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亂哄哄到了應天府。應天府一听,頭大了。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他已經月兌下衣服上了姨太太的床,當下忙穿上衣服拖著鞋跑出來,卻將衣服扣子都扣錯了。
堪堪將事情問明白,卻不知如何發落了。一匹御賜的駿馬被郭玥重傷,那是事實……可是事出有因,朱濟傷人在先,那也是事實!
懲治郭四?首先是要得罪武定侯府,前些日子好歹也曾受了武定侯府不少好處呢;再次是傳揚出去,百姓也要不服啊。
不懲治郭四?那馬被郭四重傷了,可是實實在在的事情!殺御賜的馬匹等同于謀逆,這可是重罪!
應天府冷汗涔涔,果然是上輩子沒做好事,才輪到自己坐這個火藥桶上啊。
想要拖延一下?將這幾個證人收監,那是可以的,但是將案件的雙方收監?你見過敢將世子關進大牢的地方官嗎?別說世子了,就是郭玥,在不能明確判定皇帝陛下的態度之前,應天府也不敢輕舉妄動啊。
還好,當應天府手足無措的時候,一道聖旨幫他解決了問題。
皇帝陛下傳旨,讓郭玥與朱濟一道進宮。
傳旨的太監擺著一張臉,一副爹不疼娘不愛的模樣。郭安悄悄上前,輕聲問道︰「敢問公公……皇上過問這個案子,是喜是怒?」一邊說著話,一邊卻塞給那太監一張寶鈔。
郭菀央身上已經是沒錢了,不過既然出門,茱萸身上卻是帶了一些輕便的。現在就派上了用場。
那太監不動聲色藏起,說道︰「咱家只是傳令而已……不過皇帝陛下說話的時候,卻是將四公子的名字排前面的。」
四公子的名字排前面?這是好事?郭安不太確定。只能與茱萸兩人跟著,到了宮門之外。又給了邊上一個看客一點小錢,請他幫忙回郭家報訊。茱萸這才想起朱高煦兄弟來,一錯眼,這兩兄弟都不見了。知道他們定然去使手段去了,當下略略放了心。
這些都是閑話。郭菀央朱濟跟著太監進了宮門,到了大殿跟前,那太監吩咐朱濟在下面等候,自己卻帶著郭菀央,上了台階,進了大殿。
大殿之上,只點起兩支蠟燭,整個大殿都有些幽暗。郭菀央這才見到了朱元璋。
朱元璋正埋頭批閱公文。那太監上前,輕輕稟告了。朱元璋抬起頭,掃了跪在地上的郭菀央一眼,依然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似乎根本沒有听見。
好半晌。更鼓沉沉,已經敲了二更。
郭菀央腿脖子也酸痛起來。
朱元璋這才抬起頭來,冷電也似的目光,掃了郭菀央一眼,慢悠悠的說道︰「敢殺朕賜的馬匹,敢將刀子架在朕的親孫子脖頸上……你真的是天大的膽子……來人,先拖下去,打上八十板子再說!」
八十杖是什麼概念?如果稍微重一點,郭菀央這個小身板就要送命了。即便是手下留情,郭菀央也會送掉半條命。
朱元璋是什麼人,是殺人不眨眼的主。雖然郭菀央是穿越女,穿越一場兩場不當做一回事,但是打活活打死,實在有些怕。再說了,打上兩打,萬一泄露身份,郭玥水芸香可就糟糕了。
當下就尖聲叫道︰「皇上,學生不服!」
朱元璋將手中的筆慢慢放下,止住正要將郭菀央拉下去的侍衛︰「你不服?說來听听。」
郭菀央說道︰「學生是傷了皇上御賜的馬兒,可那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若是因為這一點就定了學生的罪,學生不服!」心中卻揣度起朱元璋的用意來。就元宵節見面的情況來看,朱元璋夫婦對自己,可是十分在意的,為了讓自己安心,還鬧出老大的一場好戲來。沒理由為了這麼一件事就不由分說要將自己打死。那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朱元璋雙眼眯起,厲聲說道︰「那麼說,如果知道那是朕賜的馬兒,你就不敢砍了?」
郭菀央心中一個咯 。這話非常難回答。回答不敢吧,朱元璋會說自己撒謊。說敢吧,誰知道朱元璋後面會不會繼續抓著這個痛腳?
想著朱元璋這個人的品性,硬著頭皮,說道︰「回皇上,如果知道那是皇上賜的馬兒,學生看見人命關天,說不定……也冒犯了。」
這話說得支支吾吾,朱元璋冷不住笑了一聲,說道︰「算你老實。」沉下臉,說道︰「這也罷了,此後你既然知道晉王世子的身份,居然還敢用刀子為威脅他?就這一點,朕打死你都是輕的!少給朕叫什麼不服的,先挨完板子再來回朕的話!」
看樣子皇帝是要來真的了,雖然有些舍不得自己的人才,但是這個下馬威是必須的。朱元璋對天下的讀書人向來都是不听話就打就殺的態度,現在不殺已經是客氣了……當下只能拼命叫道︰「皇上,學生不服……」
只是那如狼似虎的侍衛卻不讓郭菀央說話了,當下就來拉郭菀央。郭菀央這下真的有些緊張了,為了不連累弟弟,要麼咱挨上兩板子就自殺了算了?可是自殺了還要露出破綻啊……
正在這時候,郭菀央听見了天籟之音︰「皇爺爺,您別生氣。」
