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京城,時不時雲團便積得厚厚的,像隨時會下雨似的。
不過,這種氣候沐得辰喜歡,可好睡了,古代沒有冷氣,熬過悶熱的夏天,她解月兌了,她要好好享受秋天的蕭瑟,蕭得驕休沐時還要叫他帶她到城外賞楓。
說是這樣說,可她娘和嫂子、大姊、二姊都去城外賞楓幾次了,每回邀她她都犯懶,到了約定時間都起不來,次次爽約,對她們很不好意思。
不只賞楓放鴿子,她這廚藝小能手也懶得發揮所長,王府廚子三餐做什麼她便吃什麼,這陣子只把小蘭采集的桂花,拿糖漬了做糕花餅,用新鮮櫻桃做了櫻桃果醬抹在吐司上吃,其他費工的大菜她都懶得動。
「你可總算回來了。」沐得辰打著呵欠起身,最近她動不動就想睡,有時晚膳後便開始有了睡意,真沒法等到蕭得驕回來,況且他查起案來哪有定時,都叫她不要等了。
「不用起來了。」蕭得驕在房里走動,取下佩著的長劍。
沐得辰覺得奇怪,平時他就喜歡她起來迎接他,最好是直接撲到他懷里,他再抱她個滿懷,今天怎麼這麼反常?
反常就是有鬼,她肯定要起來看看。
沐得辰費勁的起身,掀開床帳,跋了鞋,還沒走到他面前就看到他衣袖被劃開一道口子,她一驚,瞪大了眼楮。「你受傷啦?」
蕭得驕月兌下外衣隨意往衣架一拋,微微蹙眉。「嫌犯拒捕,刀劍無眼,小傷,不礙事。」
沐得辰呼吸都急促了,他受了傷回來,這可是大天的事,絕不是小事!
「哪個殺千刀的王八龜孫子傷了你?」她正想喊外間的小蘭,要小蘭去通知大總管請太醫來時,蕭得驕對她搖搖頭。
「不要張揚。」蕭得驕深深皺起眉頭。「這件事我不希望有第三個人知道。」
「為何呀?」沐得辰不情願的問道,快步趨前檢查他手臂的傷口,見到傷口深得滲出血來,心里一緊,很是心疼。
蕭得驕緩緩道︰「這是牡丹連環殺人魔傷的,我不要讓他知道他傷到的人是我,才能暗中追他的身分。」
沐得辰倒吸了口氣,連忙問道︰「你們正面交鋒了?你看到他的臉了?」
「沒有。」蕭得驕搖頭。「當時很暗,伸手不見五指,我沒看清他的臉,但我也傷到他了,我確定他左手肘被我劃了一劍。」
沐得辰都不敢相像當時的凶險。「你是怎麼找到他的?」
蕭得驕坐了下來,眉心微緊。「我原先不知他是何人,但夜已深沉,看到一個男子帶著一個姑娘有說有笑的出了城,直覺不對勁便跟了過去,他們出了城,到了附近的一間廢屋,很快听見一記女子的悶哼。
「我闖進去,打斗間傷了彼此,最後他逃走了,我點了火,這才看到那姑娘已氣絕身亡,是被勒斃的,現場遺留了一朵牡丹花,應是嫌犯做案後要用的,逃走時不慎掉了,而他先勒斃了姑娘,也符合了牡丹殺人魔先殺後奸的慣性。」
沐得辰忽然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知道他的工作會遇到危險,可正面對上連環殺人魔實在是太凶險了……
太後說的對!他只要執掌六部就好,只要監督就好,那樣就可以為皇上分憂解勞了,沒必要自己去沖鋒陷陣,現在她完全同意太後的話。
等這件事過了,她一定要慢慢說服他轉職……她知道自己自私、可人都有私心,她真的不想自己最愛的人整天身陷險境。
蕭得驕眉心緊了緊。「他的傷口不淺,肯定要看大夫,除非他像我一樣有太院醫開的靈丹妙藥能自己療傷。」
