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無預警的心跳失序後,葉曦恢復理智。
她直覺該做點什麼來躲避心率不整的問題,于是她用力抹掉額頭的余溫。
這動作挺傷男人自尊的,好像她額頭剛踫上的不是他的唇而是恭桶,摟起雙眉,笑面虎變了臉,葉曦被皇子權威給震懾。
她怕嗎?是的,很怕,因此不等他再問,她立刻招。
「三歲時我生一場大病,之後就會作夢了,不多,就兩次。」
「兩次?沒有多的?」
她干巴巴笑開。「我又不是神婆,哪能時時預言?真有這麼厲害,我就直接到街上擺算命攤。」
梁璟朱笑了,笑得她毛骨悚然。「真的沒有?」
「沒有!保證沒有,絕對沒有。」她說得無比篤定。
「記不記得你在《玉玦盟》里寫什麼?」
「記得。」
《玉玦盟》描寫一對本是真心相交的同儕,因際遇不同成了天差地別的人,由于妒嫉,甲方下定決心殺害乙方,並取代他的身分,成為一方官員。
故事主角是名捕快,整本書以捕快的視角出發,他抽絲剝繭、一步步推理,最終破解命案,將口口聲聲兄弟情深的甲方繩之以法。
故事高潮迭起,引人目不轉楮,此書推出,很快就在監察院、大理寺造成風靡。
「書里提到的使用虛假身分罪、招搖撞騙罪?」
「對。」
「父皇對這兩條罪名非常感興趣,猜猜為什麼?」
寶寶知道,但寶寶不能說。葉曦愁了眉,卻還得佯裝天真問︰「為什麼?」
「書開賣後半個月,宮里查出一名嬪妃冒名頂替。身為庶女,她沒有資格入宮選秀,但為了當上貴人,她設計毒殺嫡姊。家中長輩心知肚明,卻還是為了家族名譽將她送進宮里。這兩個故事頗有雷同之處啊。」
葉曦拉出八字眉,苦大仇深……他怎麼會串起來的?她連角色性別都換了呀。
沒錯,書中提過這件宮廷秘事,她雖阻止不了宮嬪被秘密處死,卻還是希望皇帝明白,每個犯罪事證都該負有教化百姓的責任,念刑法的她想把這兩條律文推出去。
「只是踫巧,我沒刻意影射,呃……我也刻意不了,宮中發生這等丑聞,我再有心也無從查知。」
梁璟朱一笑,問題就在這里,今生宮嬪之事尚未流傳,她自然不知,但她是重生的呢,明年秋天這事就會傳出去,沒記錯的話,好像還有說書的拿它來當話本。
「真的只是踫巧?」
「對,人間處處有巧合,否則哪來‘無巧不成書’這句話。」她加強笑容力度,試著讓自己看起比真誠更真誠。
他點點頭後又道︰「《尋尸記》寫的是冥婚,談了盜竊污辱尸體罪,對吧?」
「是。」
「榮王世子年少病歿,榮王想買尸為子配冥婚,但挑選不到貌美女尸,于是買通某繼室下毒害死元配之女,將其尸體送進王府。于榮王府而言,不過是弄死一個平民少女,卻因為《尋尸記》上市被擴大討論,惹來見獵心喜的御史。
「父皇早有意鏈除榮王府,恰好借由此事將榮王府徹查定罪。認真算算,出書那天榮王世子恰好過世,那麼你在下筆書寫時,事情尚未發生,你是能掐會算?還是……又作了夢?」
臉皮狠抖幾下,看書當下,她就對草菅人命的榮王府恨得咬牙切齒,也是書中提到皇帝對榮王府的不滿,她才敢把故事寫下來,以便引發後來的效應,沒想到……梁璟朱太敏銳了。
「又是恰巧嗎?」梁璟朱不等她回答,又道︰「《少年天子》里的信王借開青樓斂財、搜羅京官秘事,甚至命旗下花魁青黛迷惑少年天子,搞到差點兒改朝換代。你這是想暗示我還是二皇兄,早點兒把萬花樓給端了?不過這花魁的名字……青黛、黛青,也忒明顯了些。」
她好想哭哦,還以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讓惡人得到惡報,沒想到神不知……鬼卻察覺了。
葉曦沒招認,但表情認了。
梁璟朱笑得更歡,這些事件從初始、發展到結果,當中有太多變數,光是靠夢境中的一個場景、幾個片段,壓根湊不出來。
因此,夢境?拿去唬旁人吧,他一個字都不會信。
她壓根就清楚每個事件的經過,父皇的想法、旁觀者的心思,清楚這些書將會帶出多大效應,她做的每件事都帶有其目的,也許過去沒人曉得,但現在……
目光相對間,他笑得奸佞,心知肚明的笑讓葉曦想挖洞跳進去,更想搞住他的嘴巴,大喊Shutup。
但她什麼都沒做,也無能為力做,她怕越描越黑、謊話越扯越難圓。
終于明白他為什麼堅持送自己回石榴村,不用刑具的逼供,讓她難以招架……
松開手,梁璟朱讓被壁咚得頭暈腦脹的葉曦吸口自由空氣。
退兩步,手橫胸,他對著她的眼楮認真道︰「如你所願,二皇兄動手了,京城中幾家青樓很快就會關門大吉。萬花樓關門,大皇兄丟的不僅僅是一只錢袋子,還有搜羅消息的管道,他應該會氣到跳腳吧,要不要說說,大皇兄和你有何過節?」
沒有過節,她只是想防患未然。
在爹爹受傷之後,梁璟樺處處針對靖王府,幾度把王府逼入絕境,她打定主意在那之前削弱梁璟樺勢力,將危機掐死在未萌之期。
「接下來你打算寫什麼?梁璟森計誘徐方炎?修堤無功、縣官葬身江河?」
葉曦瞠眼盤算,他說的這些是即將發生的事?還是正在發生中?
