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進入金碧輝煌的皇宮內院後,睡了一覺精神頭尚佳的風靈犀環顧四周景致,驚覺這是個關人的金籠子,美則美矣,卻缺少生氣,經過精心照料的花草樹木都顯得死板,讓人感到莫名的胸滯。
難怪宮里的女人都有點不正常,整天不斗來斗去就呼吸不順暢,人一壓抑久了會開始找出路,但是入了宮,除非死,否則出不了宮,困在狹小的籠子里無法自在,最後不是把自己逼瘋,便是讓別人變成瘋子。
「請司徒二少夫人在這稍等,奴才進去稟告。」膚白聲細的老太監彎著背,佝僂的走進一處華麗的宮殿,他灰濁的眼中一閃冷光。
看他走遠的風靈犀卸下掛在臉上的淺笑,蓮步輕移的打量所處的地界,這里離皇後的宮殿可不近……讓她在這兒等,怎麼看都不對勁。
不過究竟是針對她,還是宮里的規矩,風靈犀不想去認真探究,見招拆招就是。
東嬌也發現了問題,皺眉問︰「二小……二少夫人,我們真要在這里等嗎?」看那老太監滿臉陰沉,準是不安好心。
依照規矩,命婦進宮只能帶一個侍候的人,風靈犀便把比較機伶的東嬌帶在身邊,而武功最高的北鳳在宮外接人。
北鳳和世子妃司鳳名字相沖,為了這件事司鳳非常不滿,非要把北鳳的鳳字改掉,可風靈犀口頭上說要改,但北鳳還是叫北鳳,不改,估計世子妃知情後又要暴跳如雷了。
「你不想等?」
瞧這風景多好,左有荷花池、右邊是奇石怪樹的假山,中間這條道兒鋪著青玉石板,一看便是五行八卦陣,人一走入其中,怕得繞上好幾天才會被發現。
皇後也真是客氣,怕她無聊便先讓她玩一會兒,這份深恩厚德叫人沒齒難忘。
像是不解世事的小姑娘,明眸剔透的風靈犀小腳往青玉石板一踩,玩兒似的左腳跳、右腳踩,時而東、時而西,一蹦一跳玩得開心,還摘了朵荷花放在鼻下輕嗅。
美人、美景,好一幅圖畫。
別人破陣要花七天七夜,她繞一圈不到一刻,身為天山老人不挺受教的徒孫,這點小把戲難不倒她,她更擅長上古陵墓的機關破解,她當了幾回盜墓賊。
東嬌緊張地問︰「二少夫人不覺此地有些陰氣森森。」
明明頭頂上頂著炎熱日頭,可她一點也不覺得熱,反而一陣陣寒意襲來,由腳底嗖地竄到脊堆骨,再鑽進腦門。
「死的人多了自然陰風襲人。」人怕鬼、鬼怕人,只要不做虧心事,鬼有何懼。
「這里死過人?」不是沒殺過人的東嬌忽然矯情,兩臂疊放放在胸口互相搓模,似乎可以磨擦生熱,祛掉寒氣。
風靈犀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哪個地方不死人,你有見過壽與天齊的人嗎?是人都會死。」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二少夫人,這兒真的很陰寒,對您的身子不太好。」先不管到底是靈異上的陰寒還是因為有湖多草木造成的冷,她是習武之人都覺得冷,可見問題不小。
「我知道。」但她不能走。
風靈犀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一只小袋子,從中模出一物往嘴里放,看得東嬌納悶不已。
「要吃嗎?」
東嬌搖頭,下人怎麼僭越吃主人的東西?
