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綿,你真是越來越不知分寸。」葉謹捎著扭傷腳的宋曉月,走在下山的小徑上,一路上還忍不住叨念。「天黑了還跑進山里,也不怕被狼給吃了。」
葉謹今日在山上沒有任何收獲心情正不好,下山時竟然遇上宋曉月,小姑娘扭傷了腳,正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他只能一路把人擔下山,正累得半死,又遇上來尋人的葉綿,他的怒火直接爆發。
「要不是遇上你和月妞兒都不懂事,我何苦拖著這副破身子上山來尋?」葉綿也不甘示弱的回擊,「你們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用活了。」
「你——」葉謹瞪著她,每次都拿她的身子說事,什麼死不死的,真是氣人,「懶得跟你說,又冷又黑的,快點下山。你怎麼不加件衣服就來了?若染了風寒有你苦頭吃的。」
「知道了,知道了。」葉綿把衣服留給了顧悔,想著他受傷還躺在坡底,心里著急,也巴不得葉謹快走,讓她找機會可以再去找顧悔。
葉謹捎著宋曉月往前走了幾步,敏感的察覺空氣中的淡淡血腥味,疑惑的眼神看著四周。
葉綿的心一擰,顧悔就在附近!
葉謹正要往斜坡的方向而去,她立刻出聲說道︰「伸手不見五指,別擔著月妞兒過去,過來。」
「有血腥味。」葉謹不理會她,逕自走到斜坡,「你把火拿近些。」
「十之八九是什麼誤入了陷阱的動物。」葉綿緊張的虛抬了下手中的火把。「別瞧了,我冷。」
她隱瞞顧悔的事並非防備手足,而是深知葉謹的性子,他絕對不會同意她出手救個渾身是傷的陌生人,但顧悔對她而言不同旁人,她一定得救,為免節外生枝與葉謹沖突,才打算暫且先瞞著他。
葉謹原想放下背上的宋曉月,步下坡底一探究竟,但一听葉綿的話只能打消念頭,收回視線,捎著宋曉月退了一步。
葉綿見狀,心頭暗松口氣,率先轉身離開,葉謹立刻跟上她的腳步。
心中記掛著顧悔的安危,但葉綿顧念葉謹的腳不利索還擔著宋曉月,倒也不敢加快步伐,一路無語的直到山腳下,葉綿這才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尾隨的葉謹,「現下已不早,你快將月妞兒送回去,別讓宋大叔他們著急,若是時辰太晚你就先去外祖父家待一晚,別急著趕夜路回村,將月妞兒送回去後,記得給請個大夫好好瞧瞧。」
「知道。」葉謹堅持將葉綿送到村口,不放心的交代一句,「你自個兒回去小心些,回家記得先熬碗姜湯,別受寒了。」
「知道。」葉綿為讓葉謹放心,轉身往村里走去,走了好幾步才悄然回頭看了一眼。
葉謹已擠著宋曉月走遠,隱約還能听到他數落宋曉月的聲音,宋曉月也乖乖的沒回嘴。
她心中不由感概,跟宋曉月一起長大,自己之前怎麼就沒看出她對葉謹有這種心思……不過現下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等到葉謹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她立刻轉身走上山徑,循原路上山,找到黑暗中的顧悔。
因為下山花了不少時間,上山時她又顧念著自己身子不好,縱使心急也不敢走得太快,所以等到顧悔身旁時已經耗了一個半時辰,她懸著一顆心,直到對上顧悔晶亮的雙眼才安定下來。
她蹲到了他的身旁,將他身上亂七八糟的藤蔓給拉開。顧悔看到她真的去而復返,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卻無法平靜。
葉綿伸手將他扶起,「你能走嗎?」
她靠得很近,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身上的氣息令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僵硬。
葉綿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察覺到他瘦弱的身軀,心莫名疼了一下,不知他是怎麼把自己折磨成這副德性,渾身上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不說還受重傷,看起來比她這個藥罐子還要虛弱。
靠著她的扶持,顧悔爬上山坡,緩步往山下走,一段路幾乎用盡他身上所有的力氣,但他仍倔強地咬牙苦撐。
看著他的模樣,葉綿心中不舍,心一橫,將自己手中的火把塞到他手上,「你這樣不成,把火把拿著,我擔你下山。」