大殿一側走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溫潤的臉上一片溫柔誠懇的笑意︰「皇爺爺,您別生氣,您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他還是一個小孩子,您與他生氣,說起來還是您掉份了呢,您說是也不是。」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朱元璋對自己的孫子特別寵,最疼愛的還是這個皇長孫。除了自己的皇後之外,也只有皇太孫說兩句能听進去。听朱允炆這樣說話,當下沉著臉說道︰「難不成因為他年幼,這等大罪,就輕輕饒過不成!」
那邊上的侍衛一見有戲,當下也不難為郭菀央了,大家都停在那里,眼楮看著皇太孫與皇帝。
朱允炆見皇帝這樣說話,當下微笑道︰「皇爺爺,臣孫放在在後面,也看了卷宗了。這個郭四,的確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不過雖然少不更事,有一句話卻是對的,那就是皇爺爺治國,向來以百姓為本。濟兄弟大街縱馬,打翻了小戶人家生意的本錢,人家要他賠償,如果摒卻濟兄弟的身份不論,這樣的要求,其實也不算高。可是濟兄弟卻是不顧人家死活,就這樣直接將人在地上拖著,拖出來的道路,幾十丈路上全都是血呢……這就有違皇爺爺的意願了。皇爺爺,說一句不好听的,如果做這事的人是皇爺爺您,孫兒也少不得要砍砍您的馬腿的。」
朱允炆這番半是撒嬌辦半是正經的話,卻終于讓朱元璋龍顏大悅,笑道︰「你還敢翻了天了你,你還敢砍朕的馬腿!」
朱允炆也微笑︰「皇爺爺是仁德之君,這般事情,定然是不會做的,所以孫兒方才這句話,也就是佔了一個膽大而已……皇爺爺,您說呢?皇爺爺您之前還稱贊過郭四公子經義學得好,卷子做得不錯,現在看來,郭四公子卻是將經義學到心窩里去了,那等情景之下,也只有大仁大勇之人,才能做出來。」
朱元璋皺眉,說道︰「一個魯莽之徒罷了,還稱得上大仁大勇!」
朱允炆笑道︰「皇爺爺,孫兒這番話,卻不是隨意出口的。您想,郭四公子不過是一個孩子罷了,面對著馬蹄踏身的危險,卻毅然持刀擋道,卻只是為了救那個可憐漢子的一條性命,這樣的心胸,豈非大仁?這樣的勇武,豈非大勇?」
朱元璋听他勸解,臉色漸漸轉晴,卻依然說道︰「他居然敢將刀架在朕的孫兒脖頸上,朕就饒不了他。還膽大包天了哪?」
這話卻讓朱允炆不好說話,當下只說道︰「皇爺爺您曾稱贊郭四行事,思慮周密,大有成人之風。為何不問問他,為何敢如此膽大?」
祖孫二人一問一答,郭菀央終于品過味道來了。原來,朱元璋大發脾氣,真正的原因不是要收拾自己,真正的原因是要給朱允炆一個機會,一個給自己施恩的機會。
簡單來說,朱元璋要殺郭玥,朱允炆出面仗義執言,將郭玥給救了,從此郭玥這個小孩子對朱允炆感激涕零,本著士為知己者死的原則,從此為朱允炆賣命……就這樣。
君王常用的權謀之術啊,自己居然上當了,白白擔了這麼長時間的心,說起來丟臉啊。
只是知道管知道,必要的表演還是需要的。于是一邊遞給朱允炆一個感激的眼神,一邊再度上前跪下說道︰「回皇上,郭玥的膽子本來很小的,知道自己早些居然對皇孫無禮,早就嚇軟了。只是後來一想皇上,就來膽子了。」
朱元璋倒是真的沒有听到過這樣的奇談怪論,當下說道︰「哦,倒是朕給你膽子了?」與自己的孫子談笑風生,但是與郭菀央說話,聲音里照舊帶著淡淡的威壓。
郭菀央訥訥的說道︰「說實話,一方面的原因,那是世子殿下實在太凶了,那時候學生如果不采取行動,他非殺了學生不可,學生實在是被逼怕了。這樣才想起皇上,皇上向來以百姓為本,向來重視律法,學生即便冒犯世子殿下一下,皇上得知實情,也一定會對學生從寬發落。因此兩廂比較,學生才決定冒險。」這聲音委委屈屈,說的是可憐無比。
朱元璋盯了郭菀央好久,盯得郭菀央心中發了毛,好久才說道︰「你是說,朕如果發落你了,那就不是以百姓為本,那就是對不起你……是也不是?居然敢這樣擠兌朕,你長了好大的膽子?」
郭菀央跪倒在地上,也不說話,眼楮就直直的落在皇帝臉上。
這時候,皇帝陛下考驗的,應該是咱的勇氣值了。表現有骨氣一點,這個朱元璋就能順坡下驢,表現窩囊了,起居注上記載也不好看啊。
聲音居然很穩定了︰「學生不敢擠兌皇上,只是依照著皇上素來愛護百姓愛護律法這一品性,做出判斷而已。」
朱元璋直直的盯著郭菀央看了半日,才驀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說道︰「這話說得有理。原先還害怕你這小子太過柔弱,現在看來,倒是不用太過擔憂。今天這檔子事情,雖然大膽,但是也足以見你勇氣,你很好!」
這句「你很好」就是最高獎賞了。郭菀央跪在地上,感激涕零,說道︰「學生謝皇上不罪之恩。」
朱元璋盯著郭菀央說道︰「這次不怪罪你,可是不代表著有第二次!你可記住了?」
郭菀央急忙點頭稱是。又說道︰「學生一定記住,只是學生也生怕再度遇上這樣的事情……」
朱元璋怒道︰「你還敢討價還價?」
郭菀央急忙低頭,說道︰「學生不敢。」
朱元璋揮手,守候在大殿下的侍衛無聲無息的退下。朱元璋這才對朱允炆說道︰「郭四的衣服都給鞭子抽破了,身上也有兩道鞭痕,你帶他下去收拾收拾,等下再來見駕。」
郭菀央嘆氣,這樣的吩咐都下來了,還怕孫子對自己施恩不夠麼?
