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月沒什麼心思在外繼續逗留,索性直接回府,回到府中,先去見母親。
忠勇伯夫人看到她,滿面含笑,「阿月的好事到了。」
江曉月一愣,又眨了眨眼,嘴巴微張,輕「啊」了一聲,心說︰難不成暗地里相看的不只一家?這是東家不亮西家亮?
不對!
她當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爹娘是疼她的,在婚姻大事上,總要她點頭才會應允的,她又還沒應允,就算有別家相看,也不會就提前說定。
那麼,好事到了,是怎麼個意思?
女兒婚事有著落,忠勇伯夫人此刻心中滿是歡喜,她家阿月才貌俱佳,本該有位如意郎君的,先前只是緣分未到,這不,緣分一到,門當戶對的姻緣自己就求上了門。
「對方是荊州都督家的大公子,荊州都督出身平遠侯府,是侯府四爺,也是武將一系,與咱們家可謂是門當戶對。」
江曉月睜大了眼,「今日臨江亭和我說話的那個?」
她得確定一下,對方真不像大都督的公子啊。
忠勇伯夫人笑著點頭,「就是他,文武全才的一個少年郎。他此番回京是為了參加科考,他不走武將之路,走的是文舉仕途,也算是出人意表了。」
江曉月不說話了。
忠勇伯夫人摟住女兒,笑著問︰「阿月可中意?」
江曉月撇嘴。
「不中意?」忠勇伯夫人頓時有些緊張起來,這門親事真是不錯,難得的門當戶對,少年郎人才又出挑,拒了實有些可惜。
江曉月哼哼著說︰「那倒不是。」
忠勇伯夫人心下一松,當即伸手在女兒背上輕拍了下,「死丫頭,你嚇死為娘了,如果這麼出挑的你都相不中,我和你爹就真愁你的親事了。」
「娘——」江曉月委屈地嘟嘴。
忠勇伯夫人笑著戳她一下,「都要有婆家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去去去,自己玩去,我還得忙你的親事呢。」
被母親無情嫌棄了的江曉月帶著自己的丫鬟走了,不過,她並沒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找了母親院子里的人問,在她回來之前可有什麼人來過母親這里。
一問之下,果然有人來過,是大哥身邊的人。
江曉月瞬間了解了,那「文武全才」中的「武」八成就是從大哥這里驗證來的了。
自家大哥親自驗證過的,成色應該還是挺足的,那家伙大約是穿衣顯瘦,月兌衣有肉的類型?
臉突然有點兒燙,江曉月用手背貼了貼臉,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再多留,低頭快步離開了母親的院子。
回到攬月軒,江曉月把貼身丫襲趕了出去,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書房里。
她需要靜一靜。
春柳也很是理解姑娘,女兒家面對婚姻大事,突然間有些情緒不穩想靜一靜,真是太正常了,就是她這個丫鬟都有些激動呢。
坐在書案後,江曉月臉紅紅的,腦中全是那人的臉。
被她念了後,他這是去找大哥切磋以證明自己並不文弱,以此反駁她的否定理由?
江曉月不好意思地趴到書案上,用力搖了搖頭,終于有了親事初定時女兒家的嬌羞感覺。
他便是日後與她晨昏共度,白頭到老的男人了?
這麼一想,嬌羞之余卻又有些忐忑,婚事不會有變故吧?
雖說婚約既定,輕易不會更改,可是,也不是沒有訂親又退親的事,只要一日不成親,婚事就難說十成十一定能成。
即使成了親,男人也不是不會變心。
他們不休妻,卻會一個又一個女人的寵,給正妻添堵。
許多男人在厭倦了妻子後,便開始到美妾那里討新鮮——真是有能耐。
江曉月攥緊拳頭,咬牙切齒,不喜歡她可以,麻溜和離,也別耽誤她找第二春,誰耐煩看他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啊。
年齡大了第二春不好找?那她不會包個小白臉討自己歡心嗎?有錢有閑的女人想讓自己好過有的是法子。
如此想著,江曉月終于又心平氣和起來,自覺找到了日後夫妻相處之道。
合則聚,不合則散,想嬌妻美妾左擁右抱,純屬妄想,打一頓是輕的,惹急了把他三條腿全打折。
真以為河東獅吼是說笑的嗎?
那是鎮宅用的,鎮的就是男人那顆不安于室的心!武將家的女兒就是這麼剽悍,他既然敢來求娶,想必也做足了準備。
哼。
剛剛回到自己在京城用來讀書會友私宅的溫子智,莫名其妙連打數個噴嚏。
他想都沒想,一下就肯定這事跟某位姑娘有關系。
不久後,得到江府肯定答覆的溫子智放下了一顆微微懸起的心,準備明日回府請祖母請官媒上門。
夜里,又一次夢到了某個美麗的姑娘,他將她壓在身下收拾,得意地問她,「弱雞?」
姑娘嬌羞地回答他,「郎君好強。」
*
溫江兩家按部就班過完了文定之禮,將婚期定在了年尾。
屆時科考放榜,若溫子智遺憾未中,小登科也算一喜,沖沖晦氣,來年再考;若溫子智僥幸中了,自是大登科後小登科,雙喜臨門,若能外放,那時也好夫唱婦隨,隨夫上任。
于是,原本不久前還在為自己婚事憂慮,甚至有自暴自棄想禍害自家想法的江曉月一下便成了待嫁新娘,身分轉換太快,她甚至有些適應不良。
這麼趕的嗎?
