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必須先成親。」
「我們必須先成親。」
梅雙櫻腦子一片空白,有點回不了神。
把胡兵打敗了是好事,為什麼他們一臉凝重呢?
漠生、莫不還這一對甥舅幾乎同時異口同聲,叫人听了一頭霧水,模不著頭腦。
在一縣一城調齊人馬後,又藉天雷子的幫助,梅雙櫻一鞭一顆能甩得老遠,像釣魚似的甩到敵軍陣營,每一次一落雷便死傷無數,滿地的斷肢殘干,哀嚎聲不斷。
幾次以後,胡人也怕了。不畏死的人肉大軍慢慢往後退,連著數日不敢有任何動靜。結果這一等,等來朝廷的援兵,胡人被兵強馬壯的援兵壓著打,打到個個抱頭鼠竄,連忙退兵。
其實梅雙櫻手上沒剩幾顆了,都被她玩完了,如果胡人再大舉來犯,嘉言關還是擋不了多久,隨時會破城。
但是胡人的躊躇不前給了嘉言關一個「生」的機會,他們守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唯恐天雷子的威力震壓不住。
不過歪打正著,結果是好的,滿城歡呼。
只是到了論功行賞時,大家都拱手謙讓,認為只殺幾個胡兵根本不算功,而且功太小也賞不到什麼。不如讓出去,集中在一個人身上,讓那人一揚邊城人的悍勇。
誰知推來推去,宰殺三萬兩千七百二十六個胡人的大功勞居然落在梅雙櫻頭上,她當下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各位鄉親呀!她只是凶悍,不是殺人魔,這麼多條人命讓她背負在身上真的好嗎?
這不是大功,而是個坑呀!
欲哭無淚的梅雙櫻望天興嘆,不知該如何承接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哪知朝廷派下來的監事真把眾人的美意當回事,當下將她有如巾幗英雄的功績往上呈報,得知此事的漠生和莫不還一听立即臉色大變,不喜反驚,出人意表的提出成親一事,更叫人措手不及。
一開始便說好的,八月提親,而後下定、送聘,陽春三月再正式行禮,等梅雙櫻滿十六歲便為人妻。
可提前了九個多月,說實在梅雙櫻還真有點不願意。武館很多事尚未安排好,她娘給她的嫁妝鋪子和五十畝地及莊子她都不要了,轉到弟弟名下,仗打完了,她還想親自到西域走一趟,看一看那里的寶石和香料。
但是這些都做不到了,行程提前讓一切變得非常匆忙。
「我本名魏長漠,京城人士,父親是昌平侯。」
可因為這句話,梅雙櫻嫁了。
她有種預感,此時若不嫁,她肯定會後悔,因此紅蓋頭一蓋,坐上花轎。
不過也不算嫁,送嫁行列由武館抬出花轎,繞天水城大街小巷一圈,全城當自家女兒辦喜事般共襄盛舉,又灑花又灑喜糖的,跟在花轎後頭又繞回武館,大開流水席與君共歡,天水城一虎有人除害了,皆大歡喜。
可是成婚的第二日聖旨來了,梅雙櫻才頓然了悟提早成親的緣由,她的功勞太大,皇上親口御賜從五品鄉君。
鄉君哪!多少人盼也盼不到的殊榮,連陵山縣縣官都只有六品,他在任內熬了六年才有的小成績。
而她只是陣前殺敵而已,邊城將士和百姓都出了力,只是未揚名,這份重禮她實在承受不起。
更重要的一件事,是受封為鄉君是要進宮謝恩的,也就是她得千里迢迢從天水城趕到京城。女眷是拜見皇後而非皇上,她得朝皇後三叩首才算完成皇恩浩蕩的感念,還得皇後允許才得以離京,否則必須一直待在京里。
梅雙櫻震驚極了,根本不想走這一趟。京城滿地是官和勛貴,以她的性子很難不闖禍,不曉得又要得罪哪路神明。
不用說,漠生……不,魏長漠肯定陪同在身邊,而他的容貌與昌平侯十分相似,一旦被認出,他十之八九得歸家。回到昌平侯府的他不再是一名身分不顯的武師,而是侯府公子,他的婚事將無從自主。
換言之,他的婚配對象只能由皇上賜婚,或是由現今的昌平侯夫人從京中貴女擇一,他不得反抗。