朱允炆答應了,帶著郭菀央下去。繞過了幾幢宮殿,前面就是東宮。太監宮女早就跪了一地。朱允炆吩咐宮女太監打水上來,又吩咐將雲南白藥藥膏拿來,又吩咐找從里到外找一身新衣服過來。
宮女打水上來,朱允炆親自試了試溫度,才笑著吩咐宮女道︰「溫度剛剛好,快點給郭四公子洗了。小心一點,別傷到傷處。」
現在正是二月,身上衣服還不少。郭菀央雖然挨了鞭子,卻好在大都都落在身上,只有後脖子上、手背上兩道鞭痕,另外身上衣服給抽破了多處,看起來比較淒慘而已。當下宮女動手,小小心給郭菀央洗了,又給傷口上了藥。
朱允炆在邊上看著,微微嘆氣,說道︰「晉王世子下手也忒狠了一點,如果不是錦衣衛及時到場,還不知發生什麼事情呢……好好洗,好好上藥,不要留下疤痕才好。」
郭菀央在邊上听著,卻是不敢接嘴。
宮女們下手狠快,將頭發打散,重新梳了,又是一個粉妝玉琢的娃兒。
宮娥已經端了衣服過來,回稟道︰「回太孫殿下,衣服找到了一些,不過太孫殿下個頭與郭四公子相差比較大,只能翻好幾年前的未曾穿的衣服。卻又因為前些年,殿下將未曾穿過的新衣裳都交給皇後娘娘賜給別人了,所以現在卻找不到不曾穿過的又不逾制的全套了,只能將太孫穿過的拿過來。」當下一件件翻著衣服,報告說道︰「這件月白色中衣,是太孫穿過的,只穿了一水。這件靛青底子白色玉蘭印花半袖圓領袍太孫只穿了兩天,只是袖子不知怎麼勾破了,後來奴婢收拾了,繡了一朵花上去,外面看來還是不大明顯。這件藕荷色褲子,太孫穿了多幾天,好在還沒有掉色,郭四公子如果不嫌棄,也勉強對付了。這件是瓖金邊銀白緞面出風毛斗篷,卻是那年皇後娘娘賜下的,太孫舍不得穿,卻藏著藏著就太短了……」
郭菀央急忙說道︰「太孫殿下,其實不用的,就是外面這件衣服,有些髒污破損而已……」
朱允炆含笑說道︰「既然換了,那就全套換了罷。」伸手就去給郭菀央解扣子。
郭菀央退後一步,跪倒,說道︰「太孫殿下,請注意君子之儀。」
朱允炆這才驚覺自己失態,當下將手縮回,訕笑道︰「孤看到你衣領上有一片草葉,想給你摘掉,卻不想要換衣服了,還摘什麼呢?」
郭菀央在肚子里翻白眼,摘草葉?你不會選一個好一點的借口?這樣的借口也敢拿出來說。
當下說道︰「謝太孫殿下厚愛……學生就將外面一件衣服換一下罷。」看了一下四周,卻驀然有些羞澀,說道「君前更衣,未免失禮,請太孫殿下暫且移步,如何?」
朱允炆哈哈一笑,說道︰「都是男子,你卻局促什麼?」轉身卻是離開了。
郭菀央松了一口氣,急急忙忙將外套給月兌下來換上了。卻見邊上那宮女拍手笑道︰「郭四公子果然好人才,這衣服一穿,卻依稀有幾分太孫當年的神采。」
郭菀央嚇了一跳,說道︰「學生卻是萬萬不及太孫的十分之一,大姐別說錯話了。」
那宮女抿嘴笑道︰「你卻是緊張什麼,奴婢不過是說您依稀有太孫當年的幾分神采罷了。您當然是不及太孫殿下的。」
卻听外面朱允炆笑道︰「素娥,你這小蹄子,沒上沒下亂說!」
卻听那宮女素娥說道︰「回太孫殿下,奴婢不曾沒上沒下亂說。您不信,過來看看。」
朱允炆大踏步進來,看了郭菀央片刻,才說道︰「孤膚色稍稍黑了一點,這銀白色給孤穿也就埋沒了。給你穿卻是正好。」
郭菀央急忙說道︰「殿下說笑了。」
朱允炆揮手,宮女們全都退下。朱允炆凝視著郭菀央,說道︰「前些日子見到你,覺得你雖然有些義氣,卻到底還是一個稚氣未月兌的孩子。今天見到,你卻是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了。這樣的事情,你居然也有膽量做,真的不愧是將門之後。」
郭菀央知道朱允炆有話對自己說,當下就說道︰「殿下夸贊了。」卻不接話。
朱允炆見郭菀央不接話,當下只能自己繼續,說道︰「你卻知道,只是這樣有膽量做了,後果卻也非同一般。晉王雖然不在京中,但是在山西地方之上,卻也有自己的勢力。若是晉王從此記恨在心,你雖然是武定侯府的子弟……卻也會給武定侯府帶來麻煩。今天皇帝陛下生氣,他生氣的原因倒不是你真的打了他的孫子,卻是因為你……行事實在太魯莽。」
郭菀央苦笑,說道︰「學生本性如此,卻是讓皇上與太孫失望了。不過學生卻也相信,皇上與太孫會為學生做主。」她將「太孫」兩個字咬得很重。
果然,朱允炆的眼楮就閃閃發亮了。微微笑道︰「你這卻是盲目了。你也是聰明人,自然知道,現在皇帝陛下用孤的叔叔鎮守邊關,諸位叔叔手中都有極強的權力,皇帝陛下也極為相信他們。叔叔們將孩子放在京師讀書,卻是吃了大虧,也難免要生氣。」
這話已經說得有些赤果果了。朱允炆是說,現在皇帝陛下對鎮守邊關的藩王十分信任,你郭玥不小心得罪了其中一個藩王,你打算怎麼辦?當然了,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投靠我,我來給你撐腰,才能避開藩王的報復!
听著這樣赤果果的招攬,郭菀央不覺驚嘆。史書之上對皇太孫殿下評價是不錯,朱元璋對這位皇太孫也夠疼愛,如果不是自己熟知歷史走向,知道這位仁厚的建文帝將會是落個生死不知的下場,今天就該順理成章投效太孫殿下了罷?不過話說回來,就今天的事情來看,皇太孫殿下的招攬水平,實在不咋的,怪不得手上沒有一個合用的人啊。出名的那幾個,基本上都是人品完美無缺的書呆子。
就說今天的事情吧,既然已經施恩給郭玥了,就該點到為止,咱們一切盡在不言中。你這樣赤果果的說出來,一定要人家投效你?適得其反知道不?