滿打滿算也不到四個月時間準備,大戶人家操持準備起來那都是以年計的,一下子兩府都忙成一團,只是家里人都在為她的婚事忙碌,身為當事人的江曉月卻有點兒無所事事了。
果然,不繡嫁衣的人是沒有成親緊迫感的。
因為不會繡花,所以嫁衣問題她是不管的,嫁妝單子她看過了,是從出生就開始給她攢的,很是豐厚,萬一將來丈夫變心,和離之後,她肯定能過得很快樂。
未婚夫在備考,成親諸事自有平遠侯府長輩操心,過年時都督夫人,她未來的婆婆會從荊州趕回來主持婚禮;公公因身居要職,就不能回京參加他們的婚禮了。
看來看去,果然她最閑。
「姑娘,未來姑爺派人給您送來點心。」春柳捧著一只點心盒子進來,笑著對她說。江曉月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春柳也替姑娘開心,姑爺為人體貼,自打訂親後,時不時地便會差人送些點心瓜果之類的,兩人雖不見面,卻也讓姑娘的生活中漸漸都有了他的影子,咦……
春柳驀地心有所悟,不由得掩唇而笑。
「偷笑什麼呢?」春柳便一臉打趣地對姑娘說︰「未來姑爺可真有心,這今天一點兒,明天一點兒,姑娘嘴里心里可不都要念著他了嗎?」
江曉月佯怒地瞪了她一眼,「呸,嚼舌的壞丫頭,竟敢打趣主子。」
春柳可不怕,促狹地繼續笑,「嘻嘻。」
江曉月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被那人時時想著,送東西過來,她心里到底不是沒有觸動,然而吃了兩塊梨糕,江曉月嘆了口氣。
「姑娘?」
她躊躇道︰「只收禮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應該也給他送點什麼?」
春柳義正辭嚴地說︰「姑娘是女孩子,很容易被人抓話柄攻擊,自然只要享受未來姑爺體貼就好了。」
「有道理。」江曉月一下就丫鬟說得心虛全無。春柳卻突然又笑嘻嘻地補了一句,「不過,姑娘要是實在心疼的話,也可以回送些點心什麼的。」
江曉月眨眨眼,「我做嗎?」
春柳大驚,「姑娘,放過未來姑爺吧,您後半輩子還指著他養呢。」
她受教地點頭,「也是,那還是算了吧。」
春柳替逃過一劫的未來姑爺松了口氣。
江曉月想了想,覺得什麼回應都不給,似乎也有些不太近人情,便說︰「我寫封信,你給他送過去吧。」
春柳頷首,「好的。」
江曉月簡單寫了幾句話,封入信封,交給她,矚咐道︰「親手交到他手上,莫經旁人之手。」
「是,婢子曉得。」
春柳拿了信出門,沒往平遠侯府去,而是直往溫子智在外溫書的私宅——這是之前送東西的石墨早就交代過的,有回信什麼的就送這邊來。
春柳到了宅子,很輕易便入門見到了閉門讀書備考的未來姑爺,這才將用帕子包得嚴嚴實實的信件取出,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溫子智倒不忙著看信,而是問她,「你家姑娘可好?」
「好著呢。」春柳快言快語實話實說。
溫子智笑了下,又問︰「她可有話對我說?」
春柳瞄了他手里的信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溫子智這才拆信。
她的字倒是少了脂粉氣,而是透著疏朗大氣,筆鋒轉折之間透著鋒銳,這字大約是從小臨摹岳父的手稿練的吧。
心下覺得有趣,他再看內容,頓時無奈——妾非七竅玲瓏心,不知何以為報方不失分寸,君可以教我?
她這意思是︰你的心意我都收到了,名分雖定,但規矩猶在,怎麼做你才滿意,而我又不失分寸,你教我啊。
分寸?溫子智心中不以為然一笑,她敢問,他又何不敢答?
鴻雁傳書多少也算是未婚小夫妻之間的樂趣了,就算長輩看到了也只會一笑置之,況且這種情況不太可能出現,回信只會出現在未婚妻手中,他就更沒有什麼好忌憚的了。
她以言語調戲,他一個大男人還不敢調戲回去嗎?
要不是怕姑娘家的面皮太薄,再過火的話他也有,只是初次通信,還是收斂著來。春柳拿著回信又回了忠勇伯府,第一時間把信交到了姑娘手上。
江曉月看信的時候,春柳識趣地避了出去,雪白的信箋上,只有一行字︰
不若紅袖添香?