前者還好,皇上賜婚總不會挑個拐瓜劣棗給他吧,至少品貌皆宜,小有賢名的大家閨秀。若讓殷氏挑長媳,肯定是怎麼鬧騰怎麼挑,不鬧得府中雞犬不寧的,鐵定看不上眼。
「寶兒,這是你要的起生回生丸和九轉大金丹。我用了五百多種藥材,耗時三年多才煉制出各三顆,和你當初的要求是有點差距。可是藥材不夠我也沒辦法,等我湊齊了再補上……」
「叫我雙櫻……」寶兒、寶兒,像在喊毛沒長齊的小娃兒,她都嫁人了……梅雙櫻很郁悶。
忙著抽鼻子的林芷娘沒理會她說什麼,又感傷又不舍的連忙獻寶。「還有這些呀,我是專程為你準備的,有頭疼腦熱的藥丸子,治風寒的、下痢的、腸胃不順、刀傷、火燙,擦破皮的外敷藥也有,我都給你備上了……」
末了,她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把一紅木小匣子往好友懷里一塞,要她謹慎使用,然後擠眉弄眼的賊笑。
「……別說我不夠意思,這是給你陰人的,有三日斷腸散、七情六愁忘情丸、飛花飛蟲噬心蠱、血癢粉……」她一口氣說了三十幾種特制藥物,有的會要人命,有的只是整人,有的會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憊懶的林芷娘叫人哭笑不得的,是所有的毒只有一種解藥,叫百毒丹,意思是能解百毒,什麼毒都解,還一次給十瓶子,一瓶子約百粒米粒大小的黑丸子。
一千粒百毒丹,梅雙櫻得多凶殘呀!一次加害這麼多人,把皇宮翻了都成,難怪要她慎用。
「別省著用呀!看不順眼就下黑手,我保證絕對驗不出半點毒,你大可安心地把對你起壞心的人都黑一遍。用完我還有新品,保證你玩得盡興……」她這話有隱情,似乎在鼓勵姊妹淘多多練手,看她的陰人藥好不好用。
難道她要走暗線賣私藥,專門給人下套?
「滾開。」
一道清冷的女聲一起,即便話多如牛毛的女無賴林正娘也默然往一旁移動,讓出話別的位置。
今天是梅雙櫻和夫婿魏長漠啟程到京城的日子,城門口一堆送行的親友和百姓,人數之多幾乎要堵住進出口,彷佛兩人一去就不回來,不見上最後一面會遺憾終生。
「香檀,你也來了。」
蒙上面紗的于香檀有一雙極其美麗的眼楮,足不出戶的她特地為好友出門,贈上一份臨別禮。「給你的,以你愛惹事的毛病,京城的天肯定黑一半。里面是我為你調制的易容用品,哪天要逃命了正好適用,不用太感激我。」
「你不能說點好話嗎?非要觸我楣頭,瞧見沒,我頭頂鴻運當頭,是天生的福星、上天的寵兒,可以逢難化祥、大吉大利,不用多久就能回天水城禍害你們。」謝完恩不就回來了,難不成還在那里扎根。
明明是一件喜事,卻被搞得像送葬似的,這些人跟她有仇是不是,巴不得她客死異鄉。
「希望如此。」她語重心長。
「本就如此,沒二話,天水城一虎到哪都猖狂,只有我陰人的分,誰有本事讓姑女乃女乃吃虧。」她梅雙櫻可不是吃素的。
看好友一如往常的自信驕傲,于香檀的眼底染上點點笑意。「話我也不多說,自個兒保重。相信以你的聰明,不用我教也能模索出易容的手法。另外美白、美顏、美肌的美容用品也給你放馬車上了,記得要用,三分美,七分妝,把京城那些貴女給比下去。」
她話中的意思只有一個,讓京里眼高于頂的夫人、小姐看見她家的胭脂水粉多厲害,為她未來事業先鋪路。
梅雙櫻有些無言,這真是……是牛都要剝兩層皮的手帕交呀!坑她坑得順手,叫人無語凝嘻。
「姊姊、姊姊,換我了!我會想你,很想很想,你要快點回來!」上蹦下跳的梅雙峰從人群中鑽了進來,手里拿著姊姊送的削天長戟,如果不哭鼻子的話倒有幾分小將的威風。
她撫額,頭疼。「我要說的話不是在家里說完了嗎?你怎麼又來了,姊姊不在你便是武館的小當家,家里的頂梁柱,凡事你做主,誰敢欺小先揍一頓,要敢還手等姊回來再請人喝茶。」
這句「喝茶」一出,一大半人都驚懼的後退三步,天水城一虎的茶誰敢喝,喝一口減壽十年。
而一旁遭受冷落的一家之主梅承勇很不是滋味,老子還沒死呢,幾時輪到小子當家,還頂梁柱哩,那他算什麼?
