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燭光下,一名形容枯槁的男子躺在床榻上,兩頰瘦削到幾乎不見半兩肉,床榻旁跪坐著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她用那雙白皙的手緊緊握著床榻上男子那如同枯枝一般的手。
「爹爹……」玄凌菲雙眸含淚,精致的小臉滿是淚痕。
玄學紹吃力的睜開緊閉的眼看向她,強行露出一抹虛弱的笑。「不要哭,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態,爹爹不過是比你們先行一步罷了,沒什麼好哭的。」
玄凌菲不語,淚水卻依舊未停,落了一床。
玄學紹嘆了口氣,顫巍巍的手模向她的頭,疼愛的說︰「一轉眼,我的菲兒也長這麼大了,是個大姑娘了,可惜爹爹沒法子撐到你嫁人的那一日……」
他這一說,玄凌菲的淚水落得更凶了。「爹爹,我再請陸大夫來一趟可好?」
她不想放棄,爹爹是這世上唯一對她好的人,是她的親人,她不想失去他。
玄學紹卻搖頭。「沒用的,我自己的身體我明白,不要白費力氣了。」
這話讓玄凌菲再也忍不住垂下頭,緊咬著唇瓣,才能抑止自己痛哭出聲。
她那模樣讓玄學紹很心疼,他放心不下她,卻也知道自己的時辰不多,于是指著櫃子前的匣子,啞聲道︰「那匣子里頭,全是有關于你身世的東西,待爹走後,你便帶著它回玄玥城去,知道嗎?」
玄凌菲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撿到玄凌菲當日,正是他外派回京之日,那時他的妻子已懷胎十月,一路上都很順利,不料卻在臨近城門時破了羊水,玄府位于東市,離城門少說要花半個時辰,且街上人群眾多,馬車難行,而妻子的臉早已痛得沒了血色,又不可能在馬車上生產,不得已,他們只能借住北市一處平房。
他們夫妻二人結縭多年,一直沒有子嗣,大夫曾說,妻子體虛受孕不易,若是有幸懷胎,以她這樣的體質,生產恐怕極為凶險,這也是他為何沒堅持讓妻子在馬車上生產的原因。
他本想著皇都的大夫醫術高超,應該能讓妻子順產,誰知竟還未到府便要生了,即便他盡了全力,妻子還是難產而亡,一尸兩命,他同時失去了妻子與剛出生的愛女,痛不欲生,但也在這時,他遇到了玄凌菲。
他們借住的房子附近不知為何起了火,他急著將妻女的尸首移出,然而剛帶出女兒的尸首,住處就被火舌吞沒,同時,一名背後滿是火星的男子沖出了火場,看見他及身旁死去的女嬰,雙眼一亮,急忙將懷中哇哇大哭的女嬰塞到他手中……
看著那含著淚珠、哭得通紅的小臉,玄學紹不禁想起自己那甫出生便死去的女兒,即便得知女嬰的身世可能會給他帶來禍害,卻還是舍不下她,于是將她帶了回去。
對于這個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女兒,他是真心的疼愛,對她細心教導,將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那般呵護。
若是他能照顧她一輩子,就是不回皇都也無妨,畢竟她回去的結果是好是壞,他也不知,偏偏他病了,還病入膏肓。
他臨終前唯一能做的,便是幫她安排好後路,否則他就是走也走得不安心。
玄凌菲扭頭看向那被模得光滑的匣子,悲痛的點頭。
爹爹在他病重時告訴她一切,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並非他的親生女兒。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她錯愕、不信,可在沉寂了一陣子後,她還是接受了。
她不是為自己的身世傷心難過,而是因非他的親生女兒傷心。
玄學紹視她如己出,對她更是真心疼愛,她就是他的女兒,這點至死不變。
她不想尋找親人,在她心里只有爹爹一個親人,不論她的親生父母有何理由,扔了她就是扔了,既然都扔了,她去尋親又有何意義?
她其實很清楚,就是她真找到了親人,他們也不見得會要她,為此她拒絕過,但玄學紹十分堅持,甚至在這彌留時分再次提起,這讓玄凌菲更加哀傷,她知道,爹爹的時間不多了……
正因如此,她點了頭,即便她根本就不想找尋那所謂的親人。
見她點頭,玄學紹這才安心的笑了,隨後又喚,「子莫、小昭……」
隨著話落,一直守在門外的兩道人影極快的沖了進來。
玄子莫是個啞巴,無法說話,但血紅的雙眼已表達他的情緒。
玄小昭更是早已哭花了臉,「老爺……」
玄學紹看著眼前的一男一女,眼里的光芒漸漸渙散,用著幾乎听不見的聲音說︰「保護好小姐,待我走後,帶小姐回玄府去,將那封信交給老太君……」
「爹爹?」玄凌菲詫異的抬起頭。
「听話……」
玄學紹幾乎沒力氣繼續說話,但眼里的堅持讓玄凌菲知道她拒絕不了。
玄凌菲最終還是沒能拒絕,見她答應後,玄學紹這才徹底放下心,緩緩閉上那雙已沒了光亮的雙眼。
「爹——」
玄凌菲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卻怎麼也喚不回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