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妝台前,魏雪梅對著銅鏡輕撫眼角細紋,越看她越生氣,肝火上升,氣得眼尾都在顫抖。
當年她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處理掉墨西極,誰知這人竟然沒死,還不知如何跟老不死搭上線,一起回來。
哼,他們以為這樣聯手就可以打敗她,從她手中奪過掌家權?她可還有後招呢!
麻煩的是,他們帶著幾個臭道士入府後,她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他們整天在府里施法布陣,說要捉妖除鬼,嚇得她都出不了院門,什麼天雷陣、地絞陣的,她一跨出去就雷動地搖,把她轟得一臉灰倒飛回來。
到底是什麼意思,真把她當成妖了?她是人,貨真價實的人,居然用天雷打她,簡直欺人太甚!
還有姓霍的臭丫頭,根本是故意來克她的,一口一句魏姨娘,現在府里的下人都開始不听話了,使喚起來沒有以往順手,而且看她的眼神也少了恭敬和畏怯,敢直視她的眼,像在嘲笑她烏雞不是鳳,棲不了梧桐,落地撲騰糊了一身雞屎,臭氣燻天。
「夫人,別氣了,氣大傷身。」擅于察言觀色的周婆子拿起梳子,為主家梳理微亂的發,抹上十兩一盒的香膏。
魏雪梅哼了哼,以手攏發,在眼角抹上細粉,蓋住細紋。
不容紅顏見白頭,她最無法接受的便是變老,只要有一根白發就立即拔掉,胭脂一點艷麗無雙。
「夫人,那些人怎麼跟你比,你是天上的星辰,其他人都是地下的泥,還不是任由你踐踏。」
極盡奉承的周婆子把魏雪梅捧得高高的,魏雪梅一高興就賞了她金丁香耳墜,把她喜得牙都快掉了。
「唉!瞧我這年歲都大了、老了。」魏雪梅故意說著反話好讓人贊美她,再也沒有人比她更在意那張臉。
「不老、不老,夫人美得很,老婆子我一把年紀了,就沒見過比夫人更好看的人,你是天仙下凡,月里嫦娥,男人一見了都為你傾倒……」呃!頸後的皮怎麼皺了?
沒察覺周婆子的異樣,攬鏡自照的魏雪梅被自己美得忘神。「真會說話,嘴真甜,賞你顆糖吃。」
「謝謝夫人。」周婆子接過來一看,此糖非彼糖,是一錢重的銀豆子,做成甜豆大小賞人用。
「對了,靈靈那邊還好吧?我好些日子沒過去看她了,怕她惦記著。」她眼睫一垂,蓋住眼中的冷意。
連她的「糧食」都給斷了,她與他們不死不休。
「表小姐看起來很煩躁,一直想來見夫人,可是那幾個道士在院子進進出出,她想出來不甚方便。」說是有邪祟作祟,得封院,不許閑雜人等在表小姐的院落附近活動,她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打探到的。
銀子最好使了,院里的丫頭、婆子不就張嘴了。
「那孩子肯定嚇壞了,平白無故捉什麼鬼,我看是墨西極帶人在裝神弄鬼,想騙些銀子花花。」魏雪梅故作無奈的說起閑話,讓多嘴的周婆子傳出去,三人成虎,流言一起還不讓自家老爺給趕出去。
「夫人說得是,都好些時日了,也沒瞧見真抓到什麼鬼,八成是來訛錢的,也就府里主子心善,容許一干道士胡鬧,要是一般人家早把人轟了。」只是才剛回來的大公子帶頭說要抓妖,又如何把人轟了?