不過被女兒管得習慣了,再被兒子接手也沒什麼。反正不理事也省事多了,免得花姨娘老跟他要銀子,一會兒又要準備她女兒的嫁妝,一會又要送兒子上學堂,名目之多叫他煩不勝煩。
不管事的好處是沒銀子,武館館主人人都認得,他走到哪都吃得開,花用不用付現。
「姊姊,沒有你我不行,你一定要很快很快回來……」
梅雙櫻正感動弟弟對她的依賴,當娘又當姊的日子確實很難,但他的下一句話讓她杏目圓瞠,很想下手暴打他一頓。
「姊姊,這是我精簡過的單子,你和姊夫回程前要替我買齊,缺一樣都不行,有的我要送給小伙伴。」他抽了抽鼻子,煞有其事的交代,把一本不算薄的小冊子拿出來。
梅雙櫻氣得掉頭就走,根本沒理他。
這是親弟弟嗎?明明就仇家,來討債的。
倒是魏長漠好笑的收下購物單子,一臉疼惜的揉揉他的頭,愛屋及烏,妻子的弟弟也是他親弟,一樣愛護。
「咳咳!漠生呀,好好照顧寶兒,別讓她受委屈,她那性子受不得氣。」這女兒被他寵壞了,脾氣大如天。
「岳父放心,她吃肉我喝湯,她指東,我絕不往西。從小到大我哪一件事不順著她。」
你那女兒你還不了解嗎?只有她讓人委屈的分,哪有人有能耐讓她受委屈。
看著妻子,他把沒出口的話在心里過了一遍。
听到那聲「岳父」,梅承勇神色恍然了一下,眼前眉目俊朗的男子不是他徒弟,而是女婿,他女兒嫁人了。「嗯!嗯!順著好,順著好,寶兒要人順毛模。」
直到此時,他才有悵然若失的感覺,那個手叉著腰對他管東管西的潑辣女兒成了人家的,她不再是梅家大小姐,要改口魏家娘子,小小的她都長成新嫁娘了。
「岳父,我們要走了,再不啟程便會錯過下一個宿頭。」他們走鏢習慣了,不在意露宿荒野,可那些京里來的傳旨官可吃不消,得高枕暖被,好酒好菜伺候著。
所謂閻王好見,小表難纏,不想得罪人便盡量捧著,結個善緣好行走,來日在京城也可照應一二。
魏長漠帶著妻子上京謝恩,武館特意抽出三百多人組成鏢隊,一是護行,保護兩人一路上的安危,二是顯威,表示邊城鄉君亦是不凡之輩,她背後有的是人,不容小覷。
「喔!好好好,快走快走,別耽擱……」一想女兒走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心頭一慌的梅承勇又拉住女婿。
「記得天水城才是你們的家,不要忘了回家的路,我……我會等你們的……」他哽咽得說不出話。
等了老半天等不到人上馬車,耐性不好的梅雙櫻掀開車簾一看,她當下氣呼呼的大叫。
「有完沒完呀!還讓不讓人走,我們去京城又不是去闖龍潭虎穴,你們有必要生離死別嗎?大不了當我們護鏢去,耽誤不了一年半載的。」搞這些哭哭啼啼象話嗎?她沒哭活似很薄情似的。
放眼望去,幾乎每個送行的人都低頭抹淚,唯獨梅雙櫻面色紅潤,臉上一點淚也沒有,一副要踏上征途的威武樣。
「閉嘴,會不會說話呀!老子養你十幾年不能感慨一下啊!你催什麼催,京城不會跑,有長腳的都走得到。」一喊完,覺得那是自家女兒,頓時冷汗直冒。
果不其然。
「爹呀,你給我小心點,不要誤中女禍,要是把武館搞得烏煙瘴氣的,回來我一定收拾你。」他這人不下狠話不行,老是太心軟,重蹈覆轍。
梅承勇臉皮一顫,心虛不已。
「大師兄,走了。」還磨磨蹭蹭做什麼。
一條長鞭從馬車中甩出,纏住魏長漠的腰,將他往馬車扯近。
魏長漠笑了笑,順著鞭身飛身上車。
「還喊大師兄。」他順勢將人抱住。
梅雙櫻吐吐粉舌,俏皮又動人。「習慣了嘛,一時改不了口,你得多些耐性讓我適應。」
「叫我夫君。」他哄著。
「叫漠生成不成?」她眼珠子一轉,靈燦生動。
他笑著,往她唇上一吻。「漠生是乳名。」
「可我喜歡呀!漠生、漠生、漠生……」一喊就上口了,她故意嬌聲如鶯的喚個不停。她一直認識的是漠生這個人,而非姓魏名長漠的昌平侯侯府公子,感覺不是同一個人。心里排斥呀!