沐得辰的心思已不在這上頭了,但還是配合問道︰「所以,你要從所有醫館查起嗎?」
要怎麼說服他離開大理寺呢?首先要懷上孩子,說孩子不希望做爹的那麼危險,這樣才有說服力……
蕭得驕沒察覺到嬌妻的心思,點了點頭道︰「傷口不會那麼快好,好了也要結痂,結了痂也會留下疤痕,我想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找出他來,而照他過去的習性,他不會離開京城,只會休養生息一陣子再伺機做案。」
沐得辰拉著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頭也不抬的淺淺一嘆。「王爺,你要是抓到那家伙通知我,我一定要狠狠踹他的命根子幾下,竟敢讓我最心愛的男人受傷了,太罪該萬死了。」
蕭得驕正色看著她道︰「王妃不可踹他的命根子,本王會吃醋。」
沐得辰︰「……」
爾後大理寺兵分幾路,暗中把京城所有的醫館都遍了也沒查到什麼可疑人物,甚至藥鋪也查過一遍,還派了許多暗哨隨機檢可疑者的手肘,依然一無所獲。
蕭得驕的傷好了,秋天也過去了,事情似乎就這麼無疾而終,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斷了,令人徒呼負負。
不過,就在大理寺士氣頗為低迷時,沐得辰有了好消息,她的肚皮終于有動靜了,也不枉費她夜夜配合蕭得驕精力旺盛的床上運動,現在她只能暗自祈禱她生下女兒,千萬一定要生女兒!
今年下了第一場雪,梅妝公主的茶詩會選在錦都樓三樓的憑欄廳舉辦,沐得辰身懷六甲,沐怡日、沐自星拉著她一塊兒參加了茶詩會。
「辰兒,你不要太懶了,要多走動走動才好生。」沐怡日以過來人的身分給建議,她已生了兩胎,很有經驗。
沐得辰朝大姊一笑。「知道了,我這不是出來了嘛!」
憑欄廳的大圓桌足以容納二十五人,能來參加的名媛都是經過梅妝公主認可的,沈仁嬌也來了,她硬是擠到沐家姊妹的身邊坐著,與她們閑話家常,很熟悉似的。
沐得辰基于胎教,決定大人有大量,一笑抿恩仇,不再冷待沈仁嬌。
反正最終的贏家是她,她也懷上了蕭得驕的孩子,這樣就夠了。
沈仁嬌看到沐得辰態度轉變,心下一喜,熱心地道︰「王妃知道白仵作離開大理寺了嗎?」
「哦?」沐得辰並不知道,蕭得驕沒對她提過,當然了,他肯定是認為不值一提才沒說的。
沈仁嬌小聲道︰「王妃有孕的消息傳開後白仵作便辭官了,很快就離開大理寺,听說也離開了京城。」
沐得辰想像著白淺婼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離職的,肯定恨極了,頓時覺得頗為開心。
她看著提供小道消息的沈仁嬌,大方說道︰「孩子洗三宴那日你也來吃酒席吧!」
沈仁嬌喜出望外。「多謝王妃!多謝王妃!我一定到!」
「歡迎各位來參加今日的茶詩會。」梅妝公主笑吟吟說道,出了今日茶詩會的題目——雪。
沐得辰是半路才認祖歸宗的,大家都知道她在鄉間長大,養父不過是食肆掌櫃,她能有什麼學問?因此都跳過她,不為難她了。
誰知,一听到頭彩是一尊半人高、開光過的金魏蘇,財迷沐得辰馬上舉手。「公主,我也要參加!」
雖然業親王府庫房就有堆積如山的稀世珍寶,可不要錢的好東西,不要白不要是吧,當然要帶回家嘍!