皇太孫殿下這樣說話,郭菀央卻也不能不表示。當下苦惱說道︰「不過現在有皇上這樣一番話了,晉王殿下也不至于與一個孩子過不去了罷。」
朱允炆見郭菀央居然這樣子還是不十分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暗自懷疑起朱元璋對郭菀央的評價來。果然是一個神童?當下又提醒了一句︰「眼下有皇上壓著,難保他們不秋後算賬。你要小心。」
郭菀央感激得很︰「多謝太孫殿下提醒。或者時間長了,晉王殿下還有晉王世子殿下,就會將這件事情給忘了吧。」
這哪跟哪啊。朱允炆真的沒辦法了。當下只能說︰「你還是要小心謹慎一些。」
郭菀央揚起甜甜的小臉蛋,說道︰「多謝太孫殿下提醒了,這事情多想也是無用,將來踫到了再說罷。」
朱允炆真的說不出話來了。總不能告訴郭玥︰你投效我吧,我罩著你,你再也不用擔心晉王……估計也只有說到這個地步,郭玥才能听得懂。
見郭四不入港,只能認定郭四還是一個小孩子,根本不懂這些,只能嘆了一口氣,就此作罷。
當下帶著郭菀央,回到大殿。朱元璋將手中最後一本奏折放下,看了郭菀央片刻,才說道︰「傷口處理過了?」
這不是廢話嗎。郭菀央乖巧的跪下,說道︰「謝皇上,太孫已經命人幫著處理過了。」
朱元璋眼楮盯著郭菀央,說道︰「吃過虧了,也該懂事了。朕問你,今天這回事,既然不是你的錯,那是誰的錯?」
郭菀央苦著臉。不是我的錯,那還能是誰的錯?不過皇帝陛下對自己的孫子態度……當下低頭,說道︰「不是哪個人的錯。」
朱元璋又不樂意了,冷笑了一聲,說道︰「不是人的錯,難道是鬼的錯?」
這話說得……不大像皇帝啊。不過不像皇帝也沒啥,皇帝陛下本來就是放牛娃出身,沒學問,文縐縐不起來,那也沒法子。當下抬頭,說道︰「不是人的錯。」
朱元璋怔住。片刻之後才重復了一句︰「那是制度的錯?」
不錯,就是制度的錯。皇孫與庶民不平等,皇孫犯了交通事故還不肯賠償,就是將受害者拖死再插上八刀也不算一個事兒;可是一個王侯子弟,不小心將刀架上皇孫的脖子,那就是大錯特錯了。
晉王世子當然不會認為自己有錯,因為他出身在特權階層。當然,郭菀央也不會認為自己有錯,因為作為一個現代人,她不會認為庶民的性命就比皇孫低賤了。
這問題根源就在這。如果皇孫犯法與庶民同罪,今天的事情還會發生麼?
只是這樣的話不能說出口。朱元璋雖然是一個平民出身的皇帝,但是他現在的身份就是皇帝。
而且,這位皇帝陛下有很強很強的特權意識,正是在他手中廢除了宰相制度,將君主專制發展到一個新的高峰。
所以,這些話不能說。
那麼,與朱元璋討論哪一個制度問題呢?
當下只能避重就輕,說道︰「皇上還記得那日元宵節,學生隨口提起的一句話麼?京師人口越來越多,可是街道面積卻是有限。只有制定合適的交通法規並且貫徹執行,才能讓這樣的事情少發生,不發生。人有人行道,馬有馬道,車有車道,進城之後,馬匹限速……」
郭菀央款款說來,朱元璋的臉色由陰轉晴,片刻之後才點頭說道︰「果然是該定個法規了,只是……這事情卻是該交給誰呢?」
郭菀央知道,明朝的官員俸祿是出奇的低,現在又增加了這麼一大塊事兒,朱元璋是該頭疼了。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那是不可能的事兒。不過這事兒不關他一個平民百姓的事兒,當下只低頭說道︰「這應當是皇上與吏部的事兒。」
朱元璋沉吟著說道︰「朕在琢磨琢磨。」
郭菀央低聲說道︰「盡早制定,通行全國所有城市,那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兒。」
朱元璋是一個愛制定規則的皇帝,你看他制定的一個戶籍制度,將千秋萬代的之後的事情都考慮到了,大家種田的種田,做工的做工,當兵的當兵,不用出方圓二十里就可以將所有的事情辦好……後代照著規則執行就夠了,再也不用動腦筋想事情了……
所以郭菀央這句「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正是投其所好,當下就撫著胡須思考起來,片刻之後才說道︰「你就將你方才所想的,寫一個條陳,後天叫你祖父遞上來。」
郭菀央答應了。
朱元璋看了郭菀央片刻,才說道︰「太孫殿下方才將你叫了去,卻與你說了些什麼?」
郭菀央陡然而驚,當下面上微微露出點紅暈,說道︰「沒有說什麼……就是稱贊學生……長得好。」心中卻是暗中慶幸,自己方才還是裝傻裝的好。
郭菀央面色忸怩,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又說道︰「還說了些什麼?」
「還說了些什麼?」郭菀央回想了片刻,才說道,「好像沒有說什麼了,那時候學生一心想著等下見皇上,皇上還會說些什麼呢。」
朱元璋哦了一聲,眼楮盯著郭菀央。郭菀央面不改色,朱元璋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好,你回去吧。宮門已經落鑰,羊得草,你送郭四公子出宮門。」
郭菀央跪下磕了頭,才跟著羊得草出去了。後面卻又有一個小太監顛顛的跟上,捧著郭菀央方才換下來的衣服。
甬道森森,羊得草邁著小碎步在前面引路,低聲恭維道︰「郭四公子可真得了皇上青眼,被錦衣衛拿了來、卻吩咐奴才好好送出去的,您還是頭一位。」
郭菀央說道︰「那是皇上隆恩。」
羊得草說道︰「是啊,聖明不過我們皇上……四公子您是忠臣,皇上自然青眼您了。」
羊得草這樣說話,郭菀央焉有不懂其中應有之義。
只是傍晚出門時候急,只帶了兩錠金子,都已經用掉了,身上卻沒有余財。伸手撫著腰帶,卻驀然觸到了一塊玉佩。
