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百里兮雲見狀,心里既欣慰又有點感慨,小兒女的感情真好,她可以放心了,他們不會重蹈她的覆轍,彼此信任,從他倆眼中,她看到兩小無猜的摯愛,涓涓細流。
反觀自己,有時候太固執己見了,一味地要求完全,不肯退讓,也做不到委曲求全,嫡女的作派讓她吃了不少虧。
在佛堂這些年,她領悟了一件事,退就是進,有舍才有得,握緊的拳頭不放開,怎麼得到想要的?
「如果當年我能冷靜想一想,不讓怒氣沖昏頭,把事情從頭到尾順過一遍,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人永遠在追悔,希望有更好的未來。
「伯娘,想太多會腦殼發疼,真的,我試過,你看我都不想東想西,怕疼,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每天都笑嘻嘻的迎接今天。」霍香涵看似簡單的傻話發人省思。
今天看得見,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在便是幸福。
「我們涵兒是好孩子。」她一個當娘的居然沒十來歲的孩子想得通透,挺慚愧的。兒子好,兒媳婦好,她就好,其他的順其自然。
聞言,霍香涵神氣地仰起鼻孔。「那是當然的,我肯定是好孩子,就我娘老嫌棄我太野,管不動,被我爹寵壞了。」
「她不識貨。」百里兮雲笑著將人拉到身邊,模模有肉的小手,這是一只有福氣的手,肥瘦得宜,手背不露青筋,捉福聚財,一生生活無憂,旺夫旺財,財運亨通,不愁金錢。
「對,不識貨,伯娘下回見到我娘的時候就罵她,有個仙女女兒還不滿意,她想王母娘娘下凡當她的金疙瘩嗎?」娘總嫌她,嫌到一無是處,好像她只會吃干飯,別無長處。
「好,我罵她,太不知足了,幸好我撿到了,伯娘疼你……」有這個小搗蛋在身邊,她整天笑口常開。
樂不可遏的百里兮雲輕拍小媳婦的手,呵呵的笑聲讓人感覺她快樂。
「你們在笑什麼?歡歡喜喜地……」
墨之默一到,輕快的笑聲驟停,三人六只眼齊齊看向神情局促的男人,氣氛一度凝窒。
不過,銀鈴般的脆笑很快打破僵局。
「墨伯伯,你是特意來看伯娘的嗎?想和她重修舊好?」
重修舊好?
當丈夫的當然很想和妻子回到最初那些充滿歡笑和欣喜的日子。
兩人自小定下婚事,自是熟稔,一成親便日日膩在一塊,耳鬢廝磨,情意繙,看什麼都美好得令人動容。
可惜墨之默有心和好,機會卻不給他,兩人之間還有一個擅于裝可憐的魏雪梅,他倆的關系始終是裂開的,難以癒合。
「夫人,我……」
不等他開口,百里兮雲一陣搶白。「不要告訴我你是來為魏姨娘求情的,才過五天而已。她就受不了了嗎?看來真心很廉價,『老爺』在她心中還沒重要到讓她付出一切,我真同情你呀!」本想好好說,可是一開口便是挖苦,極盡刻薄。
她心里還有怨,不發泄出來著實難受。
四個華字輩的丫頭都回到她身邊當管事嬤嬤,當年娘家給的五房陪房也找回來,慢慢接掌墨家事務的百里兮雲差不多上手了,有自己人輔佐,她更快掌控府里的動靜。
自然也包括私下收買送菜婆子的魏雪梅,她借著一天一次的接觸向外求援,還讓人帶信給墨之默。
有趣的是那是一份「血書」,叫人看了好生不忍,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以血書寫。
只是誰知道這是誰的血,惜命的魏雪梅不可能在自己的手指上割一刀,對她而言跟要她的命差不多。
那麼,是誰偷偷潛進去看她而不被發現?
有必要。
「做人寬容些,她這些年養尊處優慣了,哪做得了粗活,我也不想讓她輕省,只是讓幾個侍候她的丫頭、婆子去陪陪她,省得她沒人說話悶得慌……」終究是他十余年的枕邊人,還是有幼時情誼的表妹,他無法狠下心看她受苦。
至于真不真心並不重要,他對她也不見得有多少用心,湊合著過日子只求舒心,其他的倒在其次。
「是呀!侍候著,順便縫衣漿洗,掃掃院落下個廚,再把田給耕了。她呢!坐在樹下據著團扇乘涼,一口清茶一口水晶餅,笑話老爺是個傻子,她小指一勾就跟哈巴狗一樣喘著氣跑過來,給她舌忝腳。」說她不寬容,那她就再狠一點,連白米菜蔬也不送了,自個兒種塊菜田吧!