梅妝公主微微一笑。「業王妃有此雅興,極好,請說。」
沐得辰清了清嗓子,借名家王安石的詩,搖頭晃腦的吟道︰「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正巧,廳里角落的青瓷花瓶里插了幾枝梅花,窗外又飄起了細雪,萬分應景。
梅妝公主身為茶詩會舉辦人,對于監賞詩詞品味極高,听了沐得辰的詩,忍不住撫掌贊道︰「好詩!好極了!業王妃並無描寫梅花的形態,而是著意在寫梅花的品格,以雪喻梅的冰清玉潔,這首詩雖然未加雕琢,樸實自然,但卻意味深遠,叫人回味再三!」
「公主過譽了。」沐得辰假裝謙遜一番,梅妝公主果然是行家,懂得品味王安石膾炙人口的佳作。
沐怡日、沐自星都很驚訝自家妹妹有此文采,平時跟她說話實在沒怎麼感受到呀,甚至沐得辰說話總會不時冒出一些奇怪的詞語,讓她們頗為模不著頭腦,沒想到她竟能出口成,還獲得梅妝公主的贊嘆,太叫人意外了。
詩會還在進行,包廂的門被叩響了,一身月白錦袍、風采翩翩的時安琛領著幾名伶俐清爽的小伙計進來上菜。
時安琛首先溫文的作揖致意,微微一笑說道︰「公主與各位貴客大駕光臨,令錦都樓蓬蓽生輝,實在是時某的榮幸,今日的菜品都是時某親自所做,請各位佳賓品嘗。」
梅妝公主朝時安琛頷首。「看起來都色香味俱全呢,有勞時東家了。」
她就喜歡時安琛這不同于其他酒樓東家的氣質,雖是掌廚,但身上不見一絲油煙味,言談斯文,也不見生意人的市儈氣息,讓人如沐春風,所以她的茶詩會和招待友人都指定要錦都樓操辦。
「時某特別為業王妃準備了一些酸食,希望王妃吃的慣。」時安琛親自走到沐得辰身後,著笑容,輕巧地放下一碟菜品,除了讓沐得辰感覺受重視,也展現了他與業王妃是有私交的。
沐得辰自然領情,她笑了下。「時東家太客氣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之前她送了時安琛許多辣椒、番茄、馬鈴薯,時安琛研發出不同的吃法也禮尚往來的給她送去,請她品嘗。
後來,他得了胡人那里的胡椒,也給她送了幾大包,她因此做了一大盆胡椒蝦和胡椒蟹大快朵頤,還送過一筐甘蕉給她,味道頗接近現代的香蕉,她因此做了香蕉牛女乃汁、泰式香蕉煎餅,蒸了香蕉蛋糕,她娘和嫂嫂、大姊二姊都說好吃,搶著吃。
「這道是酸辣湯包,用的是王妃送的辣椒,在王妃面前,時某可真真是班門弄斧了。」
時安琛笑吟吟的說道,雙手慎重地放下蒸籠,收回手時,寬袖一落,露出了左手手肘上的淡淡疤痕,而那疤痕就近在沐得辰眼前。
一時間,沐得辰渾身的血液彷佛倒流凝結在腦子里,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呆若木雞。
蕭得驕說,那人的左手肘被他劃了一劍。
沐得辰頓時毛骨悚然,身上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沐自星發現她不對勁。「怎麼了辰兒?你臉色怎麼突然那麼蒼白?是哪里不舒服嗎?」
她們都還沒有開始吃,自然不是吃壞了肚子。
沐得辰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但她不敢露破綻,怕打草驚蛇,只好抱住肚子,痛苦的說道︰「我……我肚子突然好疼……」
沐怡日很是緊張。「是不是動了胎氣?」
梅妝公主絲毫不敢大意,連忙道︰「快!快去請大夫!」
沐得辰渾身起雞皮疙搭,她片刻也不想留在這里,擰眉對兩個姊姊道︰「送、送我回王府……府里有我慣常服的安胎藥……服了就沒事……」
梅妝公主肅了面容,刻不容緩的說道︰「業王妃說的是,那三位快點回業王府讓業王妃服藥,千萬不要擔擱了!」
沐怡日、沐自星扶著沐得辰起身,後頭又跟著三個人的貼身丫鬟,其中包括小蘭,一陣手忙腳亂之後,三個人總算上了馬車。
一上馬車,關上馬車門,沐得辰卻立即恢復了正常,她不再駝著身子,也不再蹙著眉頭,而是緊張的揚聲吩咐車夫,「快點!去大理寺!」
沐怡日跟沐自星都被她搞得一頭霧水,沐自星問道︰「去大理寺做什麼?你不痛了嗎?不回業王府服藥嗎?」
沐得辰雖然怕得手腳發冷,牙齒不停打顫,但她眼楮放光。「大姊、二姊,我抓到牡丹連環殺人魔了!」
關于京城最負盛名的酒樓——錦都樓的東家時安琛,百姓都是怎麼評價的?