「都是我那妹婿瞎鬧騰,自從妹妹去世以後,靈靈就是他唯一的親人……」可惜只生一個,若是多來幾個,她的「口糧」就不虞匱乏了,只是不知胡立怎會和墨西極連上,讓她的煩惱接連而來。
魏雪梅托著腮對鏡發呆,眼角的細紋快遮不住了,她得想個萬全之計月兌出這無形的監牢,盡快催那人制好她要的「回顏丹」。
「不好了,娘,大事不好了……」墨書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得說不出話來,先倒了杯茶喝下才順氣。
「瞧你大呼小叫的,要讓你爹瞧見了,又要說你沒規矩。」從妝台轉過身,魏雪梅起身幫兒子拭汗。
墨書軒氣憤的一哼。「他哪還會記掛著我們,爹的眼楮里除了墨西極,再也看不見其他人,我剛才喊了他一聲,他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只叫我回屋讀書,不考個功名不準出門。」
聞言,魏雪梅眉頭蹙起。
墨西極又成了擋路石,再一次妨礙她兒子要走的路。
無妨,一次不成再來一次,她不信弄不死他,正好借由這次的捉鬼將人除掉,人一死就賴不到她身上。
呵呵,得好好想個一石二鳥的計謀,既是讓礙事的賤種消失,同時把胡靈靈掌握在手中,用她半人半妖的肉身煉成丹藥。
「娘,你怎麼還笑得出來,祖父讓爹把耆老們都請來,還有墨門長老和門內重要掌事,準備宣布墨西極為墨家下一任繼承人,等他熟悉門中內務後便由他繼任家主之位。」祖父的決定太欺侮人了,全然沒顧及他和弟弟。
「你說什麼!」那老不死竟然、竟然把她渴求的一切全給了百里兮雲的兒子,那她這些年的辛苦又算什麼?
魏雪梅氣急敗壞,哪還坐得住,一口血氣往上沖,幾乎要沖出咽喉,她咬了咬牙又咽下去。
不行、不行,不能功虧一簣,她一定要忍,非忍不可,小不忍則亂大謀,等那人恢復了,肯定能為她扳回一城。
可是憋在心里難受呀!早知如此,應該早早毒死那老不死的,而墨之默這沒用的家伙,居然不想想她和兩個兒子還等著他照拂,一遇到老子就驀。
魏雪梅只遠遠地看過墨西極幾次,因他全身散發一股令她害怕的濃重煞氣,所以她並未靠近,自然不曉得墨西極的容貌十成十的出自墨家血脈,不僅與父親像了六、七分,更與曾祖如出一轍,眉眼、五官如復制一般,讓見過的墨家長者都嘖嘖稱奇,直言是先人轉世,由他承繼家主位置再合適不過了,不做第二人選。
「娘,絕對不能讓他佔了少主之位,那是我的,他是一個賊,想來偷走整個墨家,我們要想辦法箝制他,讓他無法五鬼搬運奪走我們的一切。」他絕對不允許。
「五鬼搬運術?」
墨書軒不過是情急之下說了一句,不代表任何意義,可魏雪梅一听,兩眼發亮,當下有了又狠又毒的毒計,不僅能當面打臉,還能報復墨家父子。
哼,要繼承家主之位嗎?一無所有的家主還繼承什麼,兩手空空的上位不成了笑話,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娘,你在說什麼,清醒點行不行,若那雜種掌了權,下一步是不是要請出佛堂那位,娘在府里的地位岌岌可危。」他不是說空話,而是擔心母親執掌的中饋不保。
霍香涵自從去了一次佛堂後,之後有空就會去坐一坐,有時半個時辰,有時將近一個時辰,她是笑著進去,心情愉快的出來,听說有灑掃的下人瞧見百里兮雲和她說話了。
這不是一件小事,連墨之默都被驚動了,放下長輩的身段詢問,急切的想知道百里兮雲是否放下對他的不諒解,願意走出佛堂。
有期待、有觀望,更有惡毒的詛咒,她的動與不動牽動了墨府中人靜不下來的心,他們都在等待著,看她會不會有驚人舉動,讓人大吃一驚。
「不行!」魏雪梅不加思索的大喊。
若是讓百里兮雲壓在她頭上,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她不會死,死的會是攔她路的母子。
「你說不行就不行嗎?看看他才回來幾日,你連自個兒院子都出不去,美其名是惡鬼作祟,女眷不宜隨意走動,但事實上和禁足有什麼兩樣?」氣憤不已的墨書軒重拍金絲楠木桌面,少了母親的助力,他做什麼都不順,有志難伸。
魏雪梅不以為然的拿起一塊桂花糕往嘴里一抿。「兒子呀!你的歷練還是太淺了,凡事不要只看眼前,目前先讓他得意一番,以後有得他受的。」
「娘的意思是?」和他想的一樣嗎?
