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那雙手背于身後、緩步踱開的身影,雲淺淺愣了一會兒,連忙回過神來,急急喊道︰「呃……請殿下留步!殿下留步!」
無奈他听到聲音也毫不停下腳步,雲淺淺急急的想要追上前去,可他身懷武功又身高腿長,幾個大步竟已讓距離愈拉愈遠,讓她想追也追不著。
雲淺淺頹喪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本以為殷驥驍再怎麼樣也會出手替她圓了自己不在墜崖現場,反而回到了普濟寺的原因,誰知道他竟然直接轉身走人。
虧得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有人這麼用一走了之來對待救命恩人的嗎?
心中月復誹不已,雲淺淺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雖然隨便胡謅一個救命恩人也是能行,可這樣卻無法震懾做惡的駱景福。
心狠手辣的兄嫂再加上胡涂無比的親娘,她再不找個靠山,只怕不用多久就要被賣了個干干淨淨了!
有時她也忍不住地會在心里埋怨自己的母親,以前的娘親是那麼的高雅大方、舉止有禮,對于他們幾兄妹更是多加疼愛,誰知她爹的驟然離世讓她娘受不住打擊,心性大變,便連她都看得出來大姊的親事有蹊蹺,可娘親卻依舊只在乎自己的兒子和孫子。
如今,連她也被設計了,想來她娘知道後不會在乎吧,更別說娘親一直怪罪自己……
心口彷佛被灌進了冷冽的冰水一般,她的臉上突然展露出一抹不曾收斂和遮掩的哀戚。
這份哀傷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讓隱身在廊柱之後的殷驥驍清楚的感受到。
望著這樣的她,殷驥驍竟然有一股沖動,想要上前抹去她臉上的哀傷,可他沒有這麼做,只是默默地在遠處陪伴。
而一心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的雲淺淺卻完全沒有發現,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幽眸正在不遠處陪伴著她,一起感受著她的頹喪和憂傷。
直到她的心緒漸平,那雙眼的主人才朝身後擺了擺手,讓等候已久的花素錦上前去找雲淺淺,他自己則轉身離開。
怎麼可能真的不管她的死活呢?他只不過是氣不過,想要挫挫她的理所當然,所以才會一聲不吭的走人,卻沒想到她竟會在孤身一人時流露出這樣的哀傷神情。
其實,就算再堅強,她也有不能承受的悲痛吧!
噠噠噠的馬蹄聲有規律的響起,雲家前院的管事立馬抬頭,仔細地瞧著緩緩朝雲府大門駛過來的馬車。
宅子里頭早有人交代過今日三姑娘回來時搭的可能不會是自家的馬車,若是瞧見送三姑娘回來的馬車華貴,就要將動靜鬧得大些,好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三姑娘是搭著安國公府的馬車回來的。
瞧瞧馬車廂上華麗的雕刻,更別說那兩匹用整齊劃一步伐拉著馬車的駿馬,那種通體雪白的駿馬一看就知道身價不凡。
馬車邊上跟著的是一個穿著極為體面的管事,雖然一眼瞧著是下人,但下人那也是有分三六九等的。
眼前這個極具威嚴的管事擺明了的就是那種公侯家里的,那種體面哪是他們雲家這種落魄的人家可比擬的?
就算他再沒見過世面,也知道這馬車絕對是安國公府的馬車,畢竟自從老爺死後,那些平素往來的世家早已不再登門,如今卻突然來了一輛車,他不可能弄錯。
于是他疾沖到了馬車前,完全不顧大街上人來人往,張口就大聲說道︰「三姑娘……三姑娘……您的傷還好嗎?早前已經有安國公府的管事來報說姑娘受了重傷,雖被安國公府的二少爺救下,但大少女乃女乃還是極為擔心和焦急,這才特地派小的前來迎您。」
他這話說的很大聲,彷佛巴不得過往行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似的,尤其以「安國公府的二少爺」咬字最為清楚。
隨著他那張揚的喊叫,路人自然皆將好奇的眼光投向這里,而那輛華麗的馬車也剛巧在那管事的身前停下,只差一步就能將那管事撞得七葷八素。
可雖然停下了,但那馬子直對著管事的臉上噴氣,讓他原本還想再多喊幾嗓子的打算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去。
一抬頭,他原想狠狠地瞪向車夫,卻見一只縴白的素手掀起車簾,然後略帶蒼白的消瘦臉龐隨著簾子的掀起而出現在眾人眼前。
漂亮的瓜子臉,小小的臉大概只有巴掌大,看起來消瘦且蒼白,但靈動的眉眼卻讓她整張臉散發出一股耀人的光彩。
那張增一分則太艷,減一分則太平凡的臉一絲絲的傷都沒有,干淨無瑕,氣色雖然有些憔悴和病容,但並非身受重傷的模樣,讓管事忍不住要懷疑大少女乃女乃的消息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
雖然馬車還是華貴無比,可是沒有人受傷啊!