伸手將玉佩撈起來,卻發現是不認識的。是黃昏出門前穿衣服的時候茱萸給佩戴上的?還在方才在東宮換衣服的時候東宮給的?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既然沒有印象,這東西自然是不能送人的,當下只能裝作不懂,與羊得草七拉八扯,終于到了宮門。卻見郭安茱萸兩人遠遠候著,因為春寒料峭,這時候夜又已經深了,茱萸已經被凍得鼻子抽抽的。急忙招手讓茱萸上前,輕聲問道︰「你口袋里可還有錢沒?」
茱萸知道這是應有之義,當下急忙抽出兩張寶鈔,悄悄交給兩個太監。羊得草原先以為這個小屁孩是啥都不懂的,這一路才沒有反應,卻不想他竟然如此知情識趣,當下笑嘻嘻的收了,兩人一道回去。
此時已經到了將近三更時分,養榮堂還是燈火通明。郭菀央進去,將事情經過報告了,郭英淡淡的嘆了一口氣,說道︰「得罪晉王世子也不算什麼,在皇太孫面前你表現也還算得體。」
郭菀央低頭認錯說道︰「孫兒是魯莽了。」
郭英哼了一聲,說道︰「這次是魯莽了,不過魯莽得卻還算有道理,你在皇上跟前,除了‘才’字之外,又增加了‘德’字的印象。雖然得罪了晉王,但是天下一盤大棋,不得罪哪一方就想平安活到最後,那哪里能夠?你既然選擇了入局,那麼就少東想西想好。」
郭英這話說得明白。郭菀央詫異的看著郭英。自從元宵節之後,郭英對自己的態度那是節節攀升,現在居然連這個話都說出來了。雖然知道郭英這樣選擇其實也是為了家族考慮,但是現在听在耳朵里,卻也是心中微微有些觸動,當下說道︰「孫兒謝過祖父了。」
郭英揮揮手,說道︰「說這些干什麼。」
郭菀央又將文若竹的事情匯報了。郭英嘆了一口氣,不說話。馬夫人卻是說道︰「文仲山只有一個女兒,這倒可惜了。旁的倒也沒有什麼。」
郭英皺眉,說道︰「你別去想東想西了,先去想辦法將這本折子給做好,明天我命人遞進宮去。我這里有幾本折子的範本,你先拿去模仿著。」揮手叫郭菀央回去。
雖然眼皮子直打架,郭菀央還是掙起精神,將自己所想到的,一一陳列出來,就連紅綠燈制度,也設計成人工執拿紅綠旗幟指揮制度。
又參照著郭英給範本,一一寫好了,這一番折騰,已經到了將近五更時分。早就吩咐茱萸去睡了,小桃支撐著服侍,卻也是兩眼朦朧,站著都能打鼾。幸好碧草早早起來了,將小桃替換下來。
郭菀央睜著兩個通紅的眼楮,拿著奏折去養榮堂。
雖然說雞鳴即起灑掃庭除,不過郭英這一病都大半年了,養榮堂上上下下已經養成了躡手躡腳做事的習慣。到了養榮堂之外,居然還是靜悄悄的。
雖然靜悄悄,門口丫鬟們卻是端莊肅立。李子見郭菀央前來,忙輕聲通報了。郭英接過,看了幾眼,說道︰「老了,精神不足了,你說的這些彎彎繞,腦子一時轉不過來。方才已經傳話,前院春和堂,朱子明先生已經在等著了,你拿著讓他去看看。」
郭菀央吃了一驚,低聲說道︰「朱先生?」
郭英閉上眼楮,懶懶說道︰「這些年府里的門客都已經散盡,唯獨朱先生卻不肯離開,沒有辦法,他就自請上莊子里去看帳。前些天我將他從莊子里請出來,從今之後,他就跟著你罷。」
郭菀央再度吃驚,低聲叫道︰「祖父!」
雖然不清楚這個朱子明的真正情況,但是郭英這樣一說,就足以說明郭英對朱子明的重視態度。祖父將這個人放給自己,那是說明了什麼?
一是說明了對自己的看重……第二,恐怕是想要在自己身邊安一雙眼楮罷。
現在自己還在郭家府邸里住著,眼楮就先安上了。
片刻之後才說道︰「祖父如此看重,孫兒是感激不盡。只是祖父身邊……」
「你祖父老了,已經失了爭雄之心。」郭英淡淡一笑,說道,「再說,如果你祖父又有了上進之心,還怕找不到人嗎?」
郭菀央當下也不再推辭,再推辭就惹人疑心了。當下別了祖父,去春和堂。
春和堂果然已經有人坐著了。身穿一件尋常不過的青色布袍,上上下下沒有一點裝飾;一件深青色的褲子,褲子腳上還沾著點點泥巴。也許是整年在莊子上混著,皮膚已經曬得極黑,滿臉的皺紋就像是老橘皮,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尋常不過的老農。眼楮半開半闔,仿佛是睡不醒的樣子。
這樣的人就是祖父之前的最重要的幕僚?
郭菀央倒也不十分奇怪,要知道過去的二十年,絕對不是讀書人的黃金時代。能熬過這個時代的讀書人,要麼就是最末流的,要麼就是其中的翹楚。比如魏國公府的那位徐增山。
而作為翹楚,總是有些個性的。
見這位老先生眼見半開半闔,當下就上前,躬身說道︰「讓老先生未曾睡足就急急前來,都是郭玥之過。」
這樣大禮下去,朱子明就是再高的架子也不由被嚇趴下。當下站起來,向郭菀央長身行禮,說道︰「無聊書生朱子明,見過小公子。」
這個自我介紹倒也有些特別。郭菀央卻沒有追究,當下誠懇的笑道︰「祖父讓您來教導我,打擾了先生的生活,郭玥十分抱歉。」
朱子明笑了。當下居然也不與郭菀央繼續客套,說道︰「先將折子拿來給我看。」
幾行看完了,說道︰「你這樣不行。今上是一個務實的性子,這本奏折,將事情說明白就行了,前頭的阿諛之詞,盡可能精簡。」
郭菀央詫異說道︰「前頭也沒有多少阿諛之詞啊,不過都是例行格式罷了。」
朱子明手指點著奏折,笑道︰「例行格式是例行格式,但是小公子卻是少年郎。少年郎上的奏本,如果像老年人一樣,恭恭敬敬,暮氣沉沉,卻也不大成話。」
點到即止,郭菀央凜然,忙道︰「受教了。」這位皇帝陛下是最多疑的主,自己既然是一個少年人,若是一點少年人的模樣都沒有,皇帝說不定又要多想。再加上自己昨天表現也算是有幾分稚女敕的。
說著話,朱子明已經援筆修改了,說道︰「如此即可……你家家塾如今尚無塾師,既然如此,你就每日上春和堂來,與我讀書罷。」
郭菀央答應了。將奏折抄錄好,再送去養榮堂。眼楮實在睜不開了,朱子明當下也笑道︰「公子今天上午還是先睡一覺好了,等傍晚再過來也一樣。」
郭菀央當下也不客氣,于是就扶著碧草往回走。卻見郭蔓青居然在自己屋子里候著了,茱萸正在賠笑招呼。郭菀央嘆了一口氣,上前見過,卻見郭蔓青笑著迎接上來,說道︰「四弟弟……你可回來了。」
