秦奕如此失儀,她看著左右為難的錦茵,不由的嘆了口氣
兄妹相認原是一樁美事,怎麼會變成這樣?看來好事多磨,錦茵的婚事怕是要從長計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