听著她軟糯的輕喚,魏長漠的心軟成一灘泥了,愛意廣如大草原,無邊無際。「人前你要喊我夫君,人後隨你怎麼喚都成,我對你一向沒轍,你一瞪眼我就被你勾了魂。」
「胡扯,我和妖精差了十萬八千里,哪拉得動你這個大男人。」她心里美滋滋,沒人不愛听好听話,可是又裝腔作勢擺譜,表示她的美貌和風華絕代還不到勾人的地步。
「我自願上鉤,不用你拉。」她只需看他一眼,他的雙足便會走向她,如影隨形。
听著他的剖心之語,喜色染眼的梅雙櫻咯咯輕笑。「我成了老漁翁,釣上你這尾大魚。」
「要煎要煮任憑做主。」他語氣一輕,靠近她耳鬢廝磨,以口吹氣,磨蹭著雪絨般的細頸,意思是她欠他一個洞房花燭夜。
因為婚事太趕了,事事操心,忙到天昏地暗的新娘子少有歇腳的一刻,等到入了喜房才松了口氣,她就靠著床柱睡過去,連喜娘來了又走也不曉得,兀自睡得香甜。
見狀的魏長漠不忍心叫醒她,再一瞧見她眼眶下方的浮紫,心疼地為她卸了嫁衣和妝容,抱她上床睡了一晚。
隔日起床還沒來得及溫存一番,聖旨來了,兩人急忙穿戴,備好香案,恭迎聖旨的到來。
而後兵荒馬亂的收拾進京的行囊、調派隨行的武師、安排武館的瑣事,還要全城走一遍威脅一番蠢蠢欲動的惡霸、地痞少生花花心腸,只要他兩人不死,來日就有他們痛哭流涕的分,她爹、她弟、威揚武館,一個也動不得。
一直到馬車啟程,新婚夫妻還是同床各睡各的,沒機會水ru//交融,他們還要留點精力應付京城的某人。
渾然不知轆轆車輪滾動,出了城門很久很久,所有人都走遠了,還有一道人影仍死命的盯著看不見的車影,手里的繡帕擰得發皺了,恨得牙根發酸,很想跟著一起走。
那就是劉半翠,她氣得眼都紅了,認為梅雙櫻搶了她的男人。
不過沒關系,男人都是貪鮮的,有朝一日她定要搶回來,只要他們一回城……哼!笑到最後的不知是誰。
她還在痴心妄想、異想天開,她當自己是人人想搶的香脖脖,手指頭一勾就有男人飄上前。
「大師兄……」車內,梅雙櫻輕聲求饒。
「嗯——」他聲音輕應。
梅雙櫻嬌聲地勾勾他的手。「漠生,你說皇上他是怎麼想的,給人的賞賜要賞在人心,他賞在京城附近,不是存心整人嘛!我們遠在天水城哪看顧得來……」
一套三進宅子在朱雀大街,還沒看過不知好壞,五百畝土地在皇郊附近,听說靠近皇莊,里面的人挺刁的。
黃金三百兩,珠寶首飾若干,加上宅子和田地全是皇上的賞賜,她收得都有些傻眼。
這些賞賜大有不讓她走的意思……可要她長居天子腳下,每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看人臉色……太憋屈了。
還沒到地頭,她已心生厭惡。在家日日好,出外處處難,以她的性子只適合在民風剽桿的邊地稱霸,一到了處處規矩的繁華帝都,她說不定會水土不服,先憋成烏龜。
還是縮頭的那種。
「皇上的想法很簡單,他就是想把他喜歡的臣子和子民擺在一起,當他心血來潮時喊來一見,不用再等上十天半個月。」皇上也很任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一驚。「真的嗎?」
「我猜的。」天威不可測。
杏眸一橫。「別亂猜,我可不想留在京城,伴君如伴虎,這些權貴我們一個也惹不起。」
只怕想走也走不了,魏長漠心里想著。「睡一會兒吧,路還長得很,這些時日你累壞了。」
「嗯,我躺躺。」她就著他的腿當枕一躺,以為搖搖晃晃的馬車不易入睡,殊不知眼一闔上,很快地進入黑甜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