「兮雲,你怎麼變得這麼心狠,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她心地善良的收容無家可歸的災民,施衣布粥,自個兒掏腰包請大夫義診,開義學讓十歲以下的孩子學識……
種種善行不勝枚舉。
「若我給你戴綠帽,弄個面首什麼的,希望你也能心平氣和的說『多個人侍候你也不錯,你安心的享用』。」她用他說過的話反諷。
「不過多個姊妹幫你侍候我而已,你何必斤斤計較,安心當你的主母,她不會和你爭。」
不會爭?
真是睜眼說瞎話,連男人都霸佔了還叫不爭,時不時到正在坐月子的她面前炫耀,有意無意露出被男人寵愛過的歡愛痕跡,那時的她真想將人生吞了,連渣也不留下。
可惜生完孩子的她身子太虛弱了,產後血崩氣血大虧,是娘家嫂子的日夜照顧才讓她養出氣力,否則一直虛虛軟軟的,連手臂都舉不起來。
墨之默一听,嘴角一露苦笑。「別說嘔氣話,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我承認當年是我做得過分些,沒和你商量一聲就納妾,是我的不對,我跟你道歉,你這氣性呀!」
是男人都消受不了,要不是他們自小認識,知曉她對事不對人的脾氣,兩人的婚事能不能成還頗令人費解。
「呵!為了魏姨娘,你都肯拉下男人的尊嚴向我低頭,當時你還說你沒錯,男人納個妾沒什麼了不起,指責我善妒,是個妒婦。既然你當初那麼喜歡她,又為什麼要娶我?墨之默,你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你要的不過是我百里家的勢力,你想讓墨家成為漠北第一世族。」只是一步錯、步步錯,因為一時的貪歡而毀了大計。
「夫人,你……」他不是偽君子,他心里有她才願聘她為正妻,但不可否認地,有百里家的相助的確能讓墨家更進一步,站在高處的他得意忘形了,只知該及時行樂,而忘了府中的嬌妻。
既然錯了就一直錯下去吧!反正也無法回頭,如今他不求諒解,只盼少生事端,讓日子……歲月靜好。
「墨之默,模著你的良心,我進佛堂的十幾年,你來看過我幾回?每回在門口待一會就走,從沒想過進佛堂看我過得好不好。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你養著玩的狗。」只要他低聲卜氣的求她,她多少會消消氣,不再記恨。
墨之默一听,臉色為之一沉。「是你說你不想見到我,叫我以後都別去了,你一看到我就覺得惡心。」
「是我親口對你說的嗎?」百里兮雲冷言。
「當然是……」他忽地一頓,想起妻子自始至終都沒開口跟他說過一句話,是……
她呵呵輕笑,笑得極冷。「是魏雪梅說的吧!一個在佛堂的女人怎麼把話傳出去?你真以為你臉大,能妻妾同心?墨之默,你不只傻,還腦子有病,我巴不得撕了她,豈會讓她轉達!真不知你的自大是如何養成的,難怪老爺子不敢把墨門交給你,因為你是扶不成的阿斗,只能守成……」
聞言,他雙眼瞠大,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以及一絲受傷。嬌妻美妾無疑是一大笑話,他身邊的兩個女人都認為他優柔寡斷,扛不起重擔。
就在這對夫妻橫眉豎目議往日舊事的期間,兩個小輩悄悄離開,不好多听長輩互揭瘡疤,畢竟那是上一代的事,與他倆無關,讓老夫妻去撕扯,陳年傷口不再流一次血是好不了的,希望能各自保重。
「西極哥哥,你要帶我去哪里?」
有好玩的事她一定當仁不讓。
「去後山,那兒有個山洞,我小時候常去,是我們墨家的禁地,非嫡系子孫不得入內。」他倆遲早會成婚,她便也算是嫡系。
洞內月復地遼闊,有暗河流過,能容納上萬人,是戰時的避難處。