郭菀央默默了嘆了一口氣,昨天一天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見到郭蔓青,心情卻是好不起來。當下也沒有說什麼,直接就說道︰「文先生走了……文小姐……死了,我昨天一夜沒睡……現在要去睡了,姐姐莫怪。」
郭蔓青大吃一驚,說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郭蔓青站定,臉色慘白,片刻之後才咬牙說道︰「不是我……我沒有說出去!」
郭菀央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敢怪姐姐……其實我也沒有什麼資格怪姐姐呢,這事情……總是她的命罷了。」
郭蔓青听郭菀央說話,森森的冷意從肚子里冒出來,眼淚就出來了。好久才哽咽說道︰「我知道你要怪我,我就是來找你說這件事……我真的沒有將事情說出去,那丫鬟……是怎麼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了……」
郭菀央苦笑著搖頭,說道︰「姐姐,我說過不怪姐姐的……我畢竟與文小姐什麼關系都沒有,要怪姐姐也無從怪起,是也不是?」
「可是你怪了……你嘴上說不怪,可是心底卻已經在疑心我了。」郭蔓青這些話,都是鼓足了勇氣說的,「我知道你與我母親之前有些枝梧,可是我們畢竟是姐弟是不是。我也知道大體,知道輕重,這些事情……我也知道人命關天。不是我做的,我沒有說。」
郭菀央轉身,也沒有再與郭蔓青糾纏,只說道︰「我實在太困倦,姐姐莫要怪我。」轉身就進屋子去了。事實上今天的事情,已經將她的心神全部掏空,她已經沒有精神與郭蔓青再討論什麼怪不怪的問題了。
茱萸上前來,低聲告訴郭蔓青︰「三小姐,您千萬別怪我們公子,今天實在是太累了……連帶著我也還沒有睡醒呢……她不是有意怠慢您的,實在是今天經歷的事情太多,她也倦了……再說,你們畢竟是姐弟,姐弟哪里有仇的,您也多慮了。」
郭蔓青想了想,這也是道理,當下扶著丫鬟,卻是款款去了。
這些都按下不表。
那道折子送上去,朝廷討論了兩天,果然頒布了旨意,率先在京師推行交通規則。比郭菀央之前設計的,更是細化了很多。其中一條,卻是讓郭菀央苦笑不已。
市區之內,三品以上以及傳遞軍情的,不得騎馬。換句話來說,三品以上是能騎馬的。騎馬限速一條,卻是抹去了,也就是說,高官貴族們,照樣有資格在京師里橫沖直撞。道路分人行道車行道馬行道這一條,倒是全部采納了。也就是說,將本來稀缺的道路資源,生生的劃分出一塊來給高官貴族們騎馬。關于交通罰款一條,卻是照搬不誤了。郭菀央也能猜到大臣們的心思,大明朝百姓有錢了,國庫卻空虛得很,能撿到機會收點錢,也是好事。不過關于這個交通罰款,郭菀央還是頭疼的很,高官貴族犯了交通法規肯定是不繳納罰款的,平頭百姓不小心觸犯這個法規卻肯定是照罰不誤。百姓倒是很可能要多交一筆開支。
也就是說,郭菀央等于是好心辦壞事了。
不過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總算有了一個制度,你高官貴族上人行道橫沖直撞,那是絕對不行了,也算是保護了普通百姓的安全了。
值得慶幸的是,皇帝陛下推行這個政策的時候。並沒有公布郭玥的名字,甚至也沒有提武定侯府的名字。這是過河拆橋還是一種保護,郭菀央想不通,也沒有去想。
這公務的執行,暫時卻交給了錦衣衛。因為收交通罰款可是一個肥缺,皇帝陛下暫時誰也信不過,于是就便宜了錦衣衛。頭三個月為試行期,錦衣衛們于是苦了,滿大街站著,向行人解說交通規則。這也算是意外之喜,因為對于京師的官員們來說,經常神出鬼沒的錦衣衛有事情忙了,就沒有時間上自己家後院去窺探了。因為這個意外之喜,也不知掙了多少京官的感激,這些都是後話。
郭菀央每日去養榮堂請安,與郭銘水芸香說一陣話,其余日子,就在讀書當中度過。只是那五月的院試,卻依然沒有思路。郭玥身子也強壯了許多,也坐起來讀讀書。郭菀央當下只能將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腦兒全都灌輸給郭玥,只是即便是這樣,人的眼界問題還是沒法解決。
郭玥的學問見識也算是大漲,也只是比尋常孩子多懂一些而已,離郭菀央之前表現出來的「神童」標準還遠著,不免又是郁悶。
轉眼又是半個月,郭玥的身子總算差不多好了,于是兩人就悄悄換回了身份。郭玥由茱萸陪著,上了春和堂去見朱子明。
郭菀央就在屋子里坐著,卻是如坐針氈。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時分,卻見茱萸陪著郭玥,垂頭喪氣的回來了,低聲說道︰「朱先生可能看出破綻來了。我只好借口頭疼,早早逃了回來。」
郭菀央沉吟道︰「我們外貌,並無二致。之前家中祖父,也不曾看出破綻。」卻驀然想到了一個主意,說道︰「對付府試,我卻有法子了!」
郭菀央笑了一下,說道︰「這法子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當下低聲將自己的主意說了,郭玥听著,臉色漸漸松弛下來,最後甚至漾起了幾分笑意,說道︰「有了姐姐這個主意,我就放心了,只是院試這樣,秋天的秋闈成績還不好,豈不是又惹人疑心?」
郭菀央輕笑了一下,說道︰「秋闈成績不好,那人家只能說,經過院試一場,你的銳氣被磨了,自信沒了,神童畢竟比不上成年人……習慣了你第一次失敗之後,第二次再失敗,也不算什麼了。」
郭玥笑著點頭,說道︰「這樣,我也有一些信心了。」
兩人正說著話,卻看見芷萱前來,說道︰「回稟小姐,蘭葉來了。」
郭菀央詫異說道︰「蘭葉來了?」蘭葉出門之後,是極少再上郭家家門的。雖然說郭菀央也經常上蘭葉那個食品店里買點東西,但是明面上兩人卻是月兌離了主僕關系。
到底什麼事情,卻讓蘭葉居然自己跑上門來?