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為人謙和、待人有禮,而且手藝一流,誰能想到他會是令人聞之色變的牡丹連環殺人魔?
他就是利用這一點,專挑貌美的熟客下手,所以被害人不疑有他,皆是毫無戒心的跟他,走,而他拐帶被害人的方法也很簡單,千篇一律都是妹妹生了怪病,在城外養病,他一個大男人不方便照看,想請姑娘幫他個忙,那些姑娘沒一個拒絕的,都樂于幫忙,可見他人緣之好,人設之好,讓人沒有戒心。
時安琛罪證確鑿,在他的宅邸起出大量犯罪工具和證據,這樁案件遇害者眾多,審理過程轟動一時,街頭巷尾,無人不談論,如今塵埃落定,靜待三個月後處決。
沐得辰比較想知道他的犯罪動機,這樣一個無論外在條件或廚藝實力都無人媲美的人,在京城的社會地位也不差,為什麼會犯下一連串令人發指的殺人案?他心里狀況為何?他究竟在想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被論及婚嫁的青梅竹馬背棄,由愛生恨,由恨生狂,那姑娘生得貌美,所以他專挑貌美女子下手,那姑娘是他第一個作案的對象,當時他人在奕城,調查得知,那姑娘拋棄了他,甘心給洛陽侯做妾,那姑娘最喜歡牡丹花,殺了她之後,他在她耳畔別上牡丹花,又以奸屍來污辱她,他獲得了快感,從此步上成魔之路,往後的作案過程都如出一轍,他也越來越沉迷,終至不可自拔。」
蕭得驕簡單說完,沐得辰卻唏噓不已,想到在宜安侯府遇到那次,時安琛莫名其妙對她講的話,原來當時他一時恍惚,把她當成了背棄他的那個姑娘呀。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成魔成狂?愛她,又怎會忍心親手結束她的生命?這是怎麼樣的一種愛,她自認無法理解也不能苟同。
蕭得驕蹙眉道︰「忘了這件事,對胎教不好。」
沐得辰嘆氣。「我也想忘呀,可是忘不了有什麼法子?」
她知道自己這陣子常作惡夢,常從夢中驚醒,夢里都是放大的疤痕,一再的放大,驚醒了她。
蕭得驕凝視著她的大肚子。「現在又不方便讓你累到不會作夢。」
沐得辰翻白眼。「我肚子大成這樣,你還能想那些色色的事?真服了你。」
蕭得驕把她拉過來,不滿的說道︰「不對著你想,難道你想要我對著別的女人想?」
以前沒有,不知禁欲之苦,她懷孕之後,他方知男人禁欲的痛苦,辰兒有孕後,他母後擺明要往他身邊塞人,一直要他娶側妃,他斷然拒絕。
他又不是禽獸,不是單純要發泄而已,他要的是靈肉合一,與愛的人做那件事才有意義,不是他的小兔子,他絕對不要。
「每回我進宮請安,母後都暗示我,該給你身邊添人了。」沐得辰假意嘆氣道。「母後的意思,好像我很不容人……雖然是事實沒有錯,我確實容不下你身邊有其他人,一個都不行。」
這丫頭真敢說,蕭得驕好笑地伸手掐了掐她的臉。「不必理會,當耳邊風吧!」
沐得辰捏著他的腰道︰「蕭得驕,其實我曾去廟里幫你許了個願。」
「哦?許了什麼願?」光是听她愛嬌的語氣和亂轉的眼神他就知道她不懷好意,可他還是鬼使神差的問了,這叫自虐,怨不得人。
「我幫你跟神明許願,如果你跟別人交媾,你的命根子會爛掉。」沐得辰抬起笑眸來,邀功的沖著他一笑。「王爺,你說我是不是很棒,很會幫忙?」
看著她那無邪的眼神,蕭得驕撇唇,皮笑肉不笑的模模她的頭。「本王的好王妃,你真會幫忙。」
沐得辰低笑。「謝王爺夸獎!」
蕭得驕︰「……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