她只疑惑地問︰「那是什麼?」
風靈犀笑著回答,「紅棗干。」
听起來平常,可其實是她特制的。
她以阿膠、黃英、天冬、白術、玄蔘等十八種藥材熬制的湯底,再將紅棗浸泡入內,之後曬干,養顏美容又補氣血,女人的必備補品之一。
她娘的醫術她學了九成,另一成是經驗,學不來。
「您帶吃食入宮?」她錯愕。
「有規定不能自帶吃食進宮嗎?」她吃得津津有味,紅棗的甜讓人心情非常愉快。
「沒這規矩。」東嬌很想撇過頭,不承認兩頰吃得一鼓一鼓的人是她主子,有點丟臉。
「那就吃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看看她能做些什麼。」
兩個時辰後,同一個老太監神情愉悅的踱步過來,他得了不少賞,走路都有些輕飄飄,浮起來了。
但是看到蹲在地上的璃王妃,他頓時有青天霹靂的感覺,腦子里有什麼爆開,一根、兩根、三根……
天哪!他的祖宗,她們做了什麼……啊!他要暈了、他要暈了,這是什麼人吶,皇宮內院也敢做出慘無人道,慘絕人寰,慘不忍睹的缺德事,這心腸太狠了……
「你們干什麼——」氣到聲音拉長的老太監面色漲紅,尖細的嗓音讓人眉頭一皺。
「烤肉。」風靈犀淡淡回答。
「哪來的肉?」老太監尖聲質問。
那羽毛……那羽毛,好鮮艷,似乎在哪里見過……啊!他想起來了,是……他驀地身體僵直。
「自個兒飛來的。」有肉不吃對不起自己。
自個兒飛來?
老太監才不信,氣急敗壞地說︰「那是……那是太子送給皇後娘娘的壽禮,叫什麼金剛鸚鵡,海外才有的珍稀品種,你們……你們居然把它吃了?」
心痛呀!價值萬金……
「肉質鮮女敕,還挺好吃的,就是骨頭多、肉少。」啃不過癮,沒兩口就吃完了。
她還嫌肉少……老太監真的覺得滿天星星在轉著,他離死期不遠了。
老太監還想嚷嚷,然而看看對方有恃無恐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他不信靖王府的二兒媳真是個傻子,說不定就是看穿皇後給下馬威的意思,故意打對台呢。有這種膽子,能是好惹的嗎?
老太監忍了忍心中的不安,勉強道︰「郡王妃,娘娘要見您,請跟奴才來。」
早叫晚叫都不會有什麼差錯,在宮中待了大半輩子的老太監算是聰明人,一句「郡王妃」討好了人,日後也能多一條路走。
「『百忙之中』的皇後終于有空閑了,我還以為可以回府用個膳,明兒一早再來。」再晚來半時辰,她真的走人了,皇後愛擺架子是她的事,她這新媳婦可沒空陪她浪費時間。
她還沒吃飽?看著一地的血和彩羽,尚未熄滅的木頭樁子,老太監好不心塞,他兩腳打擺子走得斜,像是偷喝老御廚埋了十年的窖藏酒。
他心痛到兩眼都花了,只管領人到皇後寢宮交差,卻沒發現身後荷花池養的錦鯉全翻了肚,一只只肚皮朝天。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風靈犀主僕終于到了皇後寢宮。
誰知風靈犀才入內,尚未拜見,章皇後就發難了。
「璃郡王府的夫人,本宮在位二十余年,還沒見過有誰比你膽子還大的,本宮三催四請還見不著人,直到此時才現身,你膽子也未免太大了,敢蔑視一國之母……」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章皇後故意讓人將風靈犀扔在園子中,便是拿著懿旨宣詔卻遲遲未至的原由大發雷霆,治個大逆不道的罪名。
皇後召見卻遲遲未至,這件事可大可小,小則口頭訓示,雷聲大、雨點小,輕輕放過,大則抄家滅族,流放三千里,端看當事者的度量。
而顯然的,章皇後此時想做的是將人打殘了,若是「不小心」打死了也是命個好,怨不得人。
「老烏龜……」風靈犀忽地舉手一比,縴縴細指的方向是……章皇後。
「你敢罵本宮是老烏龜?大膽,斐女官,掌嘴!」章皇後冷笑,枉她有一對聰明絕頂的爹娘,自己卻是個找死的傻子。
斐女官年三十,是儈子手的女兒,手勁相當重,性子也強橫,听說她第一個丈夫就是被她打殘的。
「是。」
剛一走上前,斐女官一臉凶相尚未擺出來,啪的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她當下楞了,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還沒回過神,巴掌聲又來了,連抽三十幾下,別說把人抽懵了,她連嘴巴都張不開,口涎混著血從嘴角流出,兩頰腫得像蒸糕,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長相,活月兌月兌一顆煮熟上色的豬頭。
章皇後尖聲叫喊,「反了、反了!連本宮的人也敢打,拖出去斬了!本宮要她死……」
眼看外頭的侍衛進屋,風靈犀不疾不徐地說︰「等等,是您說『斐女官掌嘴』,不就是斐女官犯了錯才要受罰,我是好心為您代勞才叫丫鬟出手,您怎麼好壞不分,反咬人一口。」
這也是一國之母嗎?怎麼跟市井潑婦沒兩樣?