她眼神一沉,透出絲絲寒意。「當你娘是吃素的嗎?府內里里外外安插了不少我的人,這些年我可不是坐吃等死,早早做了一番安排,那小子想接手還得看我同不同意。」
墨府的老人被她換得差不多了,不是明升暗降,便是尋了名頭放到莊子上,近十余年進府的下人皆以她馬首是瞻,他們的賣身契捏在她手上,誰敢蹦,她捏爆他們易如反掌,如同輾死幾只無力反抗的蟆蟻。
墨書軒一听,臉上終于有些笑意。「那就好,有娘出馬便萬無一失,我可以安心了。」
她捂嘴輕笑,神情看來十分愜意。「瞧你緊張的,不過是小事一件,有娘在,誰都不能踩在你和你弟弟妹妹頭上,你們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誰敢和你們爭奪,娘跟他們拼命。」
說得硬氣的魏雪梅並非真心疼愛孩子,而是以他們為籌碼來控制墨之默,在面對兩方兒女的抉擇上,他還是得掂量著,是淡了父子情的嫡長子,或從小養到大,寵著疼著的三個孩子。
在人數上她可是佔了優勢,再傻的人也不會擇一舍三,不要養在身邊的孩子,偏袒流落在外的孽子。
畢竟不是世族出身,魏雪梅這次的盤算落了空,錯估局勢。
對世族大戶而言,再多的庶生子女也比不上一個嫡子,嫡系子孫才是正統,庶出的一出生便低上一階,這是沒得比的現實,以人數取勝無疑是無稽之談。
她太高估自己了,以為她想要的都能得到手,把別人當成可以隨手抹殺的小蟲子,他們的生殺大權掌握在她手中。
「娘,我去參加墨樓的詩會了,這兩天不會回府,府里的事就讓你多操心,我走了。」墨書軒心頭一松,滿臉春風得意,取出描金江南煙雨扇面的摺扇一據,故作風流的往外走。
兒子一離開,魏雪梅也讓周婆子下去,不用侍候。
只剩她一人的屋子內,臉上掛著的和煦笑意倏地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咬牙切齒的恨意,銀牙咬緊,腮幫子硬到能在上面跑馬。
百里兮雲,你真是陰魂不散,都把你打入泥里了還能翻身,仗著兒子的強勢回歸給了你底氣,想讓我吃癟嗎?