顧悔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她在面前蹲下,拉著他的手架在肩上,硬是將他給擔在背上,向來面無表情的他難得露出呆滯的神情,待回過神,他雙臂已經垂在她的雙肩之上,被她捎起來。
葉綿也擔心自己不自量力,不單傷了自己也傷了他,但真將人捎起來之後,才發現顧悔比她想像中的更輕瘦,她不禁心疼的說︰「你是餓了多久?渾身都沒肉了。」
顧悔不知該怎麼回答,他自小受嚴格的訓練,三天三夜不進食是常事,多次身受重傷無人照料也是硬挺過來,他從不認為自己瘦弱,但听到她略微嫌棄的口氣,好像他真的太瘦了……顧悔有些自慚形穢,掙扎著要離開她的後背。
「求你了!行行好,別動。」葉綿的聲音帶著祈求,「不然我倆都得摔倒,你總不想看我也傷了吧?」
顧悔聞言身子一僵,他其實不用在乎她受傷與否,但偏偏他抿著唇,听話的一動不動,任由她捎著。
自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不受欺凌,就未曾有過如此軟弱無力的時候,讓個女子捎著走也太不像話了,有生以來頭一次,他後悔讓自己受了這麼重的傷。
葉綿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咬牙憋著一股氣將顧悔捎下山,為了不讓人發現,靠近村子時她特意讓他將火把滅了,繞著村子外圍多走了一段路從後院進家門。
怕葉謹回來發現,葉綿很快決定將顧悔安置在自己房里,直到將人放在床上,她才大大松了口氣,腳步踉蹌差點跌坐在地,顧悔下意識伸手扶她,但她已經快一步伸手扶住床柱穩住自己,沒在他面前出丑。
「我挺沒用的是吧?」她抬頭對他匆匆一笑,下意識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不過萬幸還是將你帶回來了。」
顧悔僵硬地躺在床上沒有任何回應,只覺得一股獨屬于女兒家的味道充斥四周,讓他渾身不自在。
「你身上是刀傷吧?」葉綿沒有追問他身上的傷是為何而來,只是說道︰「我們桃花村純樸,對于外來者總多份小心翼翼,我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風波,所以暫時將你安置在我房里。但你別擔心,我自小就跟我們村里的赤腳大夫學認藥,家里也有傷藥,替你包紮不成問題,你先躺會兒,我去去就來。」
直到關門聲響起,顧悔這才轉頭仔細打量,房里寬敞,陳設簡單,自己渾身血污躺在葉綿的床上,弄髒了她的被子。
他的臉微紅,想要起身,偏偏此時開門聲又響起,他立刻放棄一切動作,再次直挺挺躺著,目光看向一旁的床柱,就是沒看葉綿的方向。
葉綿端了盆燒開又兌好溫水的面盆回來放在一旁,揮好干淨的帕巾,小心翼翼替他清洗沾上血污的面孔。
巾帕擦過他的眉眼,恢復了原本的相貌,除了瘦了些,倒更貼近幾分夢中她所熟悉的模樣,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
「忍一忍,等我給你擦干淨,涂上藥就會好了。」她的口氣儼然把他當成三歲孩子哄著。
顧悔努力不露出任何表情,但當感覺自己的衣物被拉扯,他再也無法裝淡定,猛然轉頭看向她。
葉綿正低頭要解開他身上的衣物,只是血污有些已經干涸,連帶著衣料都黏在身上,她苦惱的皺著眉,起身去一旁的櫃子翻出剪子,小心剪開他身上的衣服,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住……」顧悔再也忍不住的開了口,「住手。」
她沒抬頭看他,只是專注地剪開他的衣物,「別怕,我不會弄傷你,你身上的傷得上藥,可是衣服都黏住了,若我不小心扯著你就忍著點,我會輕點。」
她拉扯間造成的痛根本算不上疼,他低頭看著半俯身,一臉小心翼翼的葉綿。
剪開顧悔身上的短衫,他赤果縴瘦的身軀落入葉綿眼中,一身猙獰傷口有新有舊,最顯眼的一塊是肚子到月復部緊緊纏住的布條,這是他受傷之初自己做的簡單包紮。
葉綿心一揮,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解開了布條,傷口不深但很長,原本止住的血因為被她擔下山又冒出鮮紅的血跡。
她又是內疚又是埋怨的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不早說你傷在月復部,早知道我抱你下山就是了。」
抱……抱他下山?顧悔抿著唇,被播著下山已經夠丟人了,再被她抱著,他這張臉可以不要了。
顧悔看著她的目光多有審視,這些年來,對他好的人向來都有所圖,就如同趙可立和阿塞圖,都是想借由他的手除去阻擋他們前途的人。
至于她為什麼要對他好?真的只是心善嗎?