風靈犀雖未曾把這兩句話說出口,滿臉的懷疑和不解鄙視卻清清楚楚,把原本一肚子氣的章皇後氣得更想殺人。
「本宮是讓斐女官掌你的嘴,不是你掌嘴斐女官……」像說著繞口令,她自個兒說得結巴。
「是您自己說話不清楚,不能怪人听差了,而且無緣無故打人也不對,您身為皇後也該講道理,以身作則,做為婦人楷模。」立身不正何以為人,更何況是本朝國母。
「狡辯,你剛剛明明指著本宮咒罵,本宮怎麼不能教訓你,何來無緣無故?」她怒目瞪視,失了素日的端莊。
太像了、太像了,真像她連天都敢拆下來的娘,只要給她開口的機會,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別人遭殃她得意。
眼看著眼前嬌俏的小媳婦,章皇後心中怒火越發猛烈,還夾雜著不能說出口的嫉妒,不是針對風靈犀,而是因為溫顏。
皇後章蕙蘭文雅端莊、秀外慧中、進退有度,是本朝有史以來的好皇後,可是她卻有個不為人知的痛腳,一踫就像發瘋似的要置入于死地。
她所恨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風靈犀的親娘溫顏,只要遇到與溫顏有關的人,她便會使盡一切手段讓對方過得更艱難,在泥沼中掙扎。
「老烏龜。」她又指。
「你還敢叫本宮老烏龜,找死……」她剛要說拖出去亂捧打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老烏龜,他,該死。」初生之犢不畏虎的風靈犀笑嘻嘻的移動縴指,指向皇後身後的老太監。
「他?」章皇後有種掉入懸崖的感覺,胸口塞滿足以將人凍僵的冰霧。
「對呀!老烏龜,該千刀萬剛的老貨,他把我帶錯路去了冷宮,也不知是哪個賤人的吩咐,竟然將我閑置好幾個時辰,把我氣得快去告御狀了,求皇上伯伯做主。」她長得像軟柿子,其實是甜柿,硬的,捏不下去。
賤人、賤人、賤人……她居然敢說她是賤、人——章皇後氣到心口疼,捂著胸緩喘氣,「你怎麼知道冷宮?是不是暗中窺視皇宮,趁機對皇上不利。」
風靈犀用「你是不是腦子有病」的眼神看向章皇後,徐徐道︰「我爹有一張皇宮布局圖,我看過一遍便記下了,听說當年的皇宮幾乎全毀,是我爹和公爹合力重建。」
她不只知道各個宮殿的位置,還知道皇宮底下有二十一條地道,九條通皇宮各處,八條通宮外民宅和小院,另外四條直通城外。
「呵!定國公本事真大,連皇宮地圖也敢偷出來,看來是真的有謀反之意,本宮先捉你下天牢,再令人抄風府九族。」哈……風震惡、溫顏,你們聰明一世卻生下憨女,親手把將你們一家連根拔起的證據送到我手中。
「我爹不用偷,他閉著眼楮也能描畫出宮中十景,我爹常說皇後就是蠢,蠢到嫁給夜梓……呃!夜梓是誰?」
風靈犀說到最後一臉無辜的模樣,彷佛真的不知道,是她爹很壞,話常說一半、留一半,把兒女當成神算師,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他未竟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