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被釋放了。
在牢中三個多月,這日走出大牢,袁朝陽都覺得像在作夢。
袁太太扶著已經顯懷的袁朝陽,看到三個月沒見的丈夫跟兒子,內心欣喜,「一家人總算又在一起了。」
袁老爺孝順,立刻到杜太君身邊,「母親可還好?」
「好。」杜太君關心三個孫子,招手要他們過來。
袁大豐,袁大富,袁大有知道祖母心意,都過去讓她瞧。
雖然苦日子過了一百多天,但羽豐郡王天天派人加餐,所以都沒瘦,袁朝陽日日吃補品還胖了些。
他們被釋放得很突然,深更半夜的,突然把他們叫醒,說可以走了,如果沒地方去,要待到天亮再走也行。
這麼晦氣的地方,袁家人自然不待,在路邊睡到天亮都好過在監獄,于是二更天的時候彼此扶持,出了大牢。
夜微涼,吹著風,看著天上明月,好像夢一場。
袁家十幾口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從眼中看到劫後余生的希望。
「爹。」十二歲的袁大有問道︰「入夜深更,我們要去哪?」
「找個廟先睡,等天亮再說。」
就在這時,一個袁家人都算熟悉的人出現——伍大,蕭圖南的貼身小廝。
他生得黝黑,又站在黑夜里不出聲,袁家人一時之間沒看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大門處多久了。
「伍大見過杜太君,袁老爺,袁太太。」伍大行禮,「奉我家郡王之命,帶老爺太太們進客棧。」
袁家大喜,有個老太太,有個孕婦,有個孩子,還真的不適合在路邊將就,但身上沒銀子,哪里也去不了。
伍大揮揮手,兩輛車子從黑夜中駛了出來。袁老爺拱手,「多謝伍兄弟。」
「袁老爺客氣,我只是听郡王吩咐。」
袁家眾人也不推辭了,分男女上了馬車。
車行轆轆,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分就停了下來。
袁太太扶了杜太君下車後,又轉頭扶袁朝陽下車。
夜深,但客棧大門卻是大開,燈火通明。
掌櫃跟店小二出來招呼,十分熱切,「袁家貴客,請進,請進。」
袁家人倒不好意思起來,三個多月沒洗澡,在大牢里還不覺得,一出了那髒臭的地方,自己身上的異味就藏不住。
一個大娘子過來,「去霉運的柚子水跟干淨的衣服都準備好了,貴客們先洗洗,等會還有平安茶。」
袁朝陽知道這間客棧是蕭圖南的資產,她曾經是羽豐縣子夫人,他的資產落在何處,她再清楚不過。
知道他們家出來一定沒地方去,所以蕭圖南派了伍大把人接到自己的客棧。
蕭圖南,你心中還是有我的……袁朝陽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覺得自己當年離開他真的太對了,看看他現在這樣出色。
往昔這種宮閹大案,沒個一兩年不會水落石出,可是他只花了三個月,想必經過這一次,蕭圖南在朝廷中的聲望會再提高。
不知道是誰想害袁家,等遇到了他,倒要好好問清楚。
袁家人被客棧的小子丫頭帶入不同的房間,澡間都已經準備好,雖然沒人服侍,但自己有手有腳,洗個澡還不成問題。
袁朝陽舒舒服服的把自己洗個干淨,浴桶中,第一次看到自己微凸的肚子,忍不住微笑起來。她真的有了,尉遲太醫跟她說真的有了孩子時,她好想大叫,什麼自由,舒服,當袁家大小姐很暢快,都一邊去,她現在願意生命中多出一個小祖宗。
清潔好,換上新衣服,感覺煥然一新。
「袁大小姐可是洗好了?」格扇外傳來小丫頭的聲音。
「好了。」
小丫頭推門進來,手上是一疊剛剛熨過的白色溫布,「奴婢給袁大小姐絞干頭發。」
微溫的棉巾包上濕頭發,抹去水痕,然後再換一條,二十幾條換下來,袁朝陽的頭發就干了。
小丫頭端著一疊濕布巾出去,很快又進來,「袁大小姐喝點平安茶,這就安睡吧。」
袁朝陽問︰「客棧什麼時候知道我們要來?」