心中詫異,面上卻絲毫不露,當下笑道︰「請她上我房子來。」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才坐下,就看見小丫鬟引著蘭葉進來了,後面還跟著一個挑著擔子的婆子。蘭葉笑嘻嘻上前,給郭菀央躬身行禮,笑道︰「奴婢見過小姐。」
郭菀央笑道︰「你已經是自由身了,卻還自居奴婢算什麼。」又笑著問道︰「你家的生意還好不?可發了大財?」
蘭葉笑道︰「蒙小姐與世子殿下恩惠,才給了一個小小的店子,讓我自己謀生。雖然這日子更苦一些,但是這味道居然是甜的,每天晚上數著錢,盡管也只有多那麼幾十個百來個,但是數著數著居然也能笑出聲音來。」
蘭葉說得有趣,一群人都笑了起來。桂華在邊上,當下忍不住笑道︰「你掙了多少錢了,好歹拿出一點來,請我們姐妹吃上一次好的。」蘭心就在下面,當下急忙嘟囔道︰「不是帶來好多好吃的麼。」
桂華捏捏蘭心的小鼻子,笑道︰「別給你姐姐省錢。你姐姐命好,掙了幾個錢,你趁著她還沒嫁人的時候幫著花兩個。等嫁人了,這掙來的錢,你就花不到了。」
蘭心到底年幼,還不十分明白,當下睜大眼楮看著桂華,說道︰「桂華姐姐,我姐姐掙來的錢,等嫁人了也還是姐姐的嫁妝,怎麼就花不到了?」
一群人都是大笑。蘭葉當下吩咐跟來的婆子將放在地上的挑子打開,拿出最上面的一個食盒子。食盒子打開,說道︰「雖然小姐最愛甜的軟的,但是小姐吃太多了也不好,因此做了幾樣都是咸的。這個是姑嫂餅,有甜有咸;這個是老婆餅,我新學的手藝,略略放了一點鹽;這個是綠豆糕,卻是甜的,只是糖現在太貴了,放得也不多。這個半透明的是芋頭餅,看著樣式挺好,其實味道也就一般……」
郭菀央笑道︰「果然是害怕我吃多了,將她吃窮了,才故意給我弄了這些我不愛吃的東西。」又狠狠說道︰「不管怎麼說,我都得收起來,狠狠的吃掉,不給蘭葉省錢。」命芷萱收著了,又狠狠吩咐道︰「你們別給我偷吃掉!」
一群丫鬟全都是大笑。
蘭葉笑著說道︰「還有還有。」又拿出一個盒子,說道︰「這個盒子是送給老太太的,老太太愛吃甜食,听說最愛那種香酥塊,于是就多做了一些。」又拿出一個盒子,是給丁氏的;還有一個,卻是給水芸香的。都請郭菀央轉交了,說道︰「本來是要去見幾位太太磕頭的,只是太太們也不見得喜歡打擾,所以就請小姐代為轉交了罷。」
芷萱抿嘴笑道︰「你自己偷懶那是自己的事情,別給找理由了罷。」
蘭葉委屈的扁嘴︰「芷萱姐姐卻是欺負人。」
一群人都是笑。郭菀央笑道︰「你們都別笑了罷。蘭葉,你過來,我卻有事情要審問你……當初世子殿下巴巴的將你要了去,後來沒多久卻給你放了一個自由身,你告訴我,那卻是怎麼回事?」
蘭葉知道郭菀央的意思,當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小姐,這事情只能說給你一個人听。」
「那好,你與我到里屋來說。」郭菀央笑眯眯進了里屋,順手將門關上,臨了還對芷萱說了一聲︰「蘭葉要與本小姐說悄悄話,你給我將門守著了,任誰都不許偷听。」
外面一群人都是笑。桂華委委屈屈的說道︰「小姐,我現在不偷听,你等下悄悄告訴我成不成?」
等將屋子門關上,蘭葉馬上變了臉色,說道︰「小姐,有一件喜事也是麻煩事。」
郭菀央怔了一下,說道︰「喜事也是麻煩事?」
蘭葉輕輕說道︰「文小姐在我那里。」
郭菀央怔了一下,隨即大喜,說道︰「怎麼回事?」
蘭葉笑了一下,說道︰「也是湊巧。那天我們有個客戶,剛剛從蜀中轉道運了貨物過來,正停在碼頭。因為才剛剛到,將手上的人全都打發下船去找搬運工還有交接商,留下他自己和一個妾室看著船。听見那邊喧鬧紛紛,說是有人落水,于是就上那邊船頭去看,看了片刻沒有結果,就回這邊船艙來。卻不想那邊卻听見水聲,急忙過去看,卻是文小姐渾身濕漉漉的,正趴著船舷。當下就與小妾二人將文小姐拉上來,就要告訴這邊的文先生。卻不想文小姐說道︰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沒有想到沒死成,這死的心也就淡了。不過你若是將我還給我父親,那沒奈何,我就只能再死一次了。那商人是一個誠實人,聞言好生為難。那妾室在邊上,卻說道︰老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既然已經救了,那就救到底,這位小姐既然說在家中活不下去,那就不要告訴了罷。那商人想了好久,才決定悄悄隱瞞下來,就讓那妾室將文小姐帶去換了衣裳,藏在船艙里。等我們來搬運貨物,才帶著文小姐上了馬車,到了我們的超市。他急著要上別處做生意,就將文小姐交給我。我一看,沒有想到竟然是熟人。真的是無巧不成書了。這幾天就想著您前來,好將事情告訴您,讓您拿個主意,卻不想您一直沒有派人前來。現在卻不知如何是好了。雖然說養一個人,奴婢也養得起,只是這樣隱瞞著,到底不是一個事兒。」
郭菀央嘆了一口氣,說道︰「文先生已經回山東去了,要將文小姐送回去,也怕路上出事兒。既然這樣,我就先寫一封信給文先生,告訴他們已經找到小姐了,切莫悲傷……至于文小姐,就留在你那里罷……文小姐也不是吃閑飯的人,她可能做一手好菜呢。」猛然又想起一件事來,說道︰「海先生能打一手好算盤?文小姐家學淵源,學問上肯定是好的,既然如此,那你也就掙了大便宜了。」
蘭葉笑道︰「可不是麼,這一陣,每天晚上我都將賬本帶會房間里去,讓文小姐幫忙著,她的速度,比我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郭菀央笑道︰「這不就結了。既然她也無處可去,你就請她幫你做工罷,給她多開一點薪水,你不會小氣罷?要緊的事情請她來把關,倒比請其他不熟悉的人,更放心一些。」其他人或者還擔心會與家人什麼的內外勾結貪污,文若竹卻是一個孤身女子,就是貪污,又能貪了多少去?
