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拂不知道的是,被扔在西園大門外的妄茜奮力爬起來後,搖搖晃晃去了東園。
「三小姐,您說過奴婢要是在西園走投無路了,您願意收留奴婢的。」
孫默娘揶揄的瞧著妄茜,臉上都是不屑。「像你這種妄想一步登天的丫頭我不敢要,真要了你,哪天不知道怎麼死的人就是我了。」
「三小姐,您許過奴婢……奴婢對小姐的忠心天地可鑒。」妄茜的心涼了一半,咚地跪下爬到孫默娘跟前抓住她的裙子。
孫默娘惡心的把裙子抽出來,彷佛妄茜就是個髒東西。「我不記得許過你什麼,你也別太當真,還有你那顆忠心,說穿了一文錢都不值,誰稀罕誰拿去,你走吧,別浪費本姑娘寶貴的時間了。」說完話,帶著諷笑,揚長而去,留下面如死灰的妄茜。
*
夜里刮起了北風,只半宿,青磚上就結了霜,雪粒子在空中打著轉。
月黑風高,全身黑色勁裝的黑衣人和濃濃的夜色融成一體,輕巧的越過沉睡的瓦舍,避過打更更夫和巡街的五城兵馬司巡邏,神不知鬼不覺的落在九衢街的謝府。
腳尖一落地,院牆那頭齊刷刷的冒出了幾顆頭,見是自己人,露出滿口大白牙,又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衣人肩扛著麻布袋以閃電的速度進了一間客房,「指揮使,您要的人小的帶來了。」
「確定是她?沒有驚動任何人?」羅翦風流倜儻的半張臉隱在暈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小的辦事,您還不放心?只是小的有一事不解。」
那縫騎千戶把肩上的麻布袋隨地一放,打開系繩,露出一張如梔子花初綻的雪白容顏,就算她長睫微闔,精致的五官也難掩奪目的雪膚花貌。
即便自詡閱人多矣的羅翦也被孫拂的容顏驚艷了一把,甚至有些惋惜起來——這麼漂亮的姑娘要是失明了,往後豈不是寸步難行?
但是他立馬狠下心,萬事都沒有師父重要,師父身為景辰朝股肱,為了成就大事,這些枝微末節都是可以不計的,必要之惡,沒有什麼能不能。
這位姑娘還要感激她的命格與師父相輔相成,命該如此,別人想要還沒那資格。
「說。」
「這位姑娘可是皇後娘娘的娘家人,我們動了她,要是追究下來,可能不好應付。」
「動就動了,她雖然出自孫府,卻已經分家,和上面那位的關系不算深厚,何況鎮撫司是干什麼吃的,做事何須向後宮那位交代!」
他除了卜卦算出能改變師父命格的人在東北方,也讓下面的人到戶部去調出這一塊區域所有的戶籍逐一清查,徹夜不眠數個晚上,才找到幾個火命的女子,又經幾番精測計算淘汰,最後確定孫家大房嫡女孫拂是他要找的人。
鎮撫司行事不必經過任何司法機構,可以自行逮捕、審訊、處決,到時候隨便安個罪名到這姑娘身上,人是錦衣衛抓的,錦衣衛的背後有皇帝這座大佛,誰能拿他如何?
「原來鼎鼎大名的錦衣衛就是這般草菅人命,胡亂行事的。」孫拂輕柔中帶著嘲諷的口吻驚住了屋里的兩個大男人,而她邊說話,三兩下就掙月兌了麻袋。
孫拂的運氣不差,被黑衣人模黑進屋把她劈昏之後,見她是個弱女子,只隨意以麻袋把人套住,扛了就走,連捆綁手腳都省略了,孫拂一路顛簸,來到這不知名的地方後就醒了,盡管視線所及一片漆黑,卻也給了她時間讓麻痹的手腳恢復正常,同時還將兩人的對話听了去。
她掙扎著站了起來,眼前兩個年輕的男子明顯是會武的練家子,肌肉在布料下賁起,結實有力,走動無聲,她不懂武不會武,一個男子她都打不過了,何況兩個,她一點勝算也沒有。
孫拂不明白的是他們把自己擄來做什麼?也不像人販子,而且還把孫家幾房的關系都模清楚了,知道她是孫家大房的姑娘,一點也不忌諱皇後的勢力。
最令人費解的是,抓她一個弱女子有必要動用到惡名昭彰的錦衣衛嗎?目的呢?