「大概一更的時候,伍大人來了,先給我們一人一個大荷包,說等會有貴客,讓我們好好伺候。」說起大荷包,小丫頭愛困的臉上喜孜孜的。
袁朝陽想說,這蕭圖南還真懂人性,睡到一半被挖起來肯定誰都不樂意,但給個大荷包就不同了,小荷包是一兩,大荷包三兩,一個客棧丫頭做工一個月例銀也才一兩,一次拿了三個月的賞銀,難怪他們這麼髒,客棧的人還如此熱絡。
袁朝陽喝了平安茶,卻是睡意全無,她不是心大的人,此刻雖然已經沒事,但想想還是後怕,就這樣睜著眼楮到四更的敲更聲傳來。
驀地,有人移動了門問。
袁朝陽倒也不怕,這是蕭圖南的地方,京城宵小要行竊都會避開王宮貴族的資產,一般商戶的案子可以不破,但對王宮貴族下手是對朝廷的挑釁,哪怕天涯海角,都得把人抓到才算數。
她其實一直覺得蕭圖南今天會來看她,燭火搖曳下,就看到門被打開,進來的人不是蕭圖南又是誰?他一身官袍,官帽,腰上還系著令牌,想必剛剛處理完事情。
袁朝陽坐了起來。
蕭圖南連忙過來想扶她,「身子可有不適?」
袁朝陽模模肚子,「挺好的。」
蕭圖南看著她微凸的肚子,不自覺的伸手輕輕撫模,袁朝陽也沒有阻止,她愛這個男人,當然不介意他模自己的肚子。
蕭圖南是千種激動,想感受又怕自己下手重,模痛了她,猶猶豫豫的。
倒是袁朝陽把手覆蓋在他的大手上,笑說︰「我娘說我肚子養得挺好,一般五個月也就這大小。」
「不知道小家伙是男是女。」
「我以前想生兒子,但現在不那樣想了,女兒也很好。」袁朝陽心滿意足,「我真的沒想過能有自己的孩子。」
蕭圖南原本想說「我也是」,想想又不對,自己可是堂堂郡王,將來他要娶焦小姐為正妻,把裴秀女,鄧秀女,朱弄玉都收房,他可是要兒孫滿堂的人,只能說孩子是個神奇的小東西,光是知道孩子的存在,他跟袁朝陽一瞬間又好像回到過去,好像她沒有因為看不起他而離開,好像他們一直在一起。
袁朝陽問道︰「是誰要害我袁家?」
「倒不是針對袁家,袁家算是無辜受牽連。」
蕭圖南把岑罪人自導自演一事跟袁朝陽說了,包括皇上的處置也都跟她講,皇宮做事,雷厲風行,祈皇後深更半夜起來主持大局,景宜宮已經封了起來,岑罪人入了永巷,尚衣監深夜開啟,趕制游賢妃的衣服。
這些都是一個晚上發生的事情。
袁朝陽知道這說來不過幾句話,但過程布局卻是要超過一個月,不然岑罪人在宮中多年,豈會老實認罪,蕭圖南手上一定有她反駁不得的證據。
她不禁有點後怕,有點感嘆,「真矛盾,我一方面覺得岑罪人好狠的心,為了爭寵,自己的孩子都敢陷害,可是一方面身為女人也懂她的痛苦,後宮後宅說來是一樣的,女人盼著男人過活,所以各種爭斗,說穿了,不過都是為了生存。」
蕭圖南不語,因為秦王府也是一樣。
他雖然敬重自己的父王,但是父王孺人姨娘一堆,光兒子就有四個,女兒十一個,受寵的孺人姨娘,哪個不想爬到母妃頭上,又有哪個沒吹過枕頭風?母妃是國公府出身,規規矩矩的大小姐,不懂那些狐媚之術,平白受了好多委屈。
他就是看盡了母妃的辛酸,這才下定決心不讓自己的女人受一樣的苦楚,婚前不要通房,婚後不娶姨娘。
只是他對袁朝陽一心一意,袁朝陽卻只是想嫁個郡王為妃。
袁朝陽,你今日落難,還是只有本郡王能救你。
想到這里,不禁有些得意。
袁朝陽對自己……也不是完全無情的吧,不然不會把琉璃盞,檀香梳那些小東西放在樟木箱子里珍藏。
「袁朝陽,現在你該跟我說說,床下那些東西為什麼還留著?」
袁朝陽一怔,「我留了好多東西呢,誰給我的都留著,永樂公主給我的帕子,青和郡王給的薰香球,這些我都舍不得扔。」
「但那些都在庫房里,只有跟我有關的東西是收藏在房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算和離了,郡王也是民女曾經的丈夫,覺得這些東西不適合跟朋友贈送的擺在一起罷了,就是不想看到才放床下。」
蕭圖南微慍,郡王,民女,她又開始跟他劃清界線了。