「後山?」听起來好像很有趣。
「我帶你去過一回,你嚇哭了。」那時她三歲,白白胖胖的小粉團,小短腿跑得比誰都快,第一個沖進山洞。
誰知她一進山洞便大聲喊叫,驚動晝伏夜出的蝙蝠,一大群往洞外飛出,她嚇著了,放聲大哭。
百里兮雲剛進佛堂的那幾年,上官月每隔一段時日便會獨身來看她,跟她說了不少寬慰的話,勸她早日出佛堂,別把丈夫讓給居心叵測的女人。
那時的她听不進去,閉口不語,把來了好幾回的上官月氣得破口大罵,揚言再也不來。
不過那只是氣話而已,下一次上官月照樣前來,她還會順便去瞧一瞧年幼的墨西極,給他帶些好吃的、好玩的,教他如何自保,他在日後的追殺中才能逃出生天。
後來上官月有了小閨女,墨西極也多了個小未婚妻,兩個小孩手牽手玩在一塊,成為玩伴。
「真的?」霍香涵一臉不信,認為墨西極騙她,她最勇敢了,從來不哭,哭的人是小狗。
「那時候你哭得可響亮了,把我嚇得一頭汗,趕緊抱起你往外走。」
後來他不知吃了什麼上吐下瀉,躺在床上十余天下不了床,月姨說他中毒了。
是月姨帶了人給他解毒,把一瓶解毒丸塞在他手中,要他覺得不對勁就吃一粒,吃完了捎信給她,她自己不來也會讓人送過來。
「哼!就會唬人,我號稱漠北第一大膽,才不會被一個破山洞嚇到,一會兒西極哥哥不許拉著我,我走在最前頭保護你。」她是看過萬人塚,走過古戰場的人,死人都不怕,還會怕個洞窟?
殊不知,什麼都不怕的霍香涵把話說早了,當真遇到慘絕人寰的……她還是吐了一地,把隔夜飯的酸水也送給大地了。
墨西極笑著揉揉她頭頂。「好,你保護我,不過要看著腳底,路不平。我很多年沒來了,不知里面變成什麼樣,也許有蛇蟲鼠蟻,留心點。」
「嗯!我會當心。」好多雜草,都比她高了。
平安鎮是以墨家主宅向外擴建而成,鎮內就數墨家佔地最廣,足有數百畝,背後靠著千峰山其中一座偏峰,納入墨家範圍內,因此稱之後山,也就是墨家禁地。
因為只有嫡系子孫能入禁地,故而後山少有人煙,草木繁盛,野兔、獐子、水鹿之類的倒是不少,隨著水草的肥美而聚集,一小群一小群的在草叢里覓食。
墨西極牽著霍香涵往快被荒草淹沒的小路走,走了沒多久發現前面沒路,他們必須用手把草撥開才能看見前路。
約半個時辰左右,山在前方,巍巍而立,半邊的山壁是削平的,往上直立,寸草不生,另一邊恰恰相反,長滿了不知名的樹木與野花,乍看之下別有一番城春草木深的意境,讓人心曠神怡。
「咦,西極哥哥,那個是不是你說的山洞?」眼尖的霍香涵往前一比,興奮得要沖過去。
抬頭一望,一處被垂下蔓藤覆蓋住的黑黝黝洞口入了墨西極眼底,他深吸了口氣,忽覺氣味不對。「小涵,等等,先別進去……」
不等他說完,性急的霍香涵身子一輕,施展輕功踏草而過,一溜煙的功夫人已沒入洞中。
「這丫頭真不听話,該讓她吃點苦頭……」話雖這麼說,墨西極可沒半絲停頓,急起直追尾隨其後。
一入洞,迎面飄來的竟是……
尸臭味!
「西、西極哥哥,你……你快來,這里好多的……嘔!嘔……我不要看了……」
「怎麼了,小涵,你看到……尸體!」這是他們墨家的禁地,居然有人闖入,做出這般慘不忍睹的事。
一前一後,兩人看見累累尸山,有的成了瑩瑩白骨,有的還有皮連著骨,枯骨一具具,還有的肉身腐爛生出了蛆,應該剛死不久,約在一、兩個月之內。
從尸身上的衣著來看,以女子居多,而後是十歲以下的孩童,男人和老人不多,大多頭骨被捏碎。
霍香涵見到這景象,臉色發白直作嘔。
修行多年的墨西極卻是沉下臉,死的應該是漠北的百姓,這是有人用他們的骨血和魂魄練邪術,因為幾千具尸骸中毫無一只飄浮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