那自己是不是還該如大少女乃女乃的交代,作一場呼天搶地的戲?
管事心中還在猶疑不定,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開口說下去,門口卻已經傳來了呼天搶地的聲音。
「三姑娘,您還好吧?您的運數怎麼這麼差啊?這可憐見的,打小身體就不好,好不容易矜貴的養大了,如今只不過出去散心上香,卻踫上了這樣的意外,還身受重傷,若非……」
一個嬤嬤呼天搶地的嚎叫著,眼淚、鼻涕齊齊流淌,怕是巴不得人人都知道自家姑娘命運多舛一般,但若非兩字才剛口,臉頰便被一顆石子擊中,臉頰頓時腫起,那驟然而至的疼痛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若非什麼?」雲淺淺的眼神充滿了感激,朝花素錦點了點頭,這才出聲望著那嬤嬤問道。
「唔唔唔唔……」
捂著腫脹的臉頰,那嬤嬤哪里還能說得出話來,但看著完好無缺的雲淺淺,臉上頓時浮現和方才那個管事一樣的震驚。
這怎麼可能?
明明剛剛回來傳話的人說了三姑娘的馬車確實滾下了山崖,也說了安國公府的王二少爺早就說好了也跟著下了山,稍後就會將人給送回來,讓他們好準備準備,怎麼這會兒三姑娘看起來卻像是一點事兒都沒有?
迎著那嬤嬤震驚的眼神,花素錦忍不住轉頭朝著雲淺淺說道︰「妹妹,看來你家的下人嘴都不怎麼好,個個都覺得你門一趟就會支離破碎的回來,這樣詛咒主子的下人,你們雲家也敢用?再說了,他們怎地一口一個將你和安國公府的少爺扯在一起啊!」
當車簾完全掀開,眾人這才瞧見原來在後頭還有一個姑娘,年紀瞧著比方才被稱為三姑娘的雲淺淺大上了幾歲,雖然容貌不如她細致,卻散發著讓人瞧著舒服的英氣。
她的話說得快,聲音又清亮有勁,完全不似與雲家三姑娘竊竊私語,反而更像是說給圍觀的眾人听的。
只這簡單的幾句話就成功地讓圍觀的眾人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矛頭,指向了雲家如今的當家主母駱景福不厚道了。
那駱景福向來在外頭做足了長嫂疼愛小姑子的模樣,也表現出一肩扛著家勢已日薄西山的雲家,所以她的名聲向來好。
可此話一出,立馬有那些好事者唯恐天不亂的議論紛紛——難不成在私底下,這長嫂是個苛待小姑子的惡人?
很快的,有些好事者就提了這兩年間,雲家有兩位姑娘相繼低嫁,還都是嫁給了商家,那兩回抬進雲家的騁禮可真的差點晃花了眾人的眼楮啊!
再細想方才那英氣姑娘的那番話,莫非這回又是雲家的大少女乃女乃又在作怪了?
「倒是讓姊姊見笑了,怕是家里接到的消息有誤,才讓他們以為我掉下了山崖,卻不知道我早在半道就上了姊姊的馬車,這才以為我受了重傷。」
「欸,就算是這樣,人可都沒見著,也不用個個都辦喪事似的嚎得人盡皆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雲家不受待見,恨不得你出去上香做法會就別回來了!」
花素錦向來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人,行為舉止瀟灑英氣,說起話來更是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雲淺淺聞言,驀地轉頭看向她,水眸不如以往的清亮真誠,反而帶著一股探究審視。
凝視了花素錦好一會兒,她才微微低頭,斂下眉眼,低聲說道︰「姊姊倒是對一切都很清楚嘛……」
沒來由的,她想起了那對她知之甚詳的殷驥驍,又想想花素錦出現的時間,彷佛也是在自己救了他之後,這兩者間的巧合讓她不得不懷疑起其中的關系。
因為刻意壓低了音量,再加上她低下了頭,所以眾人都沒有注意到她的低語。
初識花素錦是在她爹還沒過世之時,她時不時會去普濟寺小住透透氣,某一回因為不小心在園子里拐了腳,剛好花素錦經過,便幫扶了她一把,後來她便時時來找她聊聊,有時她們甚至會相約在普濟寺小住,可因為花素錦是個拋頭露面的當家,所以雲淺淺從沒向家里人說過兩人的交情。
也是因為這交情,家里遭逢驟變而無助的她,才會暗地里求脅花素錦,而這幾年花素錦也像個大姊姊一樣,只要她開口,她總會竭盡所能地幫著她。
為此,她對她是心懷感激!