穿書就這點不好,作者沒有明確標好時間地點,她只曉得事件將會發生,卻不知道何時出現?
「不說話?是默認?」梁璟朱往前傾,再度與她靠得很近,近到她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
那是皇帝賞賜的嗎?他和書上描寫的默默無聞、炮灰角色似乎不太一樣?
吁……長吐氣,解釋不清,又無法認真說明,那就只能……耍賴到底。
在嘴邊做一個拉拉鏈動作,她不管他懂不懂,打定主意、死不開口。
「說吧,隨便說一句,我就不再追問這些事。」
真的?
她用力看他。
真的!
他舉手發誓。
一句就好?
她伸出一根手指頭。
一句就好!
他握住那根手指。
只是一根手指頭,小小的、細細的,但被他這麼一握,大大的、厚厚的、暖暖的溫度襲上胸口。
明明他啥話都沒說,明明他還是那個笑面奸商,但,怎麼會啊?她竟然覺得自己該相信他,相信他會說話算話,甚至是相信在他的護翼下,她會順遂平安?
抽回手,有平安作保證,她痞了。
「自殺不能解決問題,但裝死可以;生氣無法扭轉僵局,但裝傻無敵。」
噗地他大笑,這是打定主意耍賴到底?好吧、隨她,反正他認定了,認定她和自己是同一款人。
葉家到了,葉曦下車之後,他拉開車簾,對著她的背影說︰「過幾天宅子整理好,我就過來接你。」
「我不要。」她反對到底。
「你會要的。」
他想用她的秘密威脅她?「你說過不追究。」葉曦硬著脖子抗議。
這個人想模糊戰線?他明明說的是不追問,可沒說不追究,不過她還真是誤會他的意思了。「不拿書說事,你也會要。」
哈哈,不可能,除了穿書這個不能宣之于世的秘密之外,她仰不愧于天、俯不炸于地,做人無比誠摯良善,沒有啥事能被拿來威脅。
于是她傲嬌地沖著他一笑。「我不會、堅定地不會,我不要那個宅子,你得把銀子全數還給我。」
「話說得這麼死?知不知道我干麼整修那宅子?」
「關我啥事?」
不听不听,她只想要錢,她的計劃不想被人橫插一腳。
他沒理會她的堅持,自顧自往下說道︰「那宅子真不大,里里外外就十幾間房,當中瑀晟和瑀昊各佔兩間,除寢屋外,瑀晟需要一個大書房,瑀昊需要一個制藥室,目前正在整修中。」
梁璟朱沒說,他也給自己留了兩間,光是笑盈盈地看著她,看見愣在當下的葉曦,笑容從嘴角慢慢地擴大到後腦杓……
改變主意,她要了!