為了她的「天姿國色」?還是向孫府勒索錢財?真要勒索金銀財物,孫默娘可是皇後的親妹子,不更是香錚錚一個?再說論美貌,京里多少才華洋溢又兼具天仙姿容的姑娘,只是扣除這兩樣,她身上還有什麼值得人家韻的?她想破了頭,真想不出來。
「姑娘膽色不錯,知道我們是錦衣衛還能處之泰然,實屬少見。」羅翦對她淡定自若的神色多了幾分欣賞。
「我哭的話你會放我回去嗎?」不然該怎樣?大哭大鬧是沒有用的。
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不瞞姑娘,我等用這粗暴的方法請你來,是有事要請姑娘相幫。」
好吧,這是要讓她做個明白鬼的意思吧。「幫完,我就能回家了?時間最好不要耽擱太久,明早我那些丫頭要是發現我失蹤了,驚動了家里,事情就鬧大了。」
她娘的胎剛剛坐穩,她可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到弟弟們和娘親的安危。
「也就取一對眼楮的時間,了事,我們會原封不動把姑娘送回孫府西園,另外還會奉上足夠姑娘一生享用不盡的補償。」羅翦越發驚訝,如果她是那種動不動就暈倒,還是驚聲尖叫的姑娘,一句多余的話他都不會說。
「所以,你們的目標是我,我爹娘都無礙吧?」她一心記掛爹娘,羅翦的話慢了半拍才進到她的腦子里,血液一下沖進腦袋,心抖了幾抖,可她告訴自己不能慌,一慌就要亂,一亂什麼都完了。
「你們要我的眼楮做什麼?」孫拂在心里爆了句粗口,視線仍舊盯著羅翦,只覺得膝蓋發軟,無意中模到一把椅子,順勢坐了下來,她得冷靜冷靜,冷靜才能謀得一線生機。
「我家主人需要你的眼楮。」羅翦有些惡質的笑著,但凡女子沒有不膽小的,尤其看見他穿飛魚服的模樣,簡直就像見了惡鬼,這孫家大房的嫡女雖然慘白著一張絕世容顏,卻還能跟他講話,也夠教人另眼相看了。
「你家主人肯定不是普通人。」恐怕也不是什麼好人,否則怎麼會縱容下人做這等擄人挖眼的勾當。
「那是,我家大爺可是堂堂的有斐國師。」
那千戶嘴快說完,招來羅翦陰沉的一瞥,千戶馬上退了兩步,捂住嘴,兩指打叉,蚌殼似的閉上嘴。
他們沒有必要告知想要她眼楮的人是誰,也不用她的同意,反正人已經在他們手里,她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也就是說最快明日,師父就會有一對新的眼珠了。
孫拂微微蹙起了眉,景辰朝的國師,她上輩子依稀听過這麼個人,夸獎他的無非都是什麼通天本領,能知過去未來,天命神授,把這人夸得無所不能,只是當時的她一心撲在魏齊身上,除了魏齊二字,其他男人的名字左耳進右耳出,入不了她的心,又哪里會在意國師為整個王朝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甚至還替景辰朝算足了三百年的國運……
等到她入宮,這位國師已經離開皇城,據說是因為身懷惡疾,命不久矣,再後來,听說他被京中反對他的官員,買通無惡不作的江湖匪類給劫殺在歸鄉途中。
不過……那國師到底叫什麼名字?
有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就在她絞盡腦汁、搜索枯腸的同時,彷佛有一道雷電光石火的劈進她腦子里——
謝……謝隱,是的,他叫謝隱!
孫拂霍地站了起來,捏緊的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怎麼可能,也許只是同名同姓,能當上國師,不都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了?她印象里的謝隱還只是個十三歲的慘綠少年。
羅翦一直觀察著孫拂的反應,見她半天沉默不語,以為她是被國師的名諱給駭到不敢說話,又見她臉色變換,又喜又愕又失落,甚至還有更多他看不懂的情緒,聰明如他,都要懷疑自己的解讀能力似乎還不夠強大到能看懂這姑娘的所思所想。
孫拂正眼看著羅翦,雙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她得極力壓制才不會表露出內心的驚魂未定。
「我要見國師一面。」
「不行!」羅翦和千戶異口同聲。
這時候的孫拂反而冷靜下來了,她破罐子破摔。「我的要求並不過分,假設要取眼楮出來的人是你們,你們不會想知道你的眼楮用在誰的身上?我用一生的失明換來一個要求,過分嗎?就算知道對方是誰?難道我還能去把眼楮要回來?」
她想見他,迫切的,她想知道那個國師謝隱是不是她記憶里的那個少年。
她的眼楮給不給已經不是她個人能選擇的,她可以選的只能是旁的。
那麼不管是不是,她都非要見上他一面不可!
羅翦沉吟了許久,才道︰「你不打歪主意?沒有別的心思,只能遠遠見上一面?」
一個姑娘,還生得如此美貌,用一生的黑暗得一眼明白,這要求似乎不會太過。
「如果你有任何企圖,你要知道我的刀會比你的動作還要快,把你了結了再把眼珠拿出來也不是不行。」他這是恐嚇威脅都用上了,但他陳述的也是事實,他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可不是拿雞換來的。
這是答應了?
「成,我答應!另外,你得想法子,隨便怎麼安排,只要讓我爹娘相信我是出門去游玩,短時間不會回家,最重要的是讓他們安心,不要擔心我的去向。」
羅翦慢慢瞠大眼,這姑娘是提要求提上癮了,早知道不該答應她答應得這麼快。「你這是為難我?」
「我就這兩個條件,沒有別的了。」要一個人捐出好好的一雙眼楮,誰為難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