他舉目無親,踏血殺敵,處處皆是殺伐,心善意謂著滅亡,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搏斗下,容不得他有半分心軟,他的手指動了動,只要伸出手,他就能輕易的扭斷她的脖子。
突然,傷口傳來的疼痛令他悶哼了一聲,空氣中突然散發一股濃重的酒香。
「很疼吧?」葉綿的聲音帶著歉意,「你傷口太深,得盡快處理才成。你忍忍,忍一會兒就好了。」
酒是矜貴的東西,在塞外一杯酒比一個奴隸的命還值錢,顧悔替阿塞圖立功,得到的賞賜往往就是一杯酒,葉綿卻絲毫不心疼地拿來處理他的傷。
看著她專注的模樣,不時抬頭擔心自己粗手粗腳弄疼了他,他原本緊繃的身子不自覺放松下來。
「若是疼的話便告訴我,我會輕點。」除了將酒撒向傷口時他悶哼了一聲外,之後他便一動不動,要不是還睜著眼,葉綿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喪失知覺。「你若不說,我就不會知道你疼。」
顧悔看著她溫柔的眼神,心想就算說了又如何,從未有人在乎。
他目光望向她因拉扯藤蔓而受傷的手,她一心處理他的傷,卻忘了自己。
葉綿好不容易處理好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又累又心疼地坐到一旁,「你的傷暫且這麼包紮,只盼著別發熱,不然還是得請大夫來瞧瞧。」
一條賤命,從未有人花心思請大夫,顧悔自小恢復傷口的速度便比旁人快,正因如此,趙可立對他最為嚴苛,他雖然功夫最好,但吃的苦頭也比旁人更多。他看著她將被子輕覆在他身上,目光再次落在她手上的傷口。
興許是他的目光太銳利,葉綿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她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這點小傷不礙事兒,只是幾個小口子。」
她輕描淡寫的模樣令他的臉更冷,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然後將臉一轉,看著床頂,不再看她。
葉綿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卻也沒跟他計較,畢竟是傷重之人,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
「你先歇會兒,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燭光照射下,他的臉色更顯蒼白,雙眼底下還有厚重的青黑,也不知多久沒好好睡上一覺了。
顧悔彷佛沒有听到她的話,固執的不閉眼。
葉綿眼楮骨碌碌一轉,突然伸出手蓋住了他的眼,感受到他的身子在一瞬間僵住,隨即開口道︰「放心,這里有我,你可以安心的睡,我會守著你。」
顧悔沒有回應,猛然拍開她的手,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中,他萬不可能安穩入睡。
葉綿驚呼一聲,把手收了回來。
他轉頭便見她一臉錯愕,捂著被他打疼的手背,一臉的難以置信,這模樣令他莫名地感到心虛。
眼見顧悔全身寫滿了抗拒,葉綿心中五味雜陳,她曾想過自己與他無數種可能的初遇,卻萬萬沒想到會是今日的局面。
她微斂下眼,夢中之事終究是夢,夢中之人縱使待她情深,在現實中,他們倆終歸只是陌路人。
「是我唐突了。」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她淺淺一笑,「你無須多心,我救你下山並不奢求回報,你想歇息便歇息,隨你。」
不等他回應,她起身退出房間,一陣冷風襲來,她不由用雙臂環抱自己。
時辰已晚,葉謹應該趕不及回來,這樣倒也省事,她無須尋思解釋顧悔的出現。
她進灶房生火煮了姜湯,腦里翻來覆去都是他夢里的模樣,葉綿搖搖頭將夢境甩開,狠狠喝了一大碗姜湯。
她不惱顧悔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冷靜下來之後她也沒打算委屈自己,喝完姜湯暖了身子就再次進屋,至于顧悔是否氣惱,這不在她的考量內。
雖說夢與現實她分得清,但她就是不害怕他的冰冷,他對她來說是無害的,她知道他最終不會傷害她,而會護著她。
葉綿直到天色微亮才靠著床柱睡去,等她醒來時,陽光已照進屋內。
她心下一驚,連忙看向床上的顧悔,見他還在睡,暗松口氣。
昨夜進來時,顧悔雙眼緊閉,已經熟睡,她便坐在一旁照料,怕他半夜發熱,迷迷糊糊之下竟然睡著了。
她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彎腰伸手輕覆在他額頭,再次確定沒有發熱,收回手,露出欣喜的淺笑。
雖然傷得重,但顧悔的體質極好,除了單薄的身子令她覺得刺目外,一切都好,她不由輕搖了下頭,輕喃了一句,「這身子實在太過瘦弱,應該好好補補。」
打定主意後,她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