呸!江曉月一下紅了臉,用手將信揉成了一團廢紙,又咬著唇將信投入香爐毀屍滅跡。
外表一副清冷貴公子的模樣,內心卻是一個登徒子,真是表里不一。
考期將近,不專心溫書,還有閑心搞些有的沒的,這人是想榜上無名下年再來嗎?
江曉月對著香爐嘟了嘟嘴,繼續抄自己的經文。抄完了,照舊會送到佛前焚燒,以祈家人安康。
只是,如今家人的名字里多了一個名叫「溫子智」的男人。
「姑娘,夫人來了。」春柳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听到母親來了,江曉月趕緊放下筆,從書房出去迎接,而春柳正把人往里迎。
「娘,您怎麼來了?」江曉月上前扶住母親。
忠勇伯夫人朝其他人擺了擺手,大家便識趣地退下了,江曉月扶著她進屋。
「剛才在做什麼?」忠勇伯夫人溫聲問女兒。
江曉月嬌笑,「我還能做什麼啊,抄經文啊。」
忠勇伯夫人拍拍女兒的手,有些感慨,「因著你這體質,你不愛跟人交往走動,可你快嫁人了,丈夫不是旁人。」
女兒一直養在深閨,少有玩伴,于這男女之事更是一竅不通,眼見著女婿整天獻殷勤,可女兒這邊卻是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動靜,她身為母親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那要怎麼走動?他如今科考在即,我總不能跑去打擾他溫書吧。」到時候,他科考失利,確定不會把責任往她身上推嗎?
歷史上有多少女人替男人背了黑鍋,動不動就紅顏禍水的,可明明都是男人的鍋。
「他即將應試,心中卻整日惦記著你,送東送西,你怎麼也該去看看他,安安他的心才是。」忠勇伯夫人的弦外之音是,別讓未來女婿心里七上八下的瞎惦記,才能好好備考。
「可以去的嗎?」
「嗯。」忠勇伯夫人肯定地點頭。
「好吧,我听娘的。」挑個時間去看看那男人。
「你呀,這男人有時就如同孩子,你得給他甜頭,別太木頭了。」忠勇伯夫人說得有些委婉,實在有些話也不太好說得太白,就算是母女也有些抹不太開臉面。
江曉月回以無辜的表情。
她什麼都不懂的,話本里才什麼都沒寫。
忠勇伯夫人突然有點兒頭疼,最後破罐子破摔地說︰「反正能過你就跟他好好過,不能過,就自己好好過。」女兒這麼一根筋的,太委婉細膩的她肯定也理解不來。
江曉月趁機道︰「那我過不下去和離,也沒有問題的吧?」
這話有點兒突然……忠勇伯夫人驚訝地仔細又看了看女兒,還是那副老實無辜的模樣,卻肚讓她想,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女兒是不是悄悄長大了,還有一點點歪?
「哎呀,娘,您就別擔心了,我嫁妝那麼厚,我肯定讓自己過得好好的,委屈別人也不會委屈自己。」
忠勇伯夫人頭又痛了,「你要委屈女婿?」
江曉月一臉天真無辜地眨眼楮,「是他上門求娶的啊,自作孽,佛祖也救不了。」她一開始都拒絕了啊,是他自己又巴過來的,那能怪誰。
忠勇伯夫人覺得自己下巴要掉了,抓過女兒的手,拍了又拍,最後認輸地道︰「行吧,你心里有主意娘就放心了。我和你爹養你那也是捧在手心當寶養大的,沒道理自家寶貝讓別人折磨,反正咱們武將家都魯莽,憑他們說去。」
江曉月歡喜地點頭,就喜歡娘家人這麼不講理地護短。
「我也是白操你這份心,算了,你自己待著吧,我還有事得忙呢。」
家里為了江曉月的婚事家里還亂成一團呢,這婚事實在是太趕了,就算嫁妝是從小準備起的,也覺得忙亂。
「哦,我送娘。」
「讀書人心眼兒都多,你小心些。」臨走,忠勇伯夫人又忍不住多囑咐一句。
「嗯,我會小心的。」江曉月認真保證。送走母親,江曉月揣手站在院里望天。
春柳蹭過來,「姑娘,夫人都和您說什麼了?」
江曉月嘆了一聲,「大約是每一位老母親都會有的擔心吧。」千嬌萬寵的女兒一下要嫁到別家去,患得患失難免的。
擔心女兒受氣,又怕女兒太驕縱;怕小夫妻不和睦,又怕女兒不知如何處理夫妻矛盾;想說教有些話卻又不知從何說教起。
江曉月低頭整整袖口,轉身回書房,繼續去抄自己的經書。
男人一旦變心,任女人有千般手段萬般心計都沒用,不愛就是不愛了,破了的鏡子黏上那也不是原來那一面。
這些年她抄經文抄出一個心得︰世間事總有它自己的緣法,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男女之事,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