放在房間是不想看到才有鬼,不想看到大可扔了,像他,他就把她送的東西,寫的信件全部扔得干淨,這才叫不想看到。
他覺得自己是越發不懂她了。
可是,自己還是會為她心動……蕭圖南,你沒出息。
但沒出息又怎麼樣,他可不信游賢妃那樣的花樣年華會真心愛著皇帝,但這不妨礙皇帝覺得開心。
他承認,有袁朝陽在身邊,他就很開心,真是,遇到她,他所有的原則都會被打破。蕭圖南覺得很矛盾,一方面覺得,她沒真心又怎麼樣,他還是可以收她為貴妾姨娘,他高興就好,一方面又覺得他可是堂堂羽豐郡王,當然要女人心甘情願,不然他跟搶親的暴發戶有什麼兩樣。
但現在有個現實的問題,袁朝陽有他的孩子,他們得好好商討,東瑞國民風再開放,女子無夫懷孕,孩子依然會遭受異樣的眼光。
蕭圖南嗯哼了一聲,「我已經派人通知李大總管,他明天一早就會派人來客棧接人,你先回家休息幾天,等我把岑罪人的事情處理完畢,會上袁家跟杜太君還有袁老爺說收你為貴妾的事情。」
「收我為貴妾?」
蕭圖南鄙夷,「難不成你還想當郡王妃?」
「我不當侍妾。」
「現在不是你跟我的問題,孩子最重要,你真以為孩子姓袁能有好將來?在秦王府長大跟在袁家長大,前程是天差地別,我是世子,我的兒女會是縣子縣主,你袁家除了金錢,能給孩子什麼?何況你的金銀會有我多嗎?」
袁朝陽默然,他說得都對。
那日秦王妃來大牢看她,也跟她說得很明白,孩子姓蕭,那就是皇家血脈,能上玉牒,享有皇室的一切好處,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羽豐郡王的第一個孩子,一出生就是縣子縣主,絕對前途光明。
可是跟著她,只能是一個普通老百姓,今日袁朝陽還勉強能護著袁家,憑的是她伴讀出身,跟公主郡王們有交情,可是等她走了,那些交情就沒了,她的孩子可還有辦法自保?
然而當姨娘,跟朱弄玉那些人當姊妹,袁朝陽不行。
她嫉妒心太強了,沒辦法跟人分享丈夫。
但是孩子……
「我也想了很久。」袁朝陽小聲說︰「不如讓秦王妃養吧,然後允許我每逢初一十五入秦王府探視,讓孩子喊我娘,這樣……你覺得可好?」
蕭圖南皺眉,「你就這麼不想入秦王府?」
「我入秦王府,得當正妃,你不許有姨娘通房,得待我如初,你可辦得到?」
「怎麼可能。」
「那不就好了,我覺得這是對孩子最好的方法,我都能以母親的身分割舍下他,你還有什麼不願意?」
這下換蕭圖南說不出話來了,他當然知道袁朝陽醋勁多大,但他以為歷經了這麼多,她能進府當個姨娘,應該滿足了,沒想到她這樣不滿足,可是自己又怎麼能容許這樣一個勢利眼的正妃,他當縣子時,她嫌他沒出息求去,現在他當了郡王,她又風光回來當郡王妃,他蕭圖南哪能這樣可笑。
袁朝陽當然也知道不可能,說出來自己爽而已,她這樣無情無義,蕭圖南絕對不會原諒她。
入府當貴妾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說實話,她還沒想過他會這樣喜歡她。
她當然也可以跟他說,當初都是不得已,那些傷害你的話是秦王妃求我說的,可是自己沒證據啊,秦王妃當然也不可能承認唆使過那些事情,到時候她除了「現實勢利」之外,還得多一條罪——誣賴。
她也很了解秦王妃,只生有一個兒子的王妃最怕母子離心,今日哪怕她袁朝陽以死明志,秦王妃都不會承認自己說過那些話,所以這事情到現在就只會是無解。
她要入秦王府,就要當正妃,就要蕭圖南的一心一意,可是他們中間有那樣大的疙瘩在,蕭圖南怎麼可能對她如昔?
割舍孩子的扶養權,已經是她對孩子還有蕭圖南最大的愛意展現了,秦王妃說的沒錯,蕭圖南是世子,他不能沒孩子,也許以後會有別的女人為他懷孕,到時候……也沒差,孩子跟著秦王妃不會吃虧的,孩子會是世子長子或者長女,肯定有個光明前程。
只是想到這孩子不能跟自己住,心如刀割。
袁朝陽想著想著,眼眶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