本以為兩人的相識是因為難得的緣分,甚至今日她在寺里遇見花素錦時,對于花素錦二話不說的助她重整儀容,還送她回家,她更是心中感念。
可當她看到花素錦的馬車竟暗暗刻著屬于四皇子府的徽記,她心中便起了疑,那時她不想草木皆兵的懷疑起花素錦,可她方才那話的隱喻,卻充分的展現出她對今日所有的事知之甚詳。
再加上她朗朗出口的話語,一切種種的巧合都讓她忍不住又懷疑起花素錦的身分,但她依然沒有沖動的在這個時候質問。
而花素錦是何等人物,行走商場也算得上是老狐狸,最擅察言觀色,只瞧雲淺淺一眼,便淡笑道︰「幾年相交,妹妹如今心中有疑,姊姊也是知道的,但如今咱們該做的不是相互猜疑,妹妹可要知道姑娘家的名節有多重要,你那嫂子可是鐵了心的要往你身上潑髒水呢。」
「此事自得仰仗姊姊相幫,只不知姊姊要以何樣的身分幫助妹妹呢?」
倒還真是只小狐狸,雖然看著彷佛不再計較她的真實身分,但其實還是從末微之處試探。
不過花素錦也沒打算瞞著她,今日會由她送雲淺淺回府,就是因為殷驥驍已經沒有打算再隱身暗處,想要化暗為明的為她助威了。
雖然不知道殷驥驍為何改變了原本暗暗關心即可的決定,但花素錦卻樂見這樣的改變。
「自然是雲裳閣掌櫃的身分啊!」
聞言,雲淺淺的眉頭驀地往中間攏去,雖說雲裳閣的東西確實貴重,可是在官宦人家的眼里,花素錦不過是個買賣人。
一個買賣人的身分擱在駱景福的眼中可是一點也不稀奇,若是達不到震懾的效果,她就會猶如被蜘蛛網困住的蟲子,無處可逃。
「這……」原本順著花素錦的動作要下馬車的雲淡淡動作忽地一頓,清澈的水眸布滿了驚異,心中甚為遲疑的她甚至還忍不住地月兌口問道︰「姊姊難道沒有更嚇人一點的身分嗎?」
這直白的問話頓時惹來了花素錦的一陣朗笑,看著雲淺淺那傻愣愣的模樣,心中更是大樂。
「妹妹可別怕,姊姊的身分雖然只不過是個商人,可這商人還分個三六九等,若是姊姊告訴你這雲裳閣身後的主子是四皇子,你的心肝兒能不能稍稍放回原地?」
又是一個讓雲淺淺晴天霹靂的消息,她被這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臉上的神情就更傻了。
好不容易回過了神,雲淺淺還要再問,誰知花素錦卻不再給她機會,先一步下了車,然後站在車門旁仰首等著雲淺淺。
望著站得筆挺的花素錦,雲淺淺心中就算再亂,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賴在馬車上,畢竟家里還有一個駱景福要對付。
雖然她一直知道駱景福不喜歡她,可她從來沒有想過,駱景福對她的厭惡竟是這樣的深。
她不但打著將她嫁人換兄長前程的主意,甚至還挑了個最是下流齷齪的人家,她到底得罪她多深,會讓她這樣恨她?
想到今日自己所面臨的處境,雲淺淺原本紊亂的心驀地沉靜了下來。
她向來不是迂腐之人,她很清楚就算與駱景福撕破了臉面,可只要她一日還待在雲家,那依然是危機重重。
今日她原本計劃著要趁著月黑風高之時從普濟寺出走,誰知駱景福的動作更狠更快……
「對了,四皇子有交代,你可別總想著一走了之的逃走,那可是最沒出息的行為,若是你還打著逃走的主意,那麼最先將你逮回來的就會是他,他的救命恩人怎麼可以是個小孬孬呢?」
花素錦的話再次似一道驚雷,直接在雲淺淺的腦海里頭迸開,炸得她頭暈腦脹。
那廝怎麼連她想逃跑這事都知道?
這到底都是什麼事啊?
可她也沒有太多的時間仔細研究,方才她與花素錦的一番對話,其實不過是想將駱景福苛待小姑子的名聲散出去,如此將來也能多些抗沖的本錢。
如今既已達到目的,接下來她該做的,就是去見見那個將什麼都算計得妥妥當當,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嫂嫂了。
雖然不知道駱家怎麼會養這樣鑽賢貪錢、手段陰毒下作的姑娘,但無論如何,駱景福不會不知道名節對于姑娘家的重要,用這樣的方式來逼嫁,顯然是打算讓她一輩子不好過。
原本,若是駱景福真的有足夠的底氣,大大方方的許下安國公府的求親,她雖然會想方設法的避過,可也不至于對她起憎惡之心。
畢竟,人心都是自私的,駱景福想要借著她的事替自家不成器的大哥鋪上一條康莊大道,本身也說不得是大錯,畢竟她終究是為了雲家考慮。
可如今她的作為不僅僅是想毀她名節,甚至有可能奪去她的性命,她這麼設計卻只為了用這件事為王建欽那個惡霸紈褲擦脂抹粉,這樣毫不顧念親情的作法,卻是她所不能容忽的。
憤怒從她再次踏進雲家之後就開始在心底堆積,既然想要安靜離去卻不可得,那麼就戰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