小本生意每天起早貪晚,日子辛苦了些,但每天都有現銀流進來,雖稱不上富貴,但長久下去,葉家肯定會比起一般農戶好得多。
葉方傻,但給的指令都會照做,葉長生勤奮,再苦再累都不會嫌。
而葉田氏手上有了銀錢,變得很好說話,整個人像抽換芯子似的,做飯打理家務、忙生意,一件都沒落下。
許是那三十板子把她的心給打小了,許是窮困太久,有錢入帳覺得生活又有了盼頭。總之這陣子葉家的氣氛熱絡不少。
下午,葉方和葉長生正在後院清洗腸子,腸子味道不好,但灕制過後說有多香就有多香。當然也是葉曦的配方夠好,前些日子還有酒樓飯館的掌櫃拿了銀票想買配方。
葉田氏貪婪,眼楮被銀票勾得轉不開眼,幸好還保有幾分理智,知道把配方賣掉,這個賺錢買賣就沒她的事兒了,因此還是硬著頭皮把臉轉開。
她想啊,要是葉曦能多給幾個方子,說不準……
美夢才剛作著呢,大門就被人敲響,葉田氏放下掃帚上前應門,當她看清楚站在門外的人之後,心一驚,全身瑟瑟發抖,手心瞬間冰冷。
她直覺想把門關上,可惜手抖得太厲害。
對方不說話,光是沖著葉田氏笑,笑得她全身寒毛根根豎起,兩條腿軟得幾乎無法站立。
「要、要進來坐坐嗎?」葉田氏用盡力氣,才擠出這麼一句。
對方鄙薄一笑。道︰「上車吧。」
葉田氏不要,卻不敢說不要,瞬間,腦中浮現出自己的一百種下場——肚子剖開、腸子外流,手腳砍斷,掛在樹梢嗷嗷叫,皮從頭上往下剝……
「還不上車?」對方輕問。
抖抖抖……葉田氏快要嚇死,卻還是硬撐著爬上馬車。
然而,馬車在村外繞兩圈後,葉田氏被放下車時,整個人暈陶陶的,和上車前表情截然不同。
她笑得亂七八糟、莫名其妙,腳步輕飄飄的,快飛上天似的。
葉方和葉長生已經把食材放進浦汁,院里架起的兩口大鍋里灕汁滾沸著,香傳四里,葉田氏進門後用力吸一口,把香味給吸進胸月復間,熟悉的味道驅逐了她的恐懼以及……興奮。
下意識地模模懷里的東西,又樂了。
她先走進廳里,連連灌下幾杯水後不知想到什麼,往大腿用力一掐。
痛!痛……會痛,所以是真的?太好了。
她憋不住笑意,彎唇彎眉、連心瓣都彎彎了,好半晌她才勉強將笑容斂住。
走出大廳,她看一眼丈夫兒子後,逕自往葉曦房前走去。
她不知道葉曦在忙些什麼,成天關在屋里,連門也不出。
說實話,她對這個親生女兒心里老犯怵。畢竟不是把屎把尿、親手養大的,她對葉曦的性子沒半點把握。
猶豫片刻,她敲兩下門。
葉曦打開門,看見葉田氏,有點錯愕。
相處一段時日,她模透葉田氏的脾氣,那就是個欺軟怕硬的。
葉田氏知道她是個硬骨頭,平日里看見總會乖乖繞道走,今兒個竟然主動上門?「有事?」
「有點小事,想同閨女說說。」葉田氏笑眯眼楮,親熱地朝她伸手。
葉曦知道葉田氏害怕自己,既想討好卻又不敢冒進。她很滿意這樣的關系,更滿意近日里葉田氏的安分守己,因此她沒有反彈,任由葉田氏把自己拉進屋里。
「閨女啊,這些日子出攤做生意,不是我夸口,短短幾日就已經賣出聲名,常常人還沒到,就有老顧客在等著,娘心想,這門生意做得。」
「是。」
「平常倒還行,萬一踫到下雨天,攤子生意就做不成了,要是能夠賃個鋪子,遮風擋雨的……娘算了算,這些日子家里攢了點錢,不知你手里還有多少,能不能湊湊,咱們到京城租個鋪面?」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葉曦的反應。
葉曦是有這樣的打算,就當作替原主還報生恩,但生意才做幾個月就想擴大經營?剛會走就想飛?她是好高驚遠還是想要掏空她的底?
「我沒錢。」
葉田氏噎住,怎麼可能沒錢?是不想拿出來吧。
瞄一眼桌上的筆墨硯台,她再沒見識,也曉得一塊好硯得花上幾百兩,桌上那些就算不是頂好的,但若是拿出去賣,別說租鋪子,說不定連買鋪子都夠。
但葉田氏很清楚,對葉曦千萬不能硬氣,否則只會把事情給談崩了。她連忙擠出笑意,問︰「要不,你手上還有其他方子嗎?我想要是能夠多賣幾種,生意肯定會更好。」
葉曦望她,輕淺一笑,看來確實有掏底的意圖。「沒有其他方子,我只會弄鹵味和茶葉蛋。」
怎麼可能沒有?她做的菜道道都好吃,她就是不想給!
都讓了她這麼久,處處捧著哄著,還是處不出感情?她就是顆養不熟、焙不熱的石頭。
葉田氏不死心,又說︰「可你上次做的紅燒肉和松鼠魚……」不管是哪一道,拿去賣給酒樓飯館都能掙個十幾兩。「閨女啊,爹娘多掙點錢,你也能跟著沾光,爹娘有錢、有底氣,方能給你說上一門好親,咱們是一家人……」
眼看葉田氏滔滔不絕,葉曦凝聲道︰「你說再多也沒有。」
話卡住,笑僵了,葉田氏深吸氣,強把怒火壓回去。勉強笑說︰「行,沒有就沒有,不管怎樣爹娘和大哥都會多攢點銀子給你當嫁妝,過去終究是爹娘對不起你。」
掏心掏肺的話說得無比真誠,讓葉曦開始懷疑該不該相信。
葉曦問︰「還有其他事嗎?」
「沒了,你忙,娘不吵你。」她合作起身、退到門外,眼看著門當著自己的面關上,笑容瞬間凝結。
果然,對這丫頭就不能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