還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墨西極,一次殺不死你,我再下手第二次,不信你是九命怪貓,怎麼殺都殺不死。我一定讓你命喪黃泉,尸骨無存,成了一攤爛泥,看你還如何活過來。
魏雪梅冷笑著,笑得陰森,一雙描繪精致的鳳眼閃過血色紅光,像黑暗中的噬血蝙蝠,精光鑠鑠。
「誰惹你生氣,是不是處子血喝少了,體內的魔氣亂竄……」一陣桀笑聲響起。
「師父,你怎麼才來,徒兒想你了。」听到不像常人的沙啞聲音,魏雪梅面帶喜色,起身相迎。
「是想我,還是想我和你雙修?你這股騷勁也就師父我承受得起,換成別的男人,不早被你吸干精血。」披著斗篷的男人看不見臉,但絕不是先前的拉姆,他略高、偏瘦,朝她伸出干癟見骨的枯瘦五指。
看到如干尸一般的手臂,魏雪梅眼一眨,將眼中的厭惡藏好,假意逢迎。「師父莫要取笑徒兒了,徒兒千盼萬盼還不是盼著你到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還不許徒兒想你,相思入骨了。」
一個快四十歲的女人捏著蓮花指,裝出十七歲少女的嬌羞,還真是為難她了,偏生墨之默和黑斗篷師父就愛她這一味,一听她嬌聲嚶嚨便軟了半邊身子,忍不住將她抱上床,來一場淋灕盡致的顛鸞倒鳳。
「桀桀桀……小嘴兒真甜,讓為師嘗嘗你的滋味。」他粗暴的將人拉過來,吃人般的吻住她的嘴,還將帶著惡臭的舌頭伸入她嘴里翻攪,似乎十分享受她的順從。
「師父,徒兒受不了,你的傷……」她佯裝關心的詢問,不想他中途因傷而中斷。
听拉姆說,師父在得知有道士能傷到他的當天就尋上玉清觀,卻在觀中受到伏擊。
一提到未癒的內傷,名為阿奇的巫覡狠厲地將她甩開。「用不著你提醒,為師知道這傷是誰留下的,我自會找上他,一報傷我之仇。」
四百多年了,還是第一次有人傷得了他,那渾然正氣雖然可怕,但不及重創他內腑的陰寒煞氣,彷佛來自最深處的地底,帶著無數冤鬼的死氣直撲而來,沒料到生人身上竟然藏著浩瀚煞氣的他措手不及,這才被傷個正著。
不過就這一回,不會再有下一次,用活人修煉的他早已成魔,初出茅廬的小道士也敢妄想和他一較高下,他一掌就能將人拍成肉泥。
巫覡亦分好巫和壞巫,前者以巫術為人治病,能通鬼神,與天地溝通,而後者稱之黑巫,如巫師阿奇,他以人來修煉神通,吸其鮮血,食其血肉,以骨鍛身,最後連魂魄也不放過,那對入魔的巫覡來說是大補之物。
「徒兒只是听你的聲音還有些虛弱。」看來那雜種的道行不低,竟能重傷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
魏雪梅以身祭獻已經十幾年了,可是她從沒見過阿奇的真面目,他每每都是子時過後來,天明之前走。
墨之默毫不知曉自個兒的女人早已一枝紅杏出牆去,依然對她信任有加,眷戀她妖嫌的身軀難以自拔。
「無妨,區區小輩還奈何不了我,我一出手,他們一個也別想逃掉。」他還沒吃過道士,換換口味也不錯。
魏雪梅暗自竊喜,哮聲補刀。「師父勿要過于輕敵,據徒兒打听,得知他們手上有很厲害的符紙,能呼雷喚電,把人劈成焦肉,還有不少防身的法器、陣圖、打神鞭,怕是法力高深的師父也招架不住。」
讓他們狗咬狗先打一場,她坐收漁翁之利。她受夠了老鬼的予取予求,把她當泄欲的器皿,也不想百里兮雲的雜種兒子活在人世,正好讓他們殺在一塊,她一口氣除掉兩個心月復大患。
「呵!實力才是強權,傍身之物不過是輔助之力,哪有多強,我的奪命陰陽錘一出,豈容他們活命。」阿奇冷笑著,眼露天下無敵手的自傲。
「師父,不可掉以輕心,畢竟墨西極曾傷過你。」你把他殺了吧!給我兒鋪路。
阿奇似有若無的瞟了魏雪梅一眼,看得她心里發涼,好像看出她心底的陰暗,但他不以為然。
「小雪梅,有時候不要自作聰明,這世間比你聰明的人多得是,你想利用別人,別人也在利用你,就看誰技高一籌。」要不是她的身體令他滿意,媚骨天生,她的血倒是煉血魂丹的材料。
她低眉順眼,不敢妄動。「是,謹遵師父教誨,徒兒定當謹記在心,不讓師父失望。」
「算了,該去會會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了,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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