蘭葉笑道︰「我原本也是打了這個主意,只是不與小姐報告一聲,到底心中不安。」又輕輕笑道︰「還有一件要緊的事兒。新房子地基已經打好了,不過小姐說的那個水泥,也找了幾個窯洞去燒,卻一直沒有燒出合用的來。小姐說的水泥板,造不出來……只怕要影響進度呢。所以大公子就說,要麼也不用這樣特立獨行了,就與尋常屋子一樣造好了。再說,按照小姐設計的圖紙來造,也著實丑了一些。」
郭菀央用手模模額頭,說道︰「我就知道,人多了,意見也多了……按照尋常屋子的樣式去造,腦筋倒是不要動了,可是我們這個大超市,卻是不防火……這又是一個大麻煩啊。」中國有五千年歷史,可是存留下來的最悠久的建築群也不過幾百年,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木頭建築不防火。郭菀央還期待著自己建造的大超市能挺過六百年的風霜,成為古代建築轉型的一個典型代表作呢。當下沉吟了好久,才說道︰「我再畫一個圖紙,你拿去給兩位公子看看。」
郭菀央之前的設計,就是一個長方形的三層大樓。只是考慮到實用因素,卻沒有想到美觀因素。既然朱高熾提出太丑,那就要稍微想上一想。當下就回憶起現代建築中的連體別墅來,刪繁就簡,畫了一張簡單的圖紙,說道︰「中間樓板,如果真的等不及,那就用木頭罷。其他位置,照樣用磚頭與石塊。」
這只是一個草圖,並不十分標準,雖然毛筆別扭,但是畫起來也不算慢。在等墨跡吹干的時候,蘭葉又說了一件煩惱的事兒︰「我們的超市,有人跟風了……就在文德橋那邊,架子都鋪開了,估計這個月,也就開業了。」
郭菀央笑道︰「直到現在才來跟風,你卻急什麼,至少你已經比別人多掙了兩個月的錢了。」又笑道︰「這個月也不見得能將生意開起來。即便開起來,也要比我們多下本錢了。」
蘭葉不明白,說道︰「怎麼說?」
郭菀央笑道︰「我們是年前開的,那時候商人們忙著回家,那時候只憑著燕王府的信用,就連押金也不要我們的。可是現在人家再跟風,這貨物就不見得這麼容易到手了。你別頭疼罷,先想著將咱們的新超市建好再說。唔,你想著要趁著別人還沒有開張的時候多拉一些客源,我倒還有幾個主意。」
蘭葉歡喜道︰「小姐的主意定然是好的。」
郭菀央笑道︰「你別急著拍馬。」
郭菀央的第一個主意也沒啥,不過是讓蘭葉去找印書鋪子,印刷幾張廣告罷了。這個時代不存在著城市牛皮癬的問題,張貼小廣告被抓住了也不犯法,所以只管大街小巷張貼去。只是這個時代識字率不算高,倒也是一個難題。要讓張貼出來的廣告能被人口口相傳,必須弄出一點噱頭來。所以第二個主意,就是「天天特價」。天天有特別便宜的商品,每天賣完為止,只要你願意過來淘貨。第三個主意,卻是將第三進院子收拾出來,做了貴賓區。貴賓區又分出一半來,作為女賓區。簡單來說,那第三進院子,就是給奢侈品專賣區。只有拿到了超市的貴賓卡,才能進貴賓區,進了貴賓區,好茶好水伺候,買東西還能打點小折扣。
郭菀央又對蘭葉笑道︰「這個貴賓卡的發放,還是要拿捏一些,不要見人就發了。另外進貴賓區,服務員還是要找兩個有眼色一點的,可不能拿原先守門的那兩個的架勢出來。」
蘭葉抿嘴笑道︰「這個道理我還不懂麼,小姐您多慮了。」
郭菀央笑道︰「我還有第四個主意……只是要花一點本錢。」
蘭葉笑道︰「好小姐,您這是為自己掙錢,還吊我的胃口做什麼。」
郭菀央笑道︰「簡單。多養兩匹馬,咱們除了送貨上門這筆生意之外,另外開兩條線路,第一條就專門從正陽門前面到我們超市罷,馬車前面掛著高高的牌子,只要願意去我們超市的,就免費上車,送到超市大門口。等下回來也是一樣……隔著半個時辰發一輛車,免得人家等的時間長了。」
蘭葉這下卻是不樂意了,說道︰「萬一有人佔了便宜,坐了咱們馬車到了超市門口,轉身去了別地怎麼辦?」
郭菀央忍不住失笑道︰「就你小氣!你既然掙人家的錢,也總要讓人家沾一點便宜。再說這樣的人總是少數,你有不是虧不起,說起來也是一個活廣告了,是也不是?」
蘭葉不懂「活廣告」三個字的意思,不過也猜出來了,當下笑道︰「小姐,听你的。只是這事情還得慢慢張羅。要尋兩個老到的車夫也不是易事。」
郭菀央笑道︰「我既然將事情都交托給你,你就放心大膽去做罷,覺得不合適就不采用也行。」
蘭葉笑了,說道︰「就知道小姐您會說這句話。」
兩人說完了話,當下開了門。蘭葉告辭離去,郭菀央又翻出繡花活計,卻听見前面有急急的腳步聲,接著就听見李子的聲音︰「老侯爺請四公子過去一趟。」
聲音非常急切,郭菀央不覺吃了一驚。郭玥顯然也吃了一驚,急忙開門,問道︰「卻是出了什麼事情了?」
兩人換回身份之後,郭玥還未曾在郭英面前出現過,現在不免有些緊張。
李子看了一下郭玥,眼神之中掠過一絲詫異,才說道︰「具體情形不知,方才卻是宮中來人了,對老侯爺頒了一道密旨,老侯爺馬上就要出門……請公子快一點。」
郭玥又是一驚,只是現在卻沒有時間找郭菀央商議了,當下跟著李子就往養榮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