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的話被大門處響起的尖叫聲打斷,她認出這是她寶貝兒子英華的聲音,顧不得說話,急忙起身跑出去。一踏出堂屋,見原本好好長在他家院子里的梅樹硬生生攔腰折斷,嚇得一個踉蹌。
章英華此刻正站在梅樹旁,臉色都嚇白了。程福山卻是面無表情的站在他面前。
吳氏一會回過神來,忙跑過去,「這是怎麼回事?」
吳氏連生四個女兒,好不容易才得了章英華這麼個獨苗,平時像護眼珠子似的寵著,「英華,是不是哪傷了?」
章英華呆呆的搖搖頭,在知道程福山能憑一己之力打死頭大黑熊後,他心知肚明這個人不是個能欺負的主。
方才他原要出門去溜達,一到院子看見他,嚇得不敢靠近也不敢上前搭腔,誰知道剛剛在屋內的吳氏才開口,程福山竟一腳就踢斷了他身後的梅樹,當時他就站在樹前,只差分毫,那一腳就要踢在他身上,他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這是怎麼回事?」村長看著斷了的梅樹,臉色有些難看。
「令公子說要瞧瞧我的力氣,我就順了他的意,誰知道這棵樹這般脆弱,我不過輕輕一踢便斷了。」
章英華想起方才程福山掃過來的那一腳,害怕得吞了口口水,平時他在家當慣了霸王,但性子跟自己的娘一樣,就是個欺善怕惡的。
村長聞言,看向程福山的眼神也帶上謹慎,「小伙子果然天生神力。」
程欣月不知道程福山怎麼會出現在此,但她絕不會當著外人的面數落他,甚至連客套的道聲歉都不願意,反而厚著臉皮應和,「是啊,我家阿福就是力氣大,性子比我還單純,不然也不會听了令公子的話就貿然踢斷了樹。阿福,讓姊姊瞧瞧,你腳沒事吧?」
程福山看著程欣月的眼神變得柔和,輕搖了搖頭。
「這就好,」程欣月輕撫著自己的心口,「若你傷了,阿姊肯定給你討公道。」
村長眼底閃過不可思議的神情,這是惡人先告狀不成,程福山踢斷了他家的梅樹,他們討不到公道不說,還得道歉?
「難不成我得謝過姑娘的大人大量不成?」
「這倒不用,只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彼此敬重便好,以後可別隨意讓我家阿福出手,不然傷了人,也是自找的。」
村長搖了搖頭,這個小姑娘不單懂腌菜,這張嘴更是不饒人。「我明白了,你回去吧,一有消息,我便會知會你。」
「那就先謝過村長,」程欣月看了程福山一眼,「我們回去吧。」
程福山連看都沒看其他人,逕自跟著程欣月轉身離去。
「這……」吳氏看著兩人目中無人的離開,難以置信的開口發難,「當家的,你真的讓他們走?咱們家這棵梅樹養了幾十年,每年都結了不少梅果,就這麼被他踢沒了?」
「不然能如何?」村長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人家可是听了你兒子的話踢的。」
章英華有苦難言,只能悶悶不樂的轉身進房。
吳氏見狀,連忙就要跟上去安慰。
「別去了。」村長斥道,「他都是被你寵壞的,也不想想都已經十八歲了,來年就要成親,還像個孩子似的,連程家姊弟的一根指頭還不如。」
「當家的,你怎麼這麼說咱們—— 」
「閉嘴!」村長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顧不得已是正午時分,打算先進城去將軍府一趟,「給我拿個饅頭,配著醬菜,我要出門一趟。你給我牢牢記著,以後對程家姊弟客氣些,人家年紀雖小,本事大著呢。」
吳氏滿心不以為然,但看出村長真的動怒了,她不敢再吭聲,忙進灶房忙活。
村長牽出自家驢子,拿了醬菜饅頭便出了村。
送走了村長,吳氏進屋看到桌上程欣月送來的醬菜,她撇了撇嘴,意興闌珊的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放進嘴里,不由微怔了下,竟是一股爽口甜美的滋味。
在北方家家戶戶都有醬菜,但能腌出這樣的鮮味,她卻是從來都沒嘗過,這手藝還超過了死去的楚婆子,只要一顆大饅頭配著這好味道的醬菜,就是美美的一頓飯。
一瞬間,吳氏倒真的相信程欣月的話,憑這味道,說不定還真能讓她弄出名堂來。
程欣月看出村長對作坊一事上心,原以為村長會因為吳氏不喜自己的緣故,會故意讓她等上幾日,卻沒料到隔日天才亮,村長便親自上門帶來將軍府狄總管的帖子,讓她在明日去官衙定契約。
如此一來,她對村長夫婦倒是有些另眼相看,看來能坐穩村長這個位置,果然不是個糊涂人。
村長心知肚明作坊便能成,明里不單可以給丹陽村村民多份營生,暗里還能給自己增添好名望,所以他主動將找建屋人手的活兒攬下來。
村長出面找人,肯定比她這麼一個女娃容易得多,當然,程欣月看出村長的大力協助是看中日後的利益,她也樂于接受這份好。
這個時代蓋房子沒什麼講究,就是找村子幾個壯漢付些銀兩,包著伙食,讓他們打地基再用土和麥稈打土坯子砌牆,最後找木頭上梁,房頂再覆上麥稈的土坯房,若是順利,不到兩個月便能完工。
村長替她找來的人手足夠,讓她得以兵分二路,留下四、五個人修補老屋,余下建造作坊。
在老屋旁新圈下的地,除了草藥園,還留養雞的地方,程家的動靜大,一下子成了全村注目的焦點。
大多數的村人都知程欣月死去的爹在竹水村靠著種植草藥賺了不少銀兩,改善了程家的環境,可惜她爹服勞役時運氣不好,送糧去關外,遇上邊境沖突,死在關外,硬生生的折了個務農的高手。
當大多數村民得知程欣月用荒地種植草藥,覺得小姑娘不懂事,畢竟大伙認定有本事的是她爹,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拿一塊貧瘠地種點豆薯都未必能成了,更別提能種好賣好價的草藥。
但自從分了程家的黑熊肉又加上程欣月打算要開作坊的消息傳開後,村民對程家的印象不自覺的轉變了,頂多只是議論幾句,就連平時看程家不順眼的吳氏也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再針對他們,日子雖然忙碌,但耳根清淨,程欣月對此十分滿意。
用來種草藥的荒地先天不良,她心知肚明要種到像她爹在程家時的規模簡直是天方夜譚,不過因為程福山的緣故,她決定死馬當活馬醫。
于是每一日,程福山都會發現後院角落出現一小堆的黑土,這種黑土他從未見過,卻對這憑空出現的黑土泰然看待,不用程欣月開口,主動將黑土和原本的泥土混在一起,他還留了心眼,做得特別的仔細,不靠近細看,壓根看不出古怪處。
他才花了幾天就把荒地的土松開了,替他們修屋的幾位大爺瞧見荒地一天天的變化,都對程福山的神力嘖嘖稱奇。
在冬天第一場雪到來時,多多已經收拾好行囊,安分乖巧的被程欣月送進書院。
說多多沒發現荒地的古怪是假的,只不過他沒費心探究,因為他明白,縱使開口詢問,阿姊也不會老實回答,只會搪塞說是變出來的,不管他信不信,阿兄定會深信不疑。
離家的前一夜,他與阿姊還在商討著作坊的用水問題。
程福山從外頭的草藥園回來,看著姊弟倆湊在一起說話,上前將桌上的紙張一收,「不早了,多多該歇著了。」
程欣月這才注意到天色已黑,連忙讓多多去梳洗,自己則進了灶房,為了多多進書院,她親手做了不少可以久放的吃食,好讓他離家也能過得舒適。
多多被程福山送上了床,一眼便看穿了阿兄這是嫉妒自己跟阿姊交談甚歡,心中一嘆,幽幽說道︰「阿兄,我明日就得進書院了,往後每十日才能返家。」
「嗯,」程福山不甚在意的應了一聲,就要進灶房去幫程欣月,「好好讀書,將來考功名,讓你阿姊當官夫人。」
多多忍不住被逗笑了,「阿兄,就算我做大官,但阿姊是阿姊,當不成官夫人,官夫人得是我娘或我娶的媳婦兒。」
程福山不以為然的挑了下眉,「這是什麼爛規矩?」
多多無言,這是朝廷定制的,不是他能左右,笑著說道︰「不如阿兄明日隨我一同進書院,自個兒努力,讓阿姊有朝一日當官夫人。」
程福山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多多這麼說帶了絲玩笑,可他也不惱,只道︰「讓阿姊當官夫人,也未必只能靠求學問。」
多多不解,但見阿兄不願多做解釋,他也沒有追問,「明日就該修屋了,到時阿兄和阿姊要住在何處?」
原已經轉身離去的程福山聞言停下腳步,側頭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麼好意見?」
多多想了一會兒,「去李大娘家借住幾日。」
程福山嘖了一聲,走回來坐在炕上,「我與阿姊都不喜欠旁人人情。」
這倒是真的,多多微斂下眼,只是不去借住旁人家,他搔了搔頭,外婆留下的不過是三間房的舊屋,一間灶房,一間阿姊現在住,最大間的
兄。
「若是一間間的修屋,阿兄與阿姊倒是可以擠一間房,可是你們—— 」
「這是個好主意,」程福山揉了揉多多的頭,「多多就是聰明。」
多多瞪大了眼,他正想說,同擠一間房本是沒太大問題,但他們不是親姊弟,于禮不合,可是程福山卻沒給他機會開口。
「我去跟阿姊說,阿姊肯定夸你。」
多多苦著一張臉,他這樣算不算坑了自己的親姊姊。
「你快睡,」程福山抓過天下,將它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綁上細繩,這幾日,他隱約記起某些片段,這只臭鳥似乎真是從小由他養大的,但
關心,讓他對天下沒什麼好臉色,「天下陪你。」
多多對上天下黑黝黝的眼,